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挚发不出声音,只是悲苦地望着白芍。

她知道白芍不会如此选择,白芍这样温柔良善的人,哪怕是生出心魔,也绝不会伤害别人,可看着白芍痛楚,她心里也难受得厉害。

都是她的错……

她不想让白芍伤心的,一点也不想——可是到头来,让白芍如此难过、伤了白芍的心的人,偏偏正是她自己。

这让谢挚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只觉后悔至极,心中深恨自己之前太过胆怯,过于贪恋一时的风平浪静,怕白芍知道一切之后厌弃她,将坦白一拖再拖,以至于现在落到如此被动的境地。

“……”

看了谢挚好久,半晌,白芍才从谢挚的脸上艰难地移开眼。

她的心在流血,可一看到小挚,她便顿时生出一股原谅一切的欲。望;

她甚至都能想象到,只要小挚对她道歉,向她好好解释,她便又会不可避免地谅解她的难处,甚至她现在便已经在无意识地说服自己了……

心魔又催问了一遍。

“不,”白芍的心仍然在谢挚身上,她仿佛终于注意到心魔的存在了一般,缓缓地摇头道:“小挚不会死……会死的人是你才对。”

“你想知道佛陀跟我们说了什么,告诉你,其实也没关系。”

“佛陀说,他已看到了未来,你会死在一个自己绝没想到的人之手。”

第294章 姐姐

此话一出,心魔登时脸色大变,不复方才的得意畅快。

他与佛陀一体两面,虽然暂时占据了佛陀的身体,但在观看过去与未来上,其实不如佛陀。

而观看到的未来已然发生,不可改变,如若佛陀真的看到了未来自己的死亡,那便是说,他根本没有任何改变挽回的可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那不可避免的命运!

“……你说的是真的?佛陀当真这么说?”

心魔心慌意乱,连连摇头否定:“不,不可能,我怎会死?说不定……说不定佛陀只是在诈我罢了!我知道他惯会卖弄聪明!”

继而神情转为狰狞,但任谁也能看出来他狂怒之下掩藏的虚弱与恐惧——他怕死,怕极了,佛陀的心魔本身就诞生于对死亡的畏惧,与修为被压制、长久不得突破的痛苦焦虑。

心魔咬牙切齿地一字字道:

“须知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若是我死了,你也会陪着我一道死,一起下地狱!你永远也别想摆脱我!你不是一直都想成神吗,为了除掉我,竟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白芍的冷静与此刻的心魔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冷眼看着他:“佛陀还说,那人是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

听到白芍的补充,心魔反而一愣,不复狂乱模样,渐渐镇定了下来。

若是白芍说,他会死在摇光大帝剑下,那他倒当真会绝望地相信——这正是折磨了佛陀许久的梦魇,曾无数次出现在他似真似假的幻梦里;

但白芍却说,他会死在一个绝没有想到的人之手,甚至这人还是一个小孩子,那他,却是绝不肯信的。

在五州之中,观过去未来现在佛只会被两个人击伤,一个是姬宴雪,一个则是云清池。

而这两人,现在根本不在东夷。

如果不出意外,她们也不会大费周章地打破东夷与中州之间的屏障,更遑论来杀他。

心魔盯着白芍缓缓笑道:“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一个小孩子,怎能杀我?”

他认定白芍定然改动了佛陀的话,或者,或者佛陀根本就没有看到他的死亡,白芍只不过编出谎言,想故意扰乱他的心,以此来拖延时间罢了。

“告诉你,哪怕我会死,在那之前,我也会先杀掉你们的。”

心魔失去了耐心,抬手便要灭杀白芍,忽然腿上一沉——

公输良言扑过来抱住了心魔的腿,令他不能走动。

“你!”

心魔不意她竟不顾危险,扑上前来挡住自己的步伐,心中怒极,举掌便欲劈下,将她一掌劈死,但公输良药就在一旁,即便盛怒,也不得不勉强收手:“让开!休要挡路!你以为你是公输良药的妹妹,我便不敢杀你?”

公输良言咬牙承受着仙王的怒火,身子仍然一动不动,她向公输良药喊道:“姐姐!求你救救她们吧!”

“若你不肯出手,我也不愿一人独活!”

不知是被公输良言的这声“姐姐”打动,还是听不了她竟胆敢以性命相逼,一直都在冷眼旁观的公输良药终于有了反应。

她笑了笑,唤:“世尊。”

“您方才说,想要杀良言?”

“……”

公输良药的语气很柔软,神色也颇温存,但却让心魔心中有些发寒。

——是的,他忌惮她。

一位仙王,忌惮一个残疾的凡人,这听上去很荒唐,但确是事实——不仅仅是出于公输良药是龙皇的亲信,更因为她这个人本身就带着一种清醒的疯狂。

一个壮汉不会畏惧同样强壮的对手,却会在醉酒的人提着刀歪歪扭扭地奔过来时心生惧意,也是一样的道理——

他预估不出,她的下一刀会劈在哪里;即便知道,也阻拦不住。

心魔将收回的手立在胸前,“一时失言,还望家主不要放在心上,我自然不会伤及令妹。”

女人摇动轮椅,慢慢来到两人身边,公输良言立即松开心魔,扑到公输良药毫无知觉的腿上。

“姐姐,求你救救小挚和白芍!我知道,只要你说,世尊便会放过她们的……求你、求你了!”

公输良药没有作声,只是伸出冰凉的手,温柔沉默地抚摸妹妹满是乞求的脸庞。

“姐姐……”

被她伸手一触,公输良言便哆嗦了一下,眼泪流了下来。

这样温情脉脉的时刻,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在她们姐妹二人之间出现过了。

她和公输良药年纪相差不小,是被公输良药看着长大的,二人看似是姐妹,实则情谊上更近于母女;

女儿无法不爱自己的母亲,何况在感情之外,她姐姐更是出了名的温柔美丽、聪明多才。

由此,公输良言自幼就很爱姐姐,对姐姐极为孺慕,旁人一句说公输良药不好的话也不能听。

但这情形,随着她慢慢长大而渐渐发生了变化——

一个幼童可以习惯姐姐无微不至的关心与呵护,但一个正值青春的叛逆少年,则就无法忍受姐姐事无巨细的插手与过问。

小至生活日常,今天应当吃什么食物、穿什么衣裳、读什么书,大至修行方向,她应当去做器修还是符修,公输良药都有极细致严苛的规定。

不许轻易出府,若想读书修行,公输良药会延请名师大能亲自上门来教导;

此外,她还控制着公输良言的交友,公输良言长到十几岁还是没有一个朋友,即便她只不过是对自己的侍人多说了几句话,隔天也会发现,这人已被悄无声息地换下,自此她再也不会在世上再见到这个无辜的可怜人。

她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并且一定要她遵从,绝不许她忤逆半分。

倘若公输良言拒绝或者反抗,公输良药便会冷下脸,敛去平日里所有温柔的神色,一语不发地盯着她,直到她迫于这沉默的压力,而最终妥协顺从。

公输良言逐渐感到厌烦,甚至是恐惧与窒息。

她想逃,想摆脱姐姐的控制,逃离她的身边,离公输家远远的,再也不回去。

家里全都是姐姐的眼线,他们一刻不停地盯着她,监视她,阴奉阳违,对她的愤怒与哀求视若无睹,将她任何一个细微的动向都汇总成文,不厌其烦地报告给公输良药。

逃离的欲。望在公输良言有一次半夜惊醒,惊恐地发现姐姐竟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不知垂眼看了她多久时,到达了顶峰。

……她再也受不了了!她要逃!

她不是姐姐的所有物,她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也有自己的思想感情,不是按照姐姐的意志,活得毫无趣味的傀儡!

——然而如果要逃,她该逃哪里去?

公输家族在东夷的势力盘根错节,号称东夷三分,一份归楚王,一份归佛陀,一份归公输,如若要逃走,且姐姐不能将她抓回,她便得寻求别的庇护,不去佛寺,便去王廷。

佛寺,她不愿去,公输良言不喜佛门的清规戒律;那么她便只能奔往楚王的羽翼之下。

公输良言就此成为了一名捕快。

她喜爱自己的这项工作,除奸惩恶一直都是她年少时的梦想,再加上修为上佳、胆识过人,又肯吃苦、敢拼命,于是晋升得相当快,不出几年便干出了一番名堂,在泽都声名鹊起。

在此期间,公输良言也一直都能感受到姐姐似有若无的注目。

她知道,姐姐一定还在暗处里留心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以她的权势,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办到这一点。

公输良言不由心中惶然,便更为工作卖命,将自己完全投入了查案与破案之中;

到后来,她甚至直接住进了官府,深恐有一天姐姐将自己重新逮回公输家,将她更严密地看管监视起来——

那会要了她的命的,鸟儿一旦尝过自由与蓝天的滋味,便绝不肯再回到束缚自己的牢笼,即便那笼子是由金子铸成。

而现在,公输良言跪在姐姐的脚下,乞求她出手救救她的朋友。

她感到公输良药轻柔地抚过自己的面庞,为她颊边拭去不断滚落的泪水,一如她幼年时。

在这温情的抚摸里,公输良言心中升起了一些微弱的希望。

她摸索着握住姐姐的手,想听到她的否定:

“……姐姐,你真的如世尊所说,背叛五州,投靠龙族了吗?”

“我不知龙族向你许诺了什么,但你万万不可轻信他们的花言巧语,须知五州之间唇齿相依,若其余四州皆亡,我东夷又焉有保全之理?敌人的野心如同无底深渊,何时有被填平的一天?他们是不会把吃到嘴边的肉吐出去的,你这是在与虎谋皮,小心最后不仅没能得到报酬,反而葬身虎口……”

“姐姐,”公输良言最后叫了一声,以颤抖的劝告作结,“……你回头吧。即便举家战死,也比投降好,更好得过现在这样。”

“良言,你不明白。”

公输良药捧着妹妹流泪的脸,她的脸与她是如此相似,彰显着她们二人的血脉相连。

但又不一样,良言比她还更美好,更健康,更强健……

每当她看到这张脸,即便有再大的怒火都会消弭,取而代之的是陡然生出的温情,记起妹妹小时候如何满心依赖地靠在自己怀里。

如果世上有一种药可以使孩子永远不长大,她会毫不犹豫地给公输良言服下的,那样她永远也不会从她,这个瘸腿的主人手中飞离。

“我从来都对五州没有过什么忠诚,因而也就没有什么背叛之说,即便它现在就毁灭,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在我们姐妹二人遭难的时候,我背着你逃出公输家,偌大的五州,没有一个人出手搭救,人们说的好心人我没有见过,上天也没有可怜我,对我施以分毫的好意……从那时我便知道,天地广大,无人可以依靠,万事只能靠我自己。”

“而那时,龙皇找到了我。”

“在那种境况下,我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我也不会拒绝——我的腿坏了,没有衣食,还有你要养,那时只*要有人肯帮我,让我们活下去,哪怕要献祭五州所有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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