作者:步澹
抹去眼泪,元徽也不高兴,她这才待了一会,就看到温柔的八娘皱了好几回眉,可恶的陛下,仗着自己的天子威势,还一个劲的气她。
有元徽这个愣头青在,这个难得的旬休顿时变得不那么美好。
说好的踏青也不爱去了,元祯没有心情,还耍起了脾气,她连问都没问萧夷光一句,就让人收拾东西,立马回宫。
送稚婢回到左仆射府,牛车过了依旧人挤人的朱雀大街,踏上长长的宫道,元祯用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没有理萧夷光。
一想到枕边人将喜好瞒得严严实实,她要从别人口中才能得知,元祯就气不打一处来。
先前那群纨绔就不说了,中间来了个卢猷之,可是与明月婢名正言顺订过婚的人,好歹将他赶到了豫州,如今又窜出个楚王,更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情敌一个接着一个,偏生他们都对明月婢了如指掌,衬得自己则跟个傻子似的。
虽说这等事不能等坤泽说,是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想,但是明月婢从不沾手乐器,对自己欣赏歌舞也多有劝诫,言辞犀利到都想把乐府解散。
搞得元祯还以为她厌恶这些东西,自己听乐伎吹个笛子,也要偷偷摸摸的,哪能想到这人是其中高手,不仅教许多人听过她的音乐,还只对自己如此严苛。
倒反天罡!
牛车摇摇晃晃,两人并排坐着,膝盖不时轻轻碰撞到一处,元祯睨了一眼,双腿现在还不大利索,她就弯下腰,用手将腿抱到一边,不跟这人碰着。
摇着团扇的手停住,萧夷光抿了抿唇,扭身揭开青铜冰鉴,里面的冰块散发丝丝白气,中间有一缶,她从里面端出碗冰镇了的蜜冰沙。
两人都暗暗长吸一口气,压下百般情绪,然后异口同声道:
“陛下用些蜜冰沙。”
“皇后还给多少人敲过玉磬?”
含着服软意味的蜜冰沙正举在眼前,元祯愣住,脸上掩不住尴尬的神色,她轻咳一声,顺势接过了碗,舀了一大勺冰沙放在嘴里。
口中冰冰凉,面皮却像发起了烧,她一阵懊恼,明月婢像个没事的人儿,倒显得自己很在意,方才就不该说出那种话!
不留神,一块冰顺着嗓子眼滑了进去,元祯扶着车壁剧烈咳嗽:“咳咳咳咳!”
“陛下呛住了?冰沙凉,只吃碗里的红豆就好了。”
又来了,熟悉的束缚感像只大网般绞在身上,元祯感觉喘不过气,她脱口而出:“用不着你来管朕!”
第79章
建邺宫城规模壮丽,气势恢宏,顶覆五彩琉璃瓦,重檐歇山的宫殿气势雄浑,重檐攒尖则更像一把鱼肠利剑,直直刺破蔚蓝的天际。
宫门前庄严肃静,整顿后的虎豹骑承担起守卫宫廷的重任,她们身披十步一岗,五步一哨,面容上的棱角坚毅,誓死捍卫着天子的尊严。
薄薄的蚕丝车帘后,在脸色大变的皇后面前,天子被按在车座上,倒没有什么尊严可言了。
若是可以,元祯真的想跳下车,可周旁没有人搀扶,一挪出腿势必要摔个嘴啃泥。
更不要说,她就是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无法与萧夷光的双臂抗衡,肩膀在这人的禁锢下,仿佛原地扎了根,动也动不得。
“陛下,张嘴。”
“唔,不!哇。”
勺子死死的抵住嘴唇,元祯刚露出条缝隙,就被她塞了一嘴的红豆沙。
上下唇瓣旋即又被捏住拉长,萧夷光眸光强势,将她抵到车壁上,大有元祯不咽就不肯松手的意思。
看朕今晚怎么收拾你!
元祯恶狠狠的嚼动红豆沙,转念一想,不成,这岂不是便宜了她,自己应该搬到书房去住,让明月婢孤枕难眠去!
嘶,书房里的胡榻又硬又窄,元祯掂量掂量比冰片还脆的腰,又打起了退堂鼓,凭什么自己睡书房?不如把皇后赶过去。
反正明月婢没事就爱骑马打球,或是拉几石的强弓射箭,身子强健,在小榻睡个几日也不亏了她。
冰沙上面的红豆顶只有两勺的分量,在萧夷光的威逼利诱下,转眼间就见了空。
搁下只剩冰沙的碗,萧夷光松开手,又贴心替她理了理方才挣扎凌乱的交领,温柔的语气里似有责怪:
“陛下早这般听话,不就好了。”
这个女人,又开始装傻了,总爱给你一棒子再塞个甜枣,或许晚上还会主动求欢,然后对核心矛盾闭口不提。
来回都是这几个套路,元祯摸得门清,当即哼了声,掀起车帘向外叠声催促:“阿柔,阿柔,步撵来了吗?备两台。”
自元祯登基后,苟柔也擢升为宫廷女侍中,可以说在后宫,她的地位在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帝后回宫,苟柔率领着宫婢早就迎候在门口,只听车里传出些暧昧不明的声音,车驾也摇摇晃晃,她忙带全体宫婢齐齐后退一步,生怕听到不该听的东西。
这会不应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吗?怎么还要备两台步撵,各走各的?
苟柔眉间浮现不解,她禀道:“陛下,步撵在北宫库房,着人跑步去抬,也得小半个时辰才能备好。”
她们在南门下车,特意让人去取步撵分乘,不消一日,帝后不和的消息就能传到宫外。
元祯想到左仆射,还有明月婢身后的兰陵萧氏和并州铁骑,立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今日就算了,扶朕下车。”
明月婢是左仆射的眼珠子、心肝肉,平日隔三差五就托曹楚、商音等往宫里送东西,大到奇珍异宝,小到瓜果蔬菜,就没有她不送的。
若让她知道了此事,定会指使朝中大臣上书劝谏,真真能管到两人的被窝里面,让元祯堵心又语塞。
不划算,不划算。
回到明光殿,元祯换上隔汗竹衣,外面罩着京口丝坊上贡的朱色交领罗衣,坐在盆装着的冰山前面,还是一直嚷热。
“若是能在附近的介丘山上修座行宫,夏日带着人马去避暑……”
如今朝中的将作大匠是南渡北人徐景明,出身建造世家,门第不算高,但因世代在长安居住,所以也与萧氏有扯不开的渊源。
元祯故意将话只说了一半,便去瞧明月婢的脸色,想看看她的态度。
萧夷光手持玉柄团扇,给她轻轻摇着,听到元祯的畅想,眉头一皱:“陛下若是嫌热,就让冰人冬日多储备些冰块——”
“天下未定,国库空虚,就是朕也不能乱花银子,去修那劳什子行宫。”
元祯料到她要劝诫什么,便替她都说了出来,又顿了顿,凑到明月婢身边,奉上甜言蜜语:
“这些道理朕都知道,不过,你我间就只能谈家国大事吗?我也想学高祖皇帝对武德皇后那样,为你建一座翠微台呀。”
话里的爱意都能捏出水了。
萧夷光哪能听不懂,她如玉的脸颊飞上粉红,低眼佯装恼羞,用扇面的流苏轻轻扫了元祯一下。
元祯看了眼殿里,见宫婢恨不得将头埋在地里,眼睛一动也不敢动,满意的点点头,伸手脱下了自己的竹衣。
没了这层阻隔,元祯将人彻底搂进怀里,明月婢也顺从的倚上她的肩头,两人静静依偎着,感受彼此的呼吸,心里都品尝到了丝丝甜蜜。
脸颊被明月婢的发丝勾得痒痒的,元祯深深嗅了口若隐若无的海棠花香,犬牙蠢蠢欲动。
早日攒好钱,再哄得明月婢高兴,就可以建行宫了,元祯暗搓搓的想,若是再有什么阿猫阿狗出来碍眼,她们就躲到行宫去,教他们找也找不到。
还要让明月婢在行宫给自己敲玉磬,不止玉磬,她会什么,就要给自己表演什么!
炎炎夏日,两人贴了不到半刻钟,周旁身上都在升温,就像泡在水里一样,只好又暂时分开。
一名宫婢提着紫陶茶壶走进来,给她们一人倒了杯淡褐色的茶汤。
元祯见她手脚干净麻利,脸却陌生,问道:“你从前在哪里做事?朕从没见过你。”
宫婢不卑不亢道:“奴婢贱名英娘,一月前进的宫。”
“她是寿春姑姑府中的婢子。”
萧夷光刚入主后宫,宫城中的宫婢足足有两千多人,可她身边唯有商音信得过,左思右想下,就把从前寿春府上伺候过她的英娘也招进了宫里。
她解释道:“苟侍中随你去了前朝,后宫商音自己独木难支,妾就向寿春姑姑讨了她来。”
元祯点头:“你与寿春姑姑都看好的人,想必也是十分好的。”
先前的玉娘凤娘还有胡傅姆,都是出身王后宫中的恶奴,一个比一个刁钻刻薄,给明月婢留下不小的阴影。
元祯登基后,就立马命人捉拿了所有恶奴,随着袁超等叛臣一起腰斩在了菜市口。
前番往事如云烟飘过,她缓过神,为了逗萧夷光发笑,端起茶汤牛饮一口,故意赞叹道:“都说婢子类主,皇后蕙质兰心,连手下宫婢泡的茶也余香绕舌。”
听到夸赞,英娘抿唇笑,她虽机灵,但也没有胆量在元祯面前撒谎,如实道:“陛下,这盏香薷饮祛暑解表,是尚药局送来的,奴婢不敢抢功劳。”
“哦?那是孟医佐送来的?”
英娘回想:“吴兴县主入宫与孟医佐探讨医术,听闻御驾回宫,特意煎成这壶香薷饮,送来为陛下和娘娘解暑。”
“原来是……谢七娘送来的茶?”
英娘道:“正是。”
糟糕,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看到明月婢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元祯恨不得咬断舌头,把先前的话一块吞进去。
尴尬之余,听闻七娘还在关心自己,元祯也不免想起从前的情谊,又是感动,又是苦涩。
心里茫茫然,好似缺了一角,连清香的茶水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那日论功行赏,司隶校尉谢济屡次在众人面前夸赞七娘的功劳,希望能将女儿送进后宫:
“陛下春秋鼎盛,中宫却无所出,不如广开采选,及早诞下后嗣,也好抚慰先帝在天之灵。”
江南诸族串通一气,也纷纷跟着进言。
左仆射为大局着想,虽没有开口制止,但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脸色极其难看。
元祯相信,但凡她表现出一丁点纳妃之意,左仆射肯定连眼睛都不眨,毫不犹豫的就将明月婢抢回家。
最后还是七娘出面,化解了这尴尬的时局,她主动说自己暂无嫁人的意愿,又向元祯求了一座宅子做封赏,从谢府搬了出去。
元祯感激她,又觉得对她有愧,于是按着对功臣的封赏标准,也封七娘为县主,准她出入尚药局,钻研医术。
萧夷光也吃了口茶,品了品七娘的手艺,嗔了元祯一眼:“陛下若想效法高祖,就先学一学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吧。”
高祖戎马沙场十几载,称帝后也不设后宫,身边唯有武德皇后一人作伴。
两人孕育了三个孩子,恩爱到白头,至今坊间的话本还流传着她们的佳话。
元祯从小听高祖和武德皇后的故事长大,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深意,心情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不留神就做了负心人,连茶都不肯喝了。
楚王再怎么痴缠,只要元祯不允许,她就进不了皇宫半步。
可谢七娘不同,她出身谢氏高门,莫说尚药局,就是寻常宫宴也有资格参加,若特意下旨不让她来,倒显得皇后刻薄善妒。
好在明月婢虽幽怨,但不喜翻前账,提点过也就过去了,到了晚间,态度依旧温柔细致,为元祯修剪烛花,还催着早些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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