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挚觉得心魔此刻的笑容不怀好意,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扭过头,厌恶地道:“看到你想看的了么?”

“不,没有,”心魔没有因为她的顶撞而动怒,反而笑得更加柔和,“佛陀提前限制了我,使我不能看到相近的过去……”

“但是,我似乎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谢施主想听听么?”

不详的预感忽然降临,谢挚敏感地察觉到,他在唤自己“谢施主”。

这代表,心魔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名姓。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什么?

“……我说不想,你便不会说么?”

谢挚不欲露怯,仍在强装镇定,讽刺道。

心魔看了一眼白芍,确定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他语气似饱含同情:

“你的道侣,知道你根本不是东夷人,甚至在中州已经成过婚了么?”

白芍震惊地抬起脸,被这劈头盖脸的一句话打得心头震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又立即想道,她相信小挚,小挚绝不会如此;

但当她本能地望向谢挚,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个回应的眼神、抑或一句安心的否认时,心却不能不猛地一沉——

她看到谢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难看,脸上却没有被造谣的愤怒,反而满是惊色。

……她了解谢挚,倘若谢挚问心无愧,绝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从方才便在心中渐渐扩大的不安,眼下终于落到实处,连谢挚也万万没想到,心魔会将此事当着白芍的面揭穿。

看见白芍看向自己,目光中怀着极多情绪,有震撼,有质问,有难以置信,亦有惊怒哀痛,谢挚霎时间便心中大乱。

她怕极了白芍误会自己,更怕白芍伤心难过,当即撑着身子挣扎起来,试图解释:“不是的!白芍,你信我,我没有——”

“哦?是么?”

心魔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厉声喝道:“到了这时候,你还想骗人!”

他一挥袖,在空中展开一幅巨大的空白画卷,“今日我便在此,将你的谎言尽数拆穿!”

画卷上缓缓浮现出色彩,声音也随之流淌了出来,在场几人都下意识抬起头,注视天空中的变化。

——率先出现在画卷上的,是一片热烈而刺目的红,紧接着渐渐听到笑语人声,似乎有人正在觥筹交错,相互庆祝。

继而笑声渐渐淡去,画面一转,接入一个女子对镜的窈窕背影。

她头戴凤冠,身穿嫁衣,任谁也能看出来,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

白芍面色苍白,无意识地掐紧手掌,轻轻地叫了一声“小挚”。

那背影很是熟悉,腰身与她曾拥抱过那么多次的那个人是如此相似,以至于白芍几乎立即就能在脑海中构想出来,如若此刻自后面拥住她,在她耳后落下细碎的亲吻,她会怎样受惊地一颤,又怎样眼波流转、回首含嗔责怪。

那女子终于转了过来,完全露出自己的面容。

一张明艳漂亮的脸。

“……啊。”

公输良言捂住嘴唇,无声地吸了一口凉气。

方才这人背对着她时,她尚且还认不出来;但现在……

她绝不会认错,这身穿嫁衣的年轻女子,分明就是谢姑娘!

心魔说的居然是真的!谢姑娘她竟然……她竟然早已成过婚了……!

可是看白芍的神色,她竟也好像完全不知道此事一般。

那么,白芍现在大概伤心极了……她知道白芍有多么喜欢在意谢挚……

即便连公输良言,此时也不能不对谢挚的做法心生不赞同:

白芍如此单纯纯粹,对谢姑娘更是一腔真情,这样大的事,她怎能瞒着白芍一直不说呢!

谢挚在画面最初开始展现时还有些茫然,不知道这是她的哪段过往。

她分明,并没有和宗主到那种地步……

直到穿着嫁衣的女子出现,她才猛地醒过神来,生出悚然。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在圣花秘境里爬花山时陷入的幻境!

在那幻境里,她长大之后嫁给了宗主,又将这个假宗主亲手刺穿。

——可是白芍她们不知道这是幻境,在心魔的刻意剪裁嫁接之下,她看起来完全如同真的成婚了一般!

“白芍,那是……唔!”

谢挚心急如焚,想为自己辩驳,但心魔早知她会解释,轻笑着封闭了她的声音,又锁住了她的识海,令谢挚想用识海传音也不能够。

天空中的画卷仍在继续,宗主走进房内,同样也是身着婚服。

她将谢挚带到床榻深深亲吻,柔声命令谢挚将她的手指含住。

而谢挚含羞带怯,乖顺应下,一一照办。

“……”

白芍心中酸楚至极,扭过头去,胸口起伏,不愿再看。

让她亲眼看着小挚与他人亲密,她办不到——即便知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仍然也未免太过折磨。

谢挚看见白芍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扭头的时候落下了一滴清泪。

她知道白芍此时必然难过极了,受白芍的情绪感染,谢挚自己也不禁红了眼眶,既欲安慰又欲解释,但她为心魔所制,什么也传达不了,只能心痛难当地望着白芍,用目光恳求她看看自己。

但让谢挚失望的是,白芍没有看她。

她现在仿佛不能和她对视,刻意避开了她的视线。

画面就此中断,又重新接上——

“嘭——啪——!”

无数烟花燃放的尖啸声。

谢挚立时就认出了这个场景。

那是上元灯节,宗主将谢挚带出还在召开宴会的皇宫,在歧大都一处无人的静湖旁,万千烟花作背景,俯下身来,隔着面纱吻她。

十六岁的少女初涉情海,羞涩得满脸通红,仍然大胆直白地表达心中所想:“宗主……不继续了吗?”

对面的白衣女人失笑:“你想继续吗?”

“想……”

“……”

剩下的话白芍已经听不清,她只觉得耳中嗡鸣,血液一粒粒在身体中慌张乱窜,复归于极寒。

宗主……小挚叫那个女人宗主……

中州有几个宗主?这样身穿白衣、眉心点有朱砂的宗主,除过天衍宗云清池之外,还有谁呢?……

她在脑海中反复搜刮,近乎是祈求渴盼,能够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可是没有。

整个五州都知道,这样的人,这样的宗主,中州只有一个。

在这心乱如麻之时,白芍却忽然想起来,很久之前,自己曾经对小挚提起过云清池。

云宗主天资惊人,品行端正,剑道造诣更是极深,她说了自己对她的敬仰崇拜,并表示自己希望日后能有机会向她求教。

当时谢挚便少见地变了脸色,白芍还不知原因为何,询问之后,小挚才对她说,自己不喜欢云清池其人。

于是白芍便保证,自己今后绝不会再提她。

她那时却绝没想到,小挚原来竟还与云宗主有过一段情缘,甚至到了成婚的地步,故此才会在她说到云宗主时如此不自然。

当时想不通的事,现在看到这些画面,白芍却全明白了。

为什么小挚不告诉她呢?白芍想不明白,她当时,分明已经提到云清池了啊……

那时小挚大可以顺势坦白,将此事说出来,她们当时还没有确定关系的……哪怕是成为恋人之后,再说又怎么样呢?小挚难道以为她会在意吗?

她们有过那么多适合坦诚的时机,她却仍然选择隐瞒。

白芍悲哀地想到,若不是心魔用观过去之眼将一切袒露,小挚甚至极有可能之后也不会告诉她。

她对小挚毫无保留,满心欢喜地带她回寿山,引她与自己的师长见面,可是细细想来,她其实对小挚并不真正了解……

小挚身上有很多秘密,她都知道的,她也尊重小挚,愿意耐心地等待,有朝一日她对她彻底敞开心扉——

可是小挚对她呢?完全互相接纳信赖的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吗?还是只存在于她一厢情愿的幻想之中?

她最珍视、最心爱的人,和她在修行上最尊敬的前辈,曾经是一对爱侣,而她竟然分毫不知。

白芍觉得自己简直荒唐而又可笑,她想笑,却嘴角发涩,完全笑不出来,摸了摸脸,被指腹的湿意惊醒,这才发觉自己原来在流泪。

在这之前,她是憧憬尊敬云宗主的,她的心是那么纯粹,只知道刻苦修行,遇见谢挚之后,又增加了一个爱小挚,负面情绪从未遮蔽过她的灵台,一点儿也不知道憎恨是什么滋味;可是现在,她恨云清池。

小挚,小挚她不舍得恨……即便小挚用刀子剜她的心,她也绝舍不得将剑锋对准她,伤到她一丝一毫。可是……

空中的画卷仍在播放着谢挚的过往,但白芍已经无心再看。

那个明媚赤忱、总是欢笑的少女,她并不认识,也从未见过。

从她第一次见到小挚的时候,她便是现在这般,聪明沉稳、镇定谨慎,偶尔流露出淡淡的忧虑与怅然,询问她时,她只会笑笑,随即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不欲详谈;

亲吻的时候,她仍然会耳尖发红,会眼眸湿润地望着她,会小声轻唤她的姓名,但却已经学会了矜持含蓄,不再如少年时那般大胆索求。

那样的小挚,不属于她,不属于寿山,也不属于东夷,而属于宗主,属于中州,属于她不认识的人们,完完全全地。

见白芍失魂落魄,极为痛楚,心魔这才满意地收起了空中的画卷。

做这件事,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只是单纯地想这样做,便做了。

——他爱看别人痛苦的神色,身上集中了所有纯粹的恶。

“真可怜呐,白施主,竟然一直都在被自己的道侣欺骗。”

走到白芍身前,心魔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蛊惑道:“你是不是很恨她,很想要她惨死?我可以帮你……这次是真话,我就喜欢这样。”

“怎么样,白施主?你考虑一下吧。”

他侧开一点身子,露出身后的谢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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