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俗话说,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这水黑到了这种地步,也不知到底有多么深……
如果有什么东西正潜藏在这黑水之下,即便是离水面只有几寸,仅凭肉眼,也根本不可能发觉。
没有反光,粘腻滞重,仿佛也不会流动,比起水,倒更像是油。
是……尸油……?
谢挚想起了水下的神尸,不禁打了个寒颤,又是一阵不舒服,默默加快了撑船的速度。
水道两旁都是高大粗壮的赤树树干,如同无数沉默的血红卫士,漆黑的叶子密匝匝地交织在头顶,遮蔽了外界的所有阳光,因而十分昏暗,在赤森林稍待得久一些,便会分不清白天黑夜,甚至感不到时间的流逝。
“那是什么……?”
前方似有什么巨物挡道,谢挚一惊,却并未察觉什么生命气息。
凝神望去,才认出来,那是一尊巨大无比的石佛雕像。
这佛像残破而又陈旧,断了一条手臂,还遍布划痕,似乎沉在水里已经有了很长年月,即便如此,依然不难看出当年的精美雕工与细腻质地。
面庞与躯体上满积着深绿青苔,不掩慈悲神情,斜斜地倾倚在水里,只露出半个肩膀,另一半身体则沉在水下,微闭的双眼正好露在水面的交界线上。
那黑水在佛像眼睛上如呼吸般微微起伏,闪着亮光,远远望去,竟仿佛这石佛偶尔会睁一睁眼,用乌黑的瞳仁淡然地观看四周。
这是一尊造型经典的卧佛。
石佛正横亘在水道前方,仅是一个头颅,也长有近十丈,其余大半部分都掩在水里,看不清楚。
谢挚一抬眼就能看到石佛的眼睛,她是不信教的人,虽然不忌讳这些东西,但心中也颇不自在。
她正想问来过赤森林一趟的小毛驴,看能不能换条路走,绕开这尊石佛,便见小毛驴已在船头扑通一声跪下,五体投地,开始虔诚地祝祷。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保佑我小驴平安无事……哦对对,还有谢挚……我们俩一起保佑哈……”
谢挚听到大板牙娴熟地背完一长串佶屈聱牙的经文,念念有词地说。
祈祷完毕,一睁眼,看到谢挚还直直地站在舟尾,大板牙大惊,又大急,连忙张口来扯谢挚:
“哎呀,你怎么还站着呢!也跪下跟我一起拜佛呀!见佛像不拜,不好……这是规矩……”
“什么规矩?”
谢挚仍旧站得很直,并不依言下跪。
“这是你们东夷人的规矩,却不是我们大荒人的。”
“你这人真是……这时候还分什么东夷西荒……”
大板牙拿她没办法,只得愤愤跺脚:“出门在外,有时候还是讲究点好!这些佛像可邪门得很!你个外乡人,什么都不知道!……”
“哦?”
听大板牙吓唬自己,谢挚反而轻松了起来:“这些佛像也不过只是死物,想他真正的佛陀,不也是摇光大帝一员手下败将么?”
“有我在,不用怕。”
船再往前划,谢挚看到了更多的佛门造物,有经幢,有金刚杵,有造像碑,有舍利函,如此等等……
但最多的还是佛像,各种各样的佛像,其刻工都精美绝伦,神情生动鲜活,连石刻的衣摆也飘逸若飞,或坐或卧,或端立或闲散,或拈花微笑,或金刚怒目,有单体造像,也有组合造像……
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些佛像都很古旧残破了。
“你看,这些佛门物件,大都是千年前的正音战争之中,佛陀率众罗汉西渡中州,后又被摇光大帝大败,伤亡惨重,逃亡回东夷、经过赤森林时,在慌乱之中散落下来的……”
大板牙一面唏嘘感叹,一面为谢挚介绍。
“是么?”
谢挚的视线扫过不远处一个金刚杵,其上剑痕尤在,几乎一剑将这金刚杵从当中斩断,不难想象出,当年的战争如何惨烈。
想象中的寒彻剑光,与摇光大帝之前一剑为她斩断花山的模样重叠在一起,让谢挚也为之失神了一瞬。
神族,确实都是很强大的……
她又想:
其实姬宴雪人挺不错,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她确实帮了她不少忙,也没有真正为难过她。
要是,姬宴雪再温柔一点就好了……
要不是姬宴雪太傲慢自大,人又不会说话,她说不定,也没这么不喜欢她。
“前面看起来好难通过……我们真不能换条路走吗?”
谢挚拔出竹篙,往水中一撑,朝赤森林深处划去。
前方俨然是愈发密集的残破佛像,如同驶入了一片布满暗礁的险滩,谢挚需要倍加小心,才能不擦到这些裸露在水面上的佛像,使得小舟翻倒倾覆。
她在大荒长大,水性颇差,更遑论划船——甚至这这撑船的本领,谢挚还是来东夷之前,在澄湖郡临时向当地人紧急学来的。
“啊啊……谢挚!你慢点划!慢点,慢点呀!!”
一艘轻便的小舟愣是被谢挚划得歪歪扭扭,好像随时都要翻船似的,大板牙被谢挚生疏的撑船技术吓得不停大叫,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自己和小舟一起船毁驴亡。
“大板牙!别吵我,”谢挚嗔它,要它安心:“马上就要划出这片区域了……”
“你划个船可真够吓人的……我以后再也不要坐你们西荒人划的船了……”
大板牙嘟嘟囔囔地说。
的确,前方水面的佛像已经渐渐稀疏,很快就要驶出这片危险地带了。
大板牙怕翻下船去,于是便贴在船边上,紧紧地用蹄子抓住舟沿,脑袋有气无力地垂下。
它放松下来,无意识地盯着水面瞧。
几息过后,毛发尽数立起。
“小挚……”
四蹄战战,上下牙齿磕碰出恐惧的声响。
大板牙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敲在耳边,震耳欲聋。
“水在动……”
“水面……在动……”
漆黑的水面上倒映出大板牙放大的瞳孔。
它扭过头,对谢挚大叫:
“我们的船下面,有东西在——”
第228章 神眼
小毛驴的警告还没来得及说完,异变已经陡然发生!
那水下的东西似能听懂人言,察觉小毛驴发现了自己,便不再躲藏,它猛地弓背,水面上霎时便立起了一弯漆黑的巨大拱桥!
“轰——”
碰撞带来的巨响在耳边炸开来,小舟受下方的巨力冲击,直接如小儿玩具一般朝半空飞起。
如果不是谢挚之前在舟上提前刻施了保护阵法,它必定已被打得粉碎成千万片!
“啊啊啊……小挚救我!”
舟中的谢挚与大板牙也被抛得腾空而起,离开了舟内。
谢挚手疾眼快,一手掐诀召唤鲲鹏宝术,在背后化出羽翼,令自己悬浮于空中,一手早已取出小鼎,将惊慌失措不断惨叫的小毛驴收在鼎内保护。
她如今对宝术的领悟已臻化境,不再局限拘泥于常见的宝术用法,即召唤出一头宝术化形,而是能随心所欲,任意截裁取用。
譬如此刻,谢挚召出的便是一对缩小了千倍不止的鲲鹏双翼,其余部分却并没有动用——那样不甚快捷,且又太费力气。
“这是什么……!”
飞在半空中朝下望去,谢挚这才得以看清,下方的水面不复之前的平静死寂,反而翻起了滚滚波澜;
而在那波涛最猛烈处,俨然有一条漆黑乌亮的巨蟒正在起浮沉潜!
方才将她们连人带船击飞出去的,不是什么突然出现的拱桥,而是一头巨蟒弓起的蛇背!
这是一条水下生活的巨蟒,躯体庞大得可怕,粗有十余丈,几乎要挤满整条河道,方才不知一路跟在她们船下游了有多么久!
它在悄无声息地跟踪她们,仅仅隔了一层浅浅的水面!
说不定,就在她刚刚撑篙划船的时候,竹篙便曾在这巨蟒的颊边擦过;
大板牙蔫蔫地趴在舟沿上望着水面发呆之时,在那漆黑的水下,便正有一双森寒的眼睛在冷冷地注视着它……
一想到这里,谢挚就不由得毛骨悚然。
但是,为什么,舟下潜藏随行着如此庞大的一头生灵,以她如今斩己境之修为,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呢?明明谢挚自觉已经十分警惕……
被击飞的小舟向下落去,水面上拱起的蛇背却忽而一沉,继而露出了一张大大张开的血盆大口,连其中闪着寒光的森白毒牙也清晰可见。
小舟与这张巨口比起来,简直小得可怜,仿佛雀鸟落入巨虎之口。
巨蟒蓄势待发,终于将落下来的小舟一口吞下,连嚼也没嚼,便径直吞入腹中。
才刚咽下,它的身躯却又僵硬地呆住了——
“破。”
谢挚在上方掐指,低声念。
她在小舟上设置过阵法,此刻在这巨蟒的腹中爆发了。
“你这是自取灭亡。”
“轰隆”一声巨响,巨蟒的肚腹直接爆裂开来,从当中炸成两半!
“吼……”
血水自断裂处滚滚涌出,将水面染成一片浑浊的黑红,腥气扑鼻。
巨蟒即便已经断成两截,但生机依然旺盛,并没有立即死去,而是依旧在黑水里不断翻滚怒吼。
临死前的挣扎最是可怖,巨蟒的两截身躯疯狂扭动拍击,掀起数丈狂澜,甚至连水道两旁的赤森林也如麦草般被压折了许多,无数冰冷的水滴飞溅在谢挚身上。
它张开巨口,躯体的上半部分猛地收缩用力,竭力向上弹动,比飞鱼还更加敏捷,眼里闪烁着凶狠厉光,竟是要将谢挚吞下,与它一道赴死!
在巨蟒朝谢挚闪电般袭来的一刹那,它额上还悄然睁开了第三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