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王上认得他么?”
楚王只是恸哭,既为朋友之死,也为自己的命运。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也无法逃脱公输良药的掌控了。
不过公输良药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此人生前是王上的近侍,欺君罔上,似忠实奸,良药在他房中搜到了诅咒王上的证据,为免王上伤心,已提前命人将他斩首示众了。”
“良药这番处置,不知王上可否满意?”
楚王垂着头,仿佛被抽干了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哽咽道:
“……满意……再满意不过了……”
他立起身子,深深下拜行礼,肩膀哭得一耸一耸,不断颤动:“多谢家主……为寡人扫除奸人……”
公输良药欣赏似的看了一会悲痛欲绝的少年,弯下腰,作势欲扶,楚王自然不敢让她扶,慌忙爬起来。
“臣子为君分忧,本属分内之事,王上又何须多礼。”
出了大楚王宫,公输良药似是觉得疲倦,一路闭着眼,时不时蹙眉咳嗽。
她的身体相当差,稍一动作,便觉发困。
直到回到房中,歇息了片刻,公输良药这才感觉好了一些,便驱动轮椅驶到自己养的灵鸟笼边,专心致志地喂食。
公输良药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只是一直都很喜欢养鸟,自刚出壳的幼鸟养起,并且坚持亲力亲为。
“家主,小姐那边……怎么办?”
手里捧着药碗,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铁蛇方才传回来消息,小姐一路追查到了阳凡,在那里遇到了大麻烦,受伤……不轻。”
公输良药逗弄灵鸟的手指顿了顿。
阳凡,她知道,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镇,只因近年来,出了一个白芍,才在东夷有了些许名气。
她不喜欢白芍,白芍很不聪明,而她不喜欢同一切不聪明的人打交道,那样让她觉得浪费了自己珍贵的精力。
阳凡吗……
不知良言在那里,会不会遇上白芍。
小灵鸟顶开未上锁的笼门,灵巧地攀上了公输良药的手指,叽啾乱鸣,她停止出神,好脾气地没有制止,只是抬手,温柔地抚摸它细暖的绒毛,感受这小生灵无比依赖地轻蹭她的手心。
每当这时候,都是她一日里最放松的时刻之一。
“都处理干净了么?”
“回家主,佛陀那边已派人传话过来,说很干净,无须担忧。”
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小鸟,公输良药随意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忽然,她若无其事地温声道:“帮我问问佛陀,他觉不觉得,自己座下那个借出金刚杵的罗汉,该坐化了?”
虽然那个罗汉办事不错,但他的法器伤了良言,还是不好再留吧。
“……”
侍女悚然,将头垂得更低:“奴婢会禀与佛陀知道的。”
“至于良言……”
公输良药慢慢地思索着,对于这个妹妹,她一直都很头疼。
打,舍不得;骂么,她没有力气骂,也并不是会骂人的人。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绑起来关在家里合适,才能让她安心。
但那是下下策,良言性子很烈,想来不会肯的。
“她从来都不听我的话,我想,让她出去受受苦也好,好让她知道,姐姐并没有害她之心。”
手中的小鸟不知为何忽然挣扎起来,啄了一口公输良药的手指,虽然下口并不重,但血一下子便从她指间流了出来。
“家主!”
侍女大惊,连忙扑上来为她擦拭止血,几乎恨不得将这不知好歹的鸟儿掐死。
家主从小养着它,对它这样好,它还敢……
公输良药却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的,并不疼。”
“只是一只……没长成的小鸟而已,不懂事,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用带血的手将那受惊的鸟儿捧起来,小心地放入精巧的牢笼。
“都怪我,把你惯坏啦。”
公输良药锁上鸟笼。
第258章 瓷面
阳凡镇数百里开外,一处平平无奇的浅滩之上,回荡在此处的本应只有哗哗水声与唧唧虫鸣,今夜却有不同。
若有人忽然兴起,来到河边闲坐,随手掀开一丛水草,便能惊骇欲绝地看到,在朦胧月光之下,赫然正立着一个鲜血淋漓的“菩萨像”——正是谢挚从慧通寺携出的那一尊。
“求你……”
菩萨像喃喃说着话,几乎要栽倒在谢挚怀中。
“……救救我。”
谢挚被它抓住衣襟,近距离看到这菩萨像表面皮肤剥落的骇人惨状,以及它面上的痛苦凄楚神情,如此真实鲜活,仿佛一具真人,不由齿间发冷,一瞬间竟忘却了动作。
“小挚!”
变故来得如此突然,白芍见那菩萨像竟似活物,抓住谢挚低语,心中又急又惊,当即挺剑上前,要保护她。
谁料谢挚拦住了她。
“别急!白芍。”
连忙将菩萨像护在怀中,谢挚回首,示意白芍到自己身边来。
她之所以不让白芍将它斩碎,非是她忽然心软,而是——
“你来听,她在说话。”谢挚小声道。
白芍不知所以,但很听谢挚的话,顺从地凑过去,果然看到那菩萨像靠在谢挚肩头双眼紧闭,似已昏迷了过去,仍在无意识地喃喃细语。
“佛要杀我……佛要杀我……”
它似乎受过极大的刺激,精神仍陷于深深的混沌恐惧之中,口中没什么条理,只是不断地重复这句话,身体间或猛地一抖。
白芍闻言一凛,却并未多么惊讶——经过之前许多事情铺垫,对这菩萨像口中吐出的惊天之语,此刻她竟也没有多么觉得意外。
“白芍,你说,它……是人么?当真是佛陀害它至此?”
谢挚脸色苍白得厉害,没有半点血色,在月光下竟与瓷面不分上下,只有一双眼睛仍如星子一般亮,求证似的望着白芍。
——或许并不是它,而是……“她”。
如果是真的,这样残忍毒辣的手段,真是她生平闻所未闻。
但凡一个人还有一丝人性,面对此情此景,在胆寒之余,都不能不生出一股本能的憎恶。
白芍正要说话,便听得那意识模糊的菩萨像忽然又低低地呢喃了一个名字。
“……芸柔。”
陌生的名姓。
这又是谁?难不成,是佛陀的帮凶?
谢挚一呆,以为这是哪个修士,下意识看向白芍,期望她或许知道此人;
白芍却也是一样的茫然,见谢挚望向自己,忙摇头否认,“这名字,我也从未听说过。”
白芍在赤森林里磨练了足足七年,她对如今的东夷世事不大了解,也是理所当然的。
谢挚思索片刻,决定道:“不论真相这样,还是先将这……”
她有点拿不准,该将这菩萨像叫做雕像还是女子,顿了顿,方道:“我们先留住她的性命,看她能不能说出更多。”
菩萨像气息奄奄,仿佛随时都会死去,当务之急,是为她续命。
这菩萨像的形容太过触目惊心,思及她或许乃是活人,被奸人硬生生折磨至此,谢挚便愈发不忍,不能见她在自己面前如此痛苦。
遍寻小鼎,之前在神墓中得到的圣花花蜜救治完碧尾狮之后,竟然还有几滴遗存。
谢挚原本都快遗忘了它的存在,不意此刻却忽然寻见,连忙欣喜地将花蜜取出来,揽着菩萨像坐下,一面将花蜜小心地喂到她口中,一面抬头对白芍一笑,开心道:
“这是圣药花蜜,可以活死人而肉白骨,服下之后,她定能很快恢复,再无性命之忧。”
身为修士,白芍自然也知道圣药无比珍贵。
圣药早已在东夷绝迹,听说如今,似乎只在中州才有。
数年前,五州最西方的昆仑山疑有圣药降世,佛子觉知是时风头正盛,他是佛陀的亲传子弟,人们都传言说,他将会得到佛陀的全部传承;
觉知不惜远渡数万里,原本对圣药志在必得,不料最后却铩羽而归,被中州的少年天骄大败,足足沉寂了三年有余。
旁人为了得到圣药,甚至可以亲友反目,小挚却为了救一具不知是不是人的雕像,却如此轻易地将它取了出来。
白芍在谢挚身边蹲下,柔而专注地看她动作,轻声道:“小挚,你真好。”
“我哪里好?”
谢挚自己却不觉得,她向来只觉这些珍宝只是些物件,如能派上用场,方算物尽其用;否则即使再珍贵,也不过是些死物而已。
又起了些逗弄白芍的心思,笑着瞧她,“怎么了,觉得我败家么?”
“我怎会这样想?”
白芍连忙为自己申辩:“世上只有最无能之人,才会嫌弃妻子败家的……倘若谢姑娘嫁给我还要担忧这些琐事,才真是我无用了。”
谢挚忍不住笑,正要笑话她傻,圣花花蜜便起了作用,怀中的菩萨像挣扎着呻。吟起来。
两人一凛,齐齐正色,密切关注菩萨像的动静。
光洁的“瓷面”缓缓生长,重新覆盖了菩萨像开裂的躯体。
谢挚原本正在紧张地盯着她,期待她在圣花花蜜的滋养之下恢复正常,过了几息之后,却忽然脸色大变,失声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