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金身罗汉们个个都是仙人,他们手持的金刚杵名不虚传,果然极厉害,任这女子再神通广大,也必不能逃出。
方才他一问她,为何夜闯慧通寺,那女子意识到不对,便猛地攻过来,她修为倒也不错,手中的一柄金锏更是神异,只是仍敌不过罗汉的金刚杵,缠斗了半晌,被打得吐血不止,倒地再难坐起。
那蒙面的面罩仍罩在女子的脸上,明空冷冷一笑,对身后的僧人吩咐道:“你且去摘了她的面罩。”
哪怕这女子已无再起之力,他仍自警惕,不肯亲自上前,只是支使手底下人去。
僧人答应一声,走到金光下面去,那金刚杵竟也识得敌我,对他并不攻击。
那女子就在近前,流了满地的血,僧人略犹豫一下,低低念声“阿弥陀佛”,单手揭了她的面罩,不*禁看得有些呆了。
底下是雪白秀丽的一张脸,双眼紧紧闭着,看起来颇年轻,大约只有二十余岁。
明空后退了几步,直到众僧人将自己完全掩住,方道:“将她扶起来,让我看看。”
僧人依言而行,将女子扶起,令她的脸毫无遮拦地面向明空。
明空一怔,却不是因为她的美丽,而是因为心头隐隐浮起的一缕熟悉。
这脸庞,他竟仿佛在哪曾经见过似的。
“住持!”
两旁的僧人忽然露出极惊恐神色,像见了鬼似的跳起来,伸着双手,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怎么?”
明空想高声责骂他们,如此不镇定,简直一点没有体统!
他张口欲言,这才觉得喉咙发紧,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顺着僧人惶惧的视线向下看去,明空这才愣愣看到,有一条蛇尾巴正在自己的下颌下方轻轻扭动。
那蛇尾却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泛着钢铁的寒光——竟是条铁铸的小蛇。
蛇尾末端,赫然刻着两个篆体小字。
公输。
“嗬!嗬!……”
明空的眼睛一瞬间瞪到极大,几乎暴突出来,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朝两旁的弟子乞求地伸出手,但却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因为那铁蛇已经咬碎了他的喉咙。
鲜血淋淋漓漓地流出来,沾满了僧袍的前襟,世界在明空眼里骤然暗下去。
钢铁小蛇无声无息地游走下来,水一样钻进了女子的衣领。
失去了明空的加持,悬在女子头顶的金刚杵猛地光芒一黯,那尊罗汉法身也随之轰然碎裂。
女子喘着气,口中仍在溢血,将身后满脸惊恐的僧人喉咙捏断,抬手一挥,周围断成无数截的金锏便飞速地组合了起来,重又恢复原样,好好地飞到她手中。
她勉力使锏,震碎了笼罩自己的金光,走向倒在地上的明空。
每走一步,都有数个惊恐万分的僧人倒下。
面上无波无澜,没有丝毫表情,只有漆黑的一双眼沉沉地望着他。
由这一双眼,明空陡然记起了少年时的经历——
他那时还不过是一个小沙弥,因为虔诚与精通佛经被选入大佛光寺学习佛法,却终日不见佛陀本尊,终于有一日听说佛陀待客,忍不住好奇之心,悄悄前去偷看,渴望能一睹佛陀风采。
在菩提树下,他只看见了佛陀的背影,与那坐在佛陀对面的纤弱女人。
女人面上含着一抹仿佛永远不会淡去的温柔笑意,好像身有腿疾,因而坐着轮椅,但却丝毫不显得卑微,哪怕与佛陀对坐也不失气势。
似是远远地瞧见了这个探头探脑的小沙弥,女人朝他投过来一眼,很从容地慢慢偏头笑了笑。
明空以为她要向佛陀告状,心脏急跳起来,吓得慌忙逃走。
一路奔出好远,明空才止住步伐,擦着汗大口喘气。
那女人的面容深深印刻在了他心里,明空恍然想起来,她的瞳孔与常人不同,竟然是透明的。
——就像水晶一样。
菩提树下,公输良药收回目光,轻笑一声:“你养的小和尚在偷看,不去管管么?”
佛陀微笑摇头:“不必管。”
后来过了许久,明空才知道,佛陀那天亲会的贵客,便是公输家新上任的凡人家主,公输良药。
而现在,蒙面女子冷冷地自上而下地看着她,除过瞳仁漆黑之外,露出来的面容竟与公输良药有六七分相似。
女子俯下身,给明空口中塞了一丸流光溢彩的丹药,强使他吃下去。
这并不是什么救命之药,只是能激发将死之人剩余的生机,令他回光返照,猛地精神抖擞。
“我问你,是谁派你埋伏在此?是佛陀么?还是另有他人?是哪个罗汉借给你的金刚杵?那些死了的和尚尸体在哪里?”
女子急急逼问道:“快说!你若说实话,便还有的活!”
明空却不言,只是一眨不眨地地盯着她的面庞。
“说话!”
那铁蛇的尖牙上附有剧毒,明空嘴角不断流出黑血,只有眼睛出奇地亮,“你是……你是……她的妹妹……”
女子一顿:“……是或不是,与你无关。”这话却其实已算变相的承认了。
明空忽然反倒从容起来,笑一笑,问:
“公输姑娘,敢问你,你是为你姐姐做事,还是为楚王做事?”
“都不是。我是为天下公义做事,非为一人一家之利。”
仿佛感觉受到侮辱,女子硬硬地答。
“既是为天下公义,那贫僧劝你一句话,你肯不肯听呢?”
“……”
见女子不答,明空笑得更温和,口中黑血涌得更多,低声道:
“你不要再将这案子查下去了……这样不好。无论是对你姐姐,还是对天下。”
女子听出他意有所指,急急扶住明空的肩,还要再问,明空的头却软软地歪了下去,已经含笑死去了。
女子极懊恼地皱紧眉:怎么会这样!明明那丹药,还可为他再延至少三刻的性命的……
她若有所感,伸手去掰明空脸颊,看见他口腔里一片血肉模糊。
竟是咬断了舌头,自尽而死。
在明空生机断绝的一瞬间,女子忽觉身后猛然大亮,下意识便要回身去看。
正当此时,那条姐姐赠给她的铁蛇却猛地弓起身子,将她急扯出去。
女子被扯得一路滚出殿门,刚惊诧地翻身爬将起来,便听得身后传来极大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寺庙的建筑都颤抖着扑簌簌落下灰尘。
“轰隆隆……”
整座大雄宝殿在呆立的女子面前缓缓崩塌,巨大的烟雾腾然一团升起。
鸡犬不安地乱叫,阳凡镇陆陆续续亮起许多灯盏,人们惊忙披衣出门,遥遥望向慧通寺的方向。
“寺里这是怎么啦?”
“地动了吗?还是……”
“快去救明师父他们!”
“……”
那失去了主人的金刚杵如若有灵,初一感知到明空死去,便自行爆炸开来,精准地将正殿炸得粉碎。
若是她未被小蛇及时扯离,以这一副重伤之体,在金刚杵的爆炸冲击之下,也必不得活。
女子回望了一眼寺门,接下来,镇民很快就要赶来了,她得马上离开才行。
疲倦充满了她的胸膛,叫她泄气。
一路追查至此,案情的线索又全中断了。
女子烦躁地踢开脚边一块佛像碎片,服下一枚丹药草草疗伤,拉上面罩,眨眼消失在此地。
接下来,她要去找那两个隐身不出、又提前离去的神秘女子,看看她们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
却没有注意到,那佛像的内胎断面处,隐约带着淋漓血色。
。
泽都,王宫。
大殿的王座之上,一个小少年正在按膝端坐。
他穿着王袍,生得白皙清秀,面孔十分稚嫩,至多只有十三四岁,举止之间已有君王的威严。
这小少年,正是当今楚王,即位才不过三年。
只是不知为何,楚王此刻却汗湿夹背,冷汗一滴滴往下淌,仍独自强装镇定。
“……公输家主,”望向下方从容不迫的女人,他喉头重重吞咽了一下,才敢开口,一说话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在克制不住地发抖。
“不知你进宫觐见寡人,所为何事啊?”
轮椅上的女人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自顾自垂着眉眼,捧着茶盏漫不经心地抿。
楚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她坐在下方,可在气势上,两人实则是反了过来。
见女人不理会自己,楚王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气,攥紧了拳头:
他才是大楚的王,她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轻视于他!
如此大辱,叫他怎能容忍!
怒火将楚王的心烧了起来,但他却没有表露在面上,反而勉强松开紧握的双手,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公输家主?”
少年乖顺非常,一步步走下王座,来到公输良药面前,神色愈恭,跽身诚恳道:
“不知寡人何处犯了大错,竟使家主深夜赴宫,还望家主指点。”
他不能发怒,他需要忍耐。
眼前的女人看似病弱,其实比任何一个修士大能都更加狠毒强大,他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