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挚答得滴水不漏:“我师父说,名姓只是称呼而已,本也不必有,我也不知师父姓名来历,只知道她是师父,待我很好,这便够了。”

段追鹤饮下一口酒,才笑一笑:“若果真如此,那尊师境界之高,真是非我等俗人所能及。”

“前辈说笑了。”谢挚也跟着扬起唇角,举杯再敬。

两人言语交锋好似高手过招,不见锋芒,却寒光闪烁。

桌上寂静一片,已无人再动筷。

双涟抱着碗不敢插话,鹈鹕师叔将脖子几乎全缩到了身体里去。

白芍皱眉起身:“师父——”

“你坐下。”段追鹤沉声说:“我跟谢姑娘说话,有你什么事?”

白芍不动弹,仍旧立在原地,沉默地与师父对峙。

她声音轻轻,却毫不退让:

“谢姑娘的事,便也是我的事,我自然不能不管的。”

“坐下吧,白芍。”

谢挚在心里叹气,又觉触动——为了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白芍竟敢忤逆师父的话……

真的值得吗?

她拉拉白芍衣袖,悄声道:“别因为我跟你师父闹矛盾。”

“……”

白芍看一眼谢挚,慢慢点头,终究还是坐了下去。

在桌下,似是为了安慰,她握住谢挚的手。

谢挚心一颤,看向白芍的侧脸。

女人的轮廓比新月更加婉约秀美,但绷紧下颌时,却也韧如碧竹。

谢挚犹豫一下,到底没有挣脱。

她反手握住白芍,用指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手背。

段追鹤将她们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脸色也*颇不好看,哼了一声:“这还没成亲呢,就不听我的话了。”

白芍不答,拉着谢挚站起来。

“师父,要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我就带谢姑娘先走了。”

她紧紧握着谢挚的手,说着便要推门离开。

“站住!”

段追鹤被气得够呛,白芍长这么大,头一次跟她顶嘴,就为了一个——

她将目光移到谢挚身上,“谢姑娘,今天真是对不住,你先自己回房去吧,我让双涟带你回去。”

“但白芍得留下,我还有话跟她说。”

白芍不动。

双涟也跟着去拉白芍:“师姐,你就听师父的话吧,她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

又面向谢挚,抱歉地苦笑:“谢姐姐,你劝劝我师姐吧,你知道,她听你的话……”

谢挚不想让白芍因为自己,刚回宗门便和师父闹得这么僵。

更何况,她身份模糊不明,段追鹤对她心有怀疑、盘问她,正是理所应当,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高兴。

“白芍。”

谢挚叫一声白芍姓名,要她听师父的话,不要再犯倔。

“白芍——”

见她没反应,谢挚又叫了一声。

这次她声音格外软,像在撒娇一般。

“听你师父的话,别和她生气,知道吗?”

谢挚将手从白芍掌心抽出来,临走时,又不露痕迹地捏一捏女人手指。

“我在石洞里等你。”

双涟拉着谢挚匆匆离去,鹈鹕师叔也不敢再留,夹着尾巴赶忙飞走。

只剩下段追鹤和白芍两个人。

段追鹤坐在桌前,脸色很臭。

白芍立在门口,低眼看方才被谢挚轻捏的地方。

直到段追鹤的一声咳嗽打破寂静。

“看够了没有?”

段追鹤敲一敲酒碗碗沿,恨铁不成钢道:“我看你,真是被她迷晕头了!”

“你喜欢她,便是因为她漂亮吗?”段追鹤咽下一口酒,勉强压制怒气。

“……不是的。”

白芍转过身来,认真摇头:“谢姑娘的确漂亮无比,可我喜欢她,并不是因为容貌。哪怕她貌若无盐,我也喜欢她。”

她面朝师父跪下,深深叩首:“方才芍儿没听您的话,惹您生气了,我向您道歉,求您不要放在心上。”

白芍抬起脸:“但是我……并不后悔。”

“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她还是会维护谢挚。

哪怕盘问谢姑娘的人是她师父,她也不能容许。

段追鹤闻言,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她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了!除了一张脸,她还有哪里好?”

“她哪里都很好。”白芍仍然倔强。

“你……你你你真是……哎呀,气死我算了!”

道理怎么就跟她说不通呢!

难不成真如旁人所说,铁树一开花,就收不住吗?

白芍明明从小都对各色男女目不斜视,现在遇到了谢挚,倒一发不可收拾,管也管不了。

段追鹤绕过桌子,站到白芍面前,双手叉腰,怒道:“我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你这么傻,什么都不懂,亲个嘴就以为会怀孕,被外人骗了可怎么办?”

白芍道:“谢姑娘不会骗我。”

想了想,她又道:“即便她骗我,那也一定自有她的道理。她不说,我也不必去问,更不必拆穿。”

“万一她对你别有用心呢?嗯?”

段追鹤气得戳白芍脑袋:

“你想想你是谁?东夷的天生至尊!年轻修士中的第一人!全东夷有多少人盯着你?她身份不明,似有疑云,容貌气度更与常人不同,难道你都看不出来?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能是害你之人?”

白芍默然半晌,道:“谢姑娘不会害我。”

“她怎么就不会?难道她脸上写着两个字‘好人’?”

段追鹤真想打这傻徒弟一下,让她倒倒脑子里进的水,手掌已经扬起,半天却打不下去。

“……唉!”

她背过身去:“等你哪天被她骗了,还得给她数钱!”

“那也是白芍心甘情愿的。”

段追鹤“哎哟”一声,把自己栽倒在椅子上,捂着胸口不断呻。吟:“我的佛祖哟,你气死我算了……你这是要师父的老命啊你!”

她一边大声呻唤,一边掏出手绢按眼睛,假哭了半天,却听不见身后动静。

怎么回事?芍儿偷偷跑了?岂有此理!

段追鹤一踢椅子,手里还捏着帕子便怒而转身,正对上白芍的眼睛。

“师父,您哭完了吗?”

白芍还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腰背挺得笔直。

“您若是哭完了,我就先回房去了。——谢姑娘还在等着我。”

“……你!”

段追鹤没想到,自己之前百试百灵的老招数也被大徒弟当面拆穿了。

她恼羞成怒,伸手一指外面:“滚!给我滚!滚去和你的谢姑娘睡觉去!”

“谢师父。”

白芍再次行礼,站起来便往门外走,竟也并不踌躇犹豫。

白芍已走了出去,又被段追鹤一声断喝唤住:“站住!”

白芍在门边应声驻足。

“师父,您还有什么事?”

没有回答。

片刻之后,一个竹筒被抛了过来,白芍伸手接住。

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她方才为谢挚剥好的虾蟹鱼肉。

“……拿去!”

里面传来段追鹤粗声粗气的声音:

“这都是你刚刚给她剥的,别放在这儿,我看着心烦,都拿走!”

女人的声音又弱下去,不自然道:“……方才我看她喝了不少米酒,却没吃多少东西,这可不是我们寿山派的待客之道,你待会儿……再让她吃点吧。”

这个“她”,自然说的便是谢挚。

白芍看看竹筒,将它在手中握紧,笑意不自觉从眼里流淌出来,柔声道:“多谢师父,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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