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我劝你最好还是服下它,这是为你好,姜施主,你之后会很需要一个完好无缺的识海的。”
佛陀终于剥好了无花果,将它放在盘子里,重新推到谢挚面前。
“……”
谢挚不作声,拿起无花果便吃。
白芍轻轻地叫了一声“不要”,谢挚心中一痛,但却没有停下动作。
她没有别的选择,佛陀方才说的一番话,既是敲打,也是威胁,而且确如佛陀所说,他如果想要谢挚与白芍死,甚至不用花动一动手指的功夫,而她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她只能赌,赌佛陀说的都是真的,赌他确实没有杀她之心——至少目前没有。
无花果的果肉清凉甘芳,香甜如蜜,谢挚却没心思仔细品尝它的滋味,三两口便囫囵吞咽下去。
“我已经吃了,现在能放我们走了吗?”
佛陀先撕开了和气融融的假象,她也不必再虚情假意。
佛陀似乎颇为满意,耐心地等待了几刻,才问:“你现在感觉识海如何?”
谢挚等他的回答早已等得心焦,谁知佛陀开口却不是答她是否能走,而是问她这个,也不得不暂且按下烦躁,感应了一番识海。
……出乎她的意料,她先前与沉思罗汉战斗而受伤不轻的识海,此刻已经恢复了鼎盛,星光与念力在其中充盈流淌,完全看不出受伤的迹象。
佛陀给她吃的果实,居然真的是一枚价值连城的宝药?竟能将识海在短短几刻修复好。
谢挚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佛陀到底想干什么了。
她先前以为自己的猜想已经接近了真相:佛陀投靠龙族,召开试炼,使得无数东夷修士惨死其中,便是在为龙族回归五州提前扫清道路;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又有别的隐情。
到底是什么呢?她想不出。
“……已经伤势大好。”
“那便好。”
佛陀露出了一个放心的笑,他解开白芍的禁制,令她在蒲团上重新坐好,“你这把剑很危险,它会吃人,还是不要轻易动用的好。”竟似是在语重心长地告诫。
“我要讲一件事,一件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事,埋藏在我心里已经足足一千年了,真对不起,把你们牵扯进来……但还是请你们听一听吧。”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腕提起茶壶,将茶杯重新注满——长谈的征兆。
“整个五州,除过我之外,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第291章 侵袭
一千年前……?
他这是要坦白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谢挚听佛陀如此说,忽而心中莫名一动,轻声道:“是谁?公输家主么?”
这是第一个跳到她脑海的名字,其他人,她都猜不到。
公输良言脸色微微变了变,张口欲言,似要反驳。
但佛陀温温地笑了:“你猜得不错,的确是她。”
而一千年前发生的大事,也无非就是——
正音之战。
佛陀低眼,注视着盛满茶汤的茶杯,面孔上浮现出些许回忆的神情,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因为忆起往事,他的声音变得更静、更缓,像一条平稳宽阔的河流。
“一千年前,为使佛法远扬,永渡五州万千生灵,我率众罗汉攻入中州,摇光大帝因而亲下昆仑神山。”
“她斩下一剑,便使我重伤败退,铩羽而归。”
这件事在中州几乎人人都耳熟能详,但在东夷却鲜少有人提及——
盖因佛陀在此役中败得太过惨烈,*是东夷的忌讳与耻辱,参战者不仅对其三缄其口,甚至往往落下心魔,终身对神族极为恐惧,因此,人们大多只模糊地知道佛陀在正音之战中吃了败仗,却很少有人知道个中细节。
但现在,佛陀本人却如此平静地将自己的失败讲了出来。
谢挚听得倒还算镇定,但其余三人纷纷惊诧,都没料到佛陀竟会忽然提起这件被东夷刻意淡忘的往事。
佛陀却仿佛没有看到几人的异色,他深深地叹息:
“……自那以后,破军神剑的剑光便常常在我梦中闪现。”
“在天穹上,在钟声里,在人们的跪拜下,在佛经的字句中,那剑光一直不肯放过我,它折磨我,侵袭我,逼迫我不断回忆摇光大帝的那一剑,那几乎使我丧命的一剑;我无数次将自己的心神抢夺回现在,又被它重新带到和摇光大帝战斗的时间里。”
“随着时间流逝,我越来越意识到一个事实,那便是……我永远也无法战胜摇光大帝。”
“世尊……!”
觉知不忍地低唤了一声。
在他心中,佛陀是被他奉若神明的完人,他不能听佛陀承认自己的无能,流露出绝望与黯然,一时看起来竟似比佛陀还激动一些:
“摇光大帝只是占了神族的好处而已,只要您继续潜修,有朝一日,未必不可胜她——”
“不必再说了,觉知。”
佛陀打断了觉知,唇角噙着苦笑,微微抬起脸。
觉知一下子便住了口。
佛陀的面上有一种奇异的神情,似乎极平静,又似乎极痛苦,分明五官未动,但却叫人望之心惊,像一个被烈火烧灼无数年、终于接受了自己命运的人,正在看着自己化为灰炭的手臂。
“你不明白,摇光大帝,她是一个……不可战胜的生灵,我能感受到,她早已突破了极限之境,无限接近了真神,只要她想,随时都可破境。”
“——但不知为何,她却没有选择成神,只是刻意停留在半神的境界。”
“而即便是半神,我也无法突破,只能在仙王境苦苦徘徊;而此时的中州,甚至又诞生了一位新的仙王——以极高的天赋,与极快的修行速度。”
“她们二人,一个比一个令我痛苦。”
谢挚知道,佛陀说的是云清池,她身为真龙的第二法身,甫一诞生即继承有原身的智慧、天赋与经验,破境快得可怕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佛陀却不知道这一点。
在他看来,便是未来已被锁死的同时,又有可怕的后起之秀猛地追上前来,一跃而与他地位平等,甚至隐隐有超过他的迹象。
“在终日的痛苦与恐惧中,我的道心蒙上不甘的灰尘,灵魂堕入愤懑的深渊,邪祟与阴影抓住我修行的缝隙,悄然潜入了我的身体。”
“现在想来,所有事情都早有征兆,但可惜,在我恍然惊觉的时候,一切都已太迟太迟——”
佛陀停顿了好长一会儿,脸上逐渐浮现出痛苦,接下来要讲的这件事似乎让他极难开口,甚至都不愿回忆。
“……那是一个……晴朗的讲经日,数万民众皆来参拜,我坐在烈日之下与高台之上,如往常一般俯视下方的信徒,正要开口讲经,忽然,我的耳边出现了一道声音。”
“是谁?”
谢挚也禁不住被这个故事所吸引,下意识追问。
谁能突然出现在佛陀的耳边?
“是我自己。”
佛陀的额间已有冷汗,仿佛又回到了当时。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喉头滚动,嘴唇发颤:
“……那道声音说,‘杀了他们!’”
“世尊!”
觉知霍然起身。他已经意识到,佛陀他——
“是的,觉知,我很抱歉。”
佛陀苦笑着望向自己满脸惊容的弟子,嗓音轻缓,却如惊雷。
他承认道:
“……在很久之前,我便生出了心魔。”
“世尊……”
觉知不敢置信,喃喃叫着,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
其余三人也极震惊,脑中一片空白,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们绝没想到,东夷最受尊崇的生灵,佛陀,居然早在正音之战后便落下了心魔,压抑着心中的恶念不知度过了多少年,甚至此刻仍然能毫无异状地对他们讲述。
几人之中唯有谢挚出身西荒,听到这个消息,所受的冲击远没有东夷本地人大,即便震惊,也很快便调整过来情绪。
她心生警惕,担心佛陀被心魔所控,忽然暴起伤人,一面戒备,一面谨慎地发问:“……您生出了心魔?敢问是什么样的心魔?听您的描述,似乎充满恶意与戾气?”
心魔并谈不上罕见,修士们的心魔各不相似,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都会阻碍修行。
如宋念瓷,之前因为在圣花秘境中误杀同伴,出来后便生出了心魔,她的心魔主要是因愧疚导致,但对外并没有危害,除此之外,与常人别无二致。
但听佛陀的描述,他的心魔似乎十分强大,刚诞生便能蛊惑他杀人,带着强烈的癫狂与杀意。
“你可以把我的心魔当做……第二个我。”
佛陀道:“他汇集了我所有的恶与阴暗,是我的相反与对立面,他既是我,又不是我。”
“先前在突破斩己境时,我以为我早已将他打败降伏,我的心从此澄澈如镜,再无一丝杂质——但并不是如此。”
“人与自己的心的战斗从来都不是毕其功于一役,而是终身持续的……可惜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以至于给了他可乘之机。”他低低地惋惜。
谢挚听着,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觉得佛陀的描述颇为奇怪,竟好像,这心魔不是一种杂念,而是一个活人一般……
莫名的恐惧让谢挚打了个寒战,她试探着问询:
“可是您现在看起来如此正常,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和我们说话,可见是并没有被心魔夺去神志……是您后来又将它打败了么?”
佛陀却只是笑笑,没有立即作答:“这个待会再说,好么?”
他接着方才的话头讲道:“……总之,那次讲经让我心中大骇,头一次发现了心魔的存在,自那以后,我便将这项责任交给了我的弟子,转而一心寻找破解心魔的方法。”
“但我没有找到。”
“在重复的失败中,我越来越焦躁——破解心魔根本没有灵丹妙药,只能向内探寻,依靠自己的力量想通和顿悟,而这难如登天,并且先例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