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也只是暗暗地骂人族:为什么同样都是人族,中州要比大荒富有那么多,占据的资源那么庞大呢?假若大荒也有个什么第几仙宗,她就不至于跟她的阿蒲分开。

但这些话,她从来没有跟蒲存敏提过——她怕说出来之后显得自己无能。

“怎么能不难过呢?我当然是难过的。”

蒲江兰喃喃地说,“你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呀……”

希望的火苗在蒲存敏的心中燃起来,她亮着眼睛拉住了师父的手,谨慎地试探道:“那么,师父,您喜欢人族吗?”

“……噢?”

蒲江兰还沉浸在感伤中没有回过神,下意识地答,“人族?我不喜欢人族!”这是真话,她的确不喜欢人族。

蒲存敏的心便凉了半截。

但紧接着,她又想起了谢挚鼓励她的话,鼓起勇气继续问,“那您,那您或许会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吗?”

“比我小?”

蒲江兰想象出来一株葡萄幼苗,忙说:“不喜欢!我不喜欢!”

这下蒲存敏剩下的半截心也凉了。

她觉得眼泪在自己眼中打转,又低下头勉强忍住了;她已经差不多完全灰心丧气。

“那若是那个人是我呢?您会喜欢我吗?”她近乎破罐子破摔地发出了最后一道问,并且已经做好了被师父扫地出门的准备。

“……诶?”

蒲江兰呆住了,迷茫地眨了眨眼,她有些不明白徒弟的意思。还是说——

“没什么。”

蒲存敏以为这就是她的婉拒,她擦掉眼泪奔回房里,背着蒲江兰给她收拾的行囊出来,朝女人跪下,深深地施了一个郑重的大礼。

“存敏……”

额头抵着地,眼泪滚出来一滴,蒲存敏的嗓子忍泪忍得发痛,“存敏罪该万死,请师父——请您责罚我,将我逐出师门吧。”

“我不怨您,真的。”这是她应得的。

“阿蒲……”

蒲江兰心里发慌,她不明白阿蒲为什么忽然这样伤心,又为什么这样决绝,竟至背着行囊来给她磕头,一副今生永不相见的痛不欲生模样。

“你先起来——你先起来呀!”

她半跪下来去搀蒲存敏,但少女倔强而坚决地硬是不肯起来,这下蒲江兰便也无可奈何了——对阿蒲,她不愿使强迫的力气。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她想不通。蒲江兰觉得自己是普天下最失败的一株葡萄藤。为什么她的阿蒲要哭?

她仔细地回想了一番方才发生的事,将蒲存敏的每句话和每个神情都在心中过了一遍,终于慢慢地悟出来一点模糊的头绪。

啊。

原来是这样……蒲江兰的心放下去,她目光柔和地叫:“阿蒲?你抬抬头。”

蒲存敏默然半晌,还是抬了头——她习惯听蒲江兰的话成了本能,连她自己都不能抗拒。

女人纤长的手指抬起少女的下巴,爱怜地抚摸她的下颌。

“阿蒲,”蒲存敏柔声说,“假若我猜得对,那么你就眨眨眼。”

说完她便倾身吻了吻徒弟的鼻尖,再慢慢地落到唇瓣上,化成一个很轻的吻。

“是不是这样,阿蒲?”

蒲存敏呆呆地眨眨眼。

蒲江兰便高兴起来,她更加亲昵地贴近了少女的脸,将两人的鼻息融化在一起,模模糊糊地讲,“原来是这样……你早说呀,阿蒲。真是笨死了。”

她不喜欢人族,也不喜欢比自己小的生灵;可如果那人是阿蒲,这些成见便全可以推翻不管。

她是属于她的小人族。

亲完之后,蒲江兰红着脸戴起面纱,很有师父威严地道:“还不快去把行李放下?”

“哦哦……”蒲存敏也站起来,晕乎乎地去放行李。

从小到大,她不知道该怎么笑,但此刻,她发觉自己的唇角怎么压也压不下去——这感觉真陌生,但也真好。

两人俱在羞涩心跳之时,门外传来一声巨响——是火鸦太过兴奋摔倒了。

不小心偷看了全过程的谢挚不好意思地走进来,她的脸也是红的,“真对不起,蒲大人——我、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钱城主家在烤羊,来请您去吃……”

怎么就这么巧!蒲江兰羞愤难当,“谢挚!你——”

贼眉鼠眼的大黑鸟从少女身后探出一颗小脑袋,眼睛滴溜溜转,瞧瞧蒲江兰,又瞟瞟蒲存敏,两个人都唇色很红。

提前预备了逃跑的姿势,火鸦大叫出声:

“嘎嘎嘎,大葡萄和小葡萄亲嘴巴喽!”

第105章 闭关

待到暑气褪尽,初秋渐至时,本次英才大比中获得优胜的少年们都收拾好了行囊,或由可靠的族中长辈带领,或乘坐天衍宗派来的飞舟,即将跨越数万里距离,前往中州。

蒲存敏在去天衍宗之前还要前往无尽藏观悟,因此她走得比其他人都还要更早几分,蒲江兰依依不舍地将她送了又送,许久之后才归来,一回来便宣布自己要休眠——她要等阿蒲回来再醒。

等待徒弟兴许并不能让她太焦急,但等待恋人——并且还是刚说开彼此心思不久的小恋人,这却能让初尝情爱滋味的葡萄大能思之如狂。她不得不先休眠。

谢挚准备最后再走——她希望能将自身调整至最好的状态,抽出一段时间,专门闭关观悟识海中的金字经文,一举突破道宫境之后再去中州,因此她落到了最后面,送走了自己的好朋友们。

“中州见,小蟊贼!”

鸾吟芝得意洋洋地跨上鸾鸟,“叫你跟我们一起走,你还不愿意!——等你到中州的时候,我保管修为早已高过你了!”

到时候,她要叫谢挚背着她整天到处跑——鸾吟芝已经开始畅想那时候的美好生活了。

“到时候看吧!”

谢挚只是笑,一点也不生气,“吟芝,祝你好运呀!”

“……哼!”

那少女的好脾气叫鸾吟芝哑了火,她忽然脸有些烧,但又不肯对谢挚服软,最终也只是说了声“承情!你也是!”之后,便慢慢地飞走了。

钱德发和熊剑北一起乘飞舟离开。

在之前相处的一段时日里,他们俩已经飞快地跟谢挚成了好朋友,只要牧首大人管得不太严,谢挚便会领着他们一起跑到城外去摘果子。

清秀的少年眼眶有些发酸,但又竭力地忍下来,仍旧只是嬉皮笑脸地对谢挚笑,“嘿,小挚!咱们中州再会!到时候,我请你吃饭——吃好的,怎么样?”

“好呀!我等着你!”谢挚拍拍他的肩膀。

熊剑北也眼巴巴地低头看着她,闷声闷气地说:“师父,你可一定要早点来啊!”他想了好半天,也只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象英也在这艘飞舟上,临行前她握了握谢挚的手,低声嘱咐道:“好好修行,乖乖听牧首大人的话,好么?”

“知道啦……”

自从在金乌梦中死里逃生过一回,象英就变得更加沉默稳重了——谢挚的重伤垂死让她极心痛,并且发自肺腑地感到了自己的没用:她没能保护住小挚,反而竟教小挚保护了她!谢挚流的血,比她自己受伤更让她疼。

这心中的暗痛时时刻刻折磨催逼着象英,使她飞快地成熟起来;如果说她之前的沉稳只是出于天生的性情,那她现在的稳重就是磨砺得坚忍不拔的竹器。

她本就话少,现在甚至几天也不说几句话,但她的心仍然总是牵挂着自己的妹妹。

谢挚也明白象英心中受到的苦楚,可她没法去开解安慰她——阿英是个聪明的人,并且因聪明而坚定倔强,她的劝说一定起不到效果,而只能让象英轻轻地笑一下。

“阿英,你也要多小心,”她踮脚抱住了高瘦的少女,忍着泪小声说:“等着我呀……好不好?”

象英弯下腰回抱住她,“好。”

骆燃霄由长辈持大法器亲自带往中州,在走之前她来见过谢挚一面,来告诉她,若是她愿意,可以与她一道走,又被谢挚婉拒了。

“嗯,”骆燃霄不常表达自己的态度,但这一次,她的神情的确一晃地黯淡了一下。上前了一步,她拉住谢挚的手,低声说:“你总是拒绝我。”

“我……”

她说的这句话很怪,而且没头没尾,谢挚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她觉得骆燃霄离她太近了些,有些不安地往后仰了仰。

“但是为什么?就因为我不像他们一样,心里纯得跟张白纸一样么?”

骆燃霄并不因少女的无措而放过她,她又往前迈了一步,话语间这才显出来一点不甘心,“可是他钱德发,也不见得就怎么心思单纯——他精得很。”

受着无名的力量驱使,不知道为什么,她总希望能跟谢挚的关系更进一步,可是她的示好总被谢挚婉拒。

在之前去探病的时候,她便看得很清楚,她坐在床前跟谢挚说话时,谢挚跟她不亲近,有时甚至在走神;但假若别人——象英,鸾吟芝,蒲存敏,钱熊哥俩一到来,她脸上绽放的那种明亮笑容却完全不是作假,而是发自心底的开心。

这是为什么?她想不明白。

钱德发和熊剑北,乃至象英鸾吟芝,这些人她其实都看不太上;而蒲存敏是够资格受她的正眼看待的,可难道这个冷淡的蒲存敏对谢挚就比她要好么?她分明看到蒲存敏好几次板着脸将热情的少女稍稍推远一点,但谢挚还是一点都不在意,照样喜欢跟蒲存敏玩。

她真不甘心。明明——明明在这些人里面,是她最先认识的谢挚啊。

谢挚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算了,这涉世未深的少女根本就不明白她为什么动怒,又为什么不甘,骆燃霄忽然泄了力气,她收回手臂,重又恢复了往常的温和模样,“方才说了一些胡话,燃霄得罪了。”

她走出门时回头望了谢挚一眼,很深的一眼,“小挚,我在中州等着你。”

等大家都走了之后,谢挚开始闭关观悟金字经文。姜既望亲自为她护法。

倘若说铭纹境是正式踏入修行的大门,那么道宫境便是修行的第一道天堑阶梯,一旦跨越它,整个人都会有很大不同——寿命和施法的威力都会得到成倍的增长;绝大多数人用尽毕生功夫也不能突破道宫境界,只能含恨死在铭纹大圆满。

要突破道宫境,需要不断锤炼观摩铭刻在四肢五脏上的符文,最终调和到达一种完美圆融的境滴,在丹田处隆隆开辟出道宫洞府,从此体内的每一条筋脉都会缓缓流淌出至粹血精,在道宫中形成一片“水洼”。

待得这片“小水洼”在日积月累之中逐渐积蓄壮大,规模一点一点变成溪湖河江,甚至乃至汪洋大海——这是上古年间最出色的天才才能办到的壮举,再将它炼化,缩小为一枚华光璀璨的道种,静静地悬浮于道宫之中,便就突破到了脉种境。

脉种在道宫之中抽枝发芽,共抽五条枝桠,结三朵道花,成长为一颗纯净芬芳的小树苗之后,乃成髓树境。

再以大决心、大毅力、大智慧斩去髓树的所有枝桠花朵,使它颓败,教它枯萎,这就是斩己境——斩己境是仙人境的前一境界,也是修行之中最为凶险的一个境界。

在斩己的过程中,无数只差一步便能成为真仙的大能发了狂,他们受不住拷问自己的心,也经不起没有尽头的苦楚与磨炼,心神动摇,意志崩塌,最终烟消云散。

也因此,有很多髓树境的大能者根本不会去选择突破斩己境——这风险太高,有很大几率得不偿失,反而会白白葬送性命;像蒲江兰,她便是懒得苦修而愿意自己一直停留在髓树境界。

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才能在痛苦万分的斩己中置死地而后生,道果涅槃重生,塑造仙人金身,在识海中诞生属于自己的大道图景,寿命在道宫境之后再次大幅增长,数千年仍可不改青春——自此,他们便可以真正地传道,成为大道的解说家。

姜既望和当今人皇便是仙人境,东夷佛陀的十八罗汉也是仙人境;当年在正音之战中,佛陀便是借助数量众多的忠诚罗汉们才能横推西方九万里,碾压无数中州天骄——观过去未来现在佛创立了一种奇特的功法,这种功法修行起来非常痛苦,可是对斩己有奇效,因此东夷才能一时之间诞生如此之多的仙人。

再往上,便是仙王和半步神祇;东夷的佛陀是仙王境界,天衍宗宗主云清池也是仙王境,而当世唯一的一位半步神祇便是摇光大帝姬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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