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小挚和摇光大帝在一起,似乎也很好,很般配。
和与白芍在一起时,是不一样的感觉和相处风格。
公输良言不自觉比较了一番,分不出哪个更好一些。
她本以为姬宴雪会是强势的一方,占据主导地位,毕竟她的年龄与地位在那里,但是好像并不是这样。
又见谢挚同她记忆中有所不同,五百年前她见到谢挚时,但觉这女子聪明敏锐,细心机警,令她钦佩之余,也觉得有些困惑与看不透——
谢挚年纪分明与她差不多大,看起来又出身不凡,应当天真纯透、百事无忧才对,从何而来的浓重戒心,又为什么眉宇间会偶尔流露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忡怅苍凉?
捕快最擅长通过一些小细节体察情绪,她能够感受到谢挚心中压抑的迷惘与隐隐的焦虑不安。
那样的不安,连白芍也不能抚平。
但是现在,谢挚给她的感觉,却与那时完全不一样了。
一切随天资而诞的锋芒都敛去,一切因痛苦而生的尖刺都消散,化为了宁静与柔和,水一般温和宽广,仿佛散发着清润的珠光。
“百年弹指过,小挚,还能再见到你这样坐在我面前,真是再好不过了。”
公输良言自嘲道:“初见你时,我也不过二十几岁,回想起来,当时真是又蠢又傻;可是现在你看看,我的头发都白了。”
谢挚见她目光恳挚,知道她动了真情,望见她鬓边白发,同样也心有触动,安慰道:“五百岁对修士来说还正是盛年,良言你又何必发暮秋之叹呢?”
“身虽未老,心已早败。”
公输良言抚了抚头发,不甚在意地笑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等我发觉时,它便白成这样了。世事如刀,刀刀催人老啊。”
“我想白发也好,显得我比较威严,也确实如此,你不知道,前几年我多看了族中一个小孩一眼,竟将他吓得大哭了起来。”
“你能有今日之威,一定受了许多苦。”
公输良言笑着摆手:“苦倒算不上,比起你更是不及万一,只是劳心劳力,实在叫人厌烦。”
谢挚关心道:“公输家这样大,管起来很难吧?”
公输良言扶额:“当真是难极啦。做家主,比我当年当捕快,办最苦最累的案子也烦人得多。”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一本正经道:“或许我这头发就是这样被累白的。”
“哈哈哈……”
几个人都大笑起来。
“其实白发也很好看,狐族的头发就是白色的。”谢挚笑道:“当年东夷民谚说‘天下三分,楚王一份,公输一份,佛陀一份’,现在看来,东夷之局势,应是公输家与佛陀共枕春秋了。”
楚王在公输良药时便已是公输家的傀儡,公输良言成为新家主后,对楚王廷的掌控更胜以往,如今楚王更多只是一种象征,几乎不掌握什么具体实权了。
可以说,公输家主才是大楚真正的王。
公输良言也不否认:“东夷人现在有句新民谚,说是‘佛陀坐心台,公输捏钱袋。’公输家和佛门各有各的专长,我们这五百年间,也算是相安无事。”
“佛陀这些年来……怎么样呢?”
公输良言也知道当年觉知假扮佛陀之事,明白谢挚的意思,道:“不必担心,佛陀做得很好,无人察觉异样。”
“——当然,也有可能罗汉们早已发现了不对,但也不敢声张,只能将错就错下去,认下这笔糊涂账。”
两人相视而笑,谢挚道:“毕竟,东夷人需要佛陀,不论佛陀是真是假;而在东夷人里,他们是最需要佛陀的那一部分。”
“正是如此。”
公输良言站起身,“这样坐着也没意思,我带你们四处看看吧。”
“好啊。”
谢挚也怕姬宴雪在旁边待得无聊,牵住她开玩笑道:“走了,陛下,我找只木鸟给你玩好不好?”
这人最会恃宠而骄,姬宴雪又好气又好笑,可又喜欢她说玩笑话时的顽皮神色,想起来自己很久之前,也曾哄孩子般地对她说“给你糖吃好不好”,这下谢挚给她又还回来了。
姬宴雪叫她的名字:“谢挚——!”
应当是要警告,但她神色宠溺,分明不见半分怒意。
第389章 未来
公输良言揣摩着姬宴雪的喜好,将她们带到了仓库,请她观看公输家的造物,姬宴雪果然十分喜欢,一路上细细看过去,还不时向公输良言询问问题。
公输良言实则对机关术并不精通,于是她便问一旁陪同的工匠,竟然也相谈甚欢。
那工匠起初诚惶诚恐,几乎不敢直视姬宴雪的面庞,到最后说得兴起,脸颊发红,大有偶遇知音之感,万万没想到摇光大帝谈起这些齿轮榫卯竟然十分熟稔,不像神帝,倒像个老练的匠人。
公输良言倍感惊奇,道:“陛下日理万机,竟也精通这些凡人的机巧么?”
“不是,不过我很喜欢炼器,在昆仑山上闲着无聊,常常自己造些东西玩儿。”
姬宴雪也意犹未尽,于是便多解释了几句,“其实机关术和炼器颇有相通之处,我与你们的工匠聊天,也很受启发。”
“没想到把符文注入机器当中,竟可以使得它们如活转一般动作起来,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虽然不是器灵,也没有思想,但对凡人来说,也足够了,真是了不起的创造。”她由衷地赞叹。
姬宴雪注视着这些精巧的机械,神情专注,眼眸发亮,谢挚见了心中柔软。
她喜欢姬宴雪全心投入爱好的模样,很有魅力,也很可爱。
姬宴雪拿起一条小铁蛇吓唬谢挚,只消一按蛇头,它便会弹射而出,张口欲咬,连口中的尖牙也十分逼真,“喜欢吗?我回去给你也做一个。”
“谁要这个?一点也不可爱,还有点吓人,”谢挚思索,“我要……我要个……啊,我想到了,我要头小毛驴。”
“驴?”
姬宴雪啼笑皆非,没想到谢挚会要这个,“驴难道就可爱了?我看你是养大板牙太久,以至于审美出现了问题。”
谢挚撒娇:“你就说做不做嘛。”
“好好,我做就是了。”
姬宴雪虽然看起来很嫌弃,但也笑着答应了。
她对公输良言道:“只不过今后符文有衰颓之势,它们大概也不能长久依靠此道,机关术还要再改进才是。若是能投入百姓日用当中,更是再好不过。”
“符文有衰颓之势……?”
公输良言闻言一惊,忙问:“不知陛下此话是何意?”
符文是修行之基,可以说,五州修士的修行都建筑在符文的基础上,修士遇到的第一道难题就是在四肢五脏上铭刻符文。
但是现在,听姬宴雪话中之意,符文竟似会衰落乃至消失?
“是,这种势头其实早已表现了出来,只是现在还不明显,事实上在夺运之战后大道渐衰,符文便一直都在隐退削减,修行也变得越来越难。”
“比方说在上古年间,一位天骄可以观测到上百种符文;但是在如今,只要能观测到四五种,便已是天才了。”
谢挚轻轻颔首,当年在雍部的英才大比中,她与蒲存敏都观有四种符文,已足以冠绝一部。
姬宴雪道:“这种变化非常细微,只有境界足够高或者对大道足够敏感才能察觉到,但又如同滴水穿石,千万年下来也可汇聚成磅礴之势。”
“我曾估算过,大概再过几千年,符文就会彻底消失了。”
她说得淡然轻松,好像这只是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但公输良言心中却是翻起惊涛骇浪。
公输良言天赋不错,可不算特别出类拔萃,再加上志向不在修行,五百年过去,至今也没有成为仙人,只停留在髓树境界,她其实对境界也不甚在意,更无一定要破境的执念。
她不是白芍那样的修行痴人,她觉得修行虚无缥缈,难以触摸到其中的边界,更注重现实生活,喜欢办一些具体事务,当年做捕快是如此,现在做家主也是如此;
比起获得一点修行的灵悟,完成一趟成功的商运更能让她重视,但是符文,却关乎所有修行的五州生灵。
公输良言一时之间思绪万千,却也无能为力——这毕竟是滔滔大势,终不能违。
她朝姬宴雪拱手行礼,肃色道:“多谢神帝陛下告知我,良言受教了。”
姬宴雪道:“不用那么客气,这也算不得什么,五州生灵迟早会知道的,只不过提前知道,早有心理准备也好。”
公输良言点头认可。
虽然如此,许久之后她却仍有些心神恍惚,情不自禁地喃喃道:“若是没了符文,真不知道以后的修士会如何修行……”
“一条路不通,还会有另一条,到时候总会知道的,未必就比现在差。”
“神帝陛下,未来怎么样,难道您就不担心么?”公输良言忍不住问。
姬宴雪笑了,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温声道:“未来怎么样,谁知道呢。”竟是说不出的洒脱。
“我不喜欢为还没发生的事发愁,未来的事,自有未来人做,我担心能怎样,不担心,又能怎样?”
“我也不是神,可是五州生灵总是喜欢拿我当神看待,这样可不好。我当然愿意为你们遮蔽风雨,只要我活着;可我将来总有一天也要死的。”
“要知道,就算是太一神,也有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啊,你们不能总依靠我。”
公输良言一怔,面上浮现思索之色,再次深深行礼:
“……良言记住了,此生永不敢忘。”
直到将她们送出府时,公输良言犹在沉思。
谢挚挽住姬宴雪的手臂,悄声问:“我们是不是和良言说得太深啦?”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她怎么想,是她的事了。我看这位公输家主,倒是个挺不错的人。”
知进退,也很识趣,注重实际,又悟性颇高。
面对这样的人,她也不是不能多说一些。
谢挚感叹道:“良言的确人很好……当年或许还有些青涩莽撞,现在真是沉稳了许多,真不愧是公输家主,有大将之风。”
公输良言本还欲再留她们几日,还安排了宴会歌舞,只是都被她们婉拒了,她知情达理,也没有强留,一路亲*自送她们出府。
走出很远之后,谢挚回头,还能看到她立在门前遥遥目送,她的白发应当正在晚风中拂动。
她想起来,五百年前出菩提园时,她曾经经过一段白雾,那时她身旁一边是抱着公输良药尸身的公输良言,一边是伪装成佛陀的觉知,而白芍生死难料,她的心也仿佛沉入这样一片茫然不可知的白雾之中,不知未来将会怎样。
现在看来,良言和觉知都做得很好。
当年那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成为了东夷最有权势的生灵,觉知维系着佛门,而白芍……也还活着,她果然修成了仙王,还与秦师姐开办了白落书院。
谢挚想,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白芍或许会觉得,没有她便不是好结果,而她只愿白芍活着就好。
接下来要去拜访的便是佛陀——或者说,觉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