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我,至今仍无突破之兆,五百年来潜心修行,至今不过仙人境。”

“如今修行真是越来越难了……你也不要灰心,这种事急不得,顺其自然吧,万不可如佛陀那般,跨境不成,反生心魔。”谢挚告诫。

“觉知明白。”

谢挚与觉知轻声交谈,时而忆及往事,时而谈至五州文史典故,觉知亦是聪明博学之辈,竟也相谈甚欢,颇为相得。

姬宴雪在旁喝茶,也会偶尔出声纠正一两句谬误,引得觉知惊讶之余,再添几分敬佩。

他原以为摇光大帝不过承神族血脉之威,空有美貌与武力,却没想到她竟也十分博闻广识,甚至胜于世尊,自此才真心佩服了她。

谢挚并未详细说明她们二人的关系,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她们是道侣,觉知虽对她们为何一同前来早有些许猜测,但听她正面承认时,心中还是颇为意外,面上却波澜不显,只是含笑祝福。

作为佛弟子,他也对摇光大帝有本能的排斥与畏惧,若有可能,他当然更愿意谢挚和白芍,和一个东夷人在一起,而非与神族成婚,但是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他不欲得罪摇光大帝,也想交好谢挚,不论是出于理智还是感情。

菩提园中没有太阳,让人无法察觉时间的流逝,谢挚本就不打算多待,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好了,别的话便不说了,我此番前来是想看望你,与你解些闷,告诉你我还活着。”

“觉知,唯望你能不忘当年扮成佛陀的初心,有什么事,找公输家主和白芍都可以,她们都是好人,会帮你的,若再不成,也可以找我和阿宴。你们三人是东夷的支柱,要相互扶持才是。”

觉知敛目垂首,双手合十道:“觉知所愿,为东夷,亦为五州生灵。”

他认真道:“谢施主放心,我不会走世尊的老路。”

谢挚笑了笑:“如此,是再好不过了。”

五百年来,菩提园中从未有外人能够进入,听到谢挚前来拜访的消息时,觉知内心亦是极惊喜,即是为了谢挚还活着,也是为了她竟然会来看自己;

与谢挚交谈的这半日,也是他枯寂生活中难能可贵的波澜与乐趣,因而谢挚告别时,觉知心中竟涌起了点点不舍之情。

——谢挚走后,便再无人叫他觉知,他又只能继续做他的佛陀了。

“陛下与卿上俱是大善大勇之人,我知道您二人不信佛,但觉知仍会在此为你们日夜祷祝。”

姬宴雪终于开口问:“祝什么?”

觉知一愣,不意神帝竟会主动同自己搭话,他知道她不喜欢佛门,也不喜欢他,原本根本没指望她能理会自己。

见姬宴雪似乎心有所动,觉知心思玲珑,和声道:“陛下想让贫僧祝什么?”

“你这和尚,倒有意思。”姬宴雪也笑了,“比你师父好玩一些。”

她低垂了淡金色的睫毛,稍一思索,便又抬起,平静地正色道:

“其实也没什么好祈祷的,我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现在这样幸福……”

“便祝昆仑卿谢挚多多喜欢我,她想要的都能实现吧。”

这下,谢挚和觉知都呆住了。

还是觉知率先反应过来,笑道:“陛下与卿上感情真好,贫僧记住了,会依此祷祝的。”

已至菩提园的尽头,觉知于白雾前止步,道:“我暂时还不能出菩提园……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他深深地看了谢挚一眼,仿佛想将她记在心底:“谢施主,再会。”

“再会,大光头。”

谢挚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佛子显然想起了两人初见时那西荒蛮女一头撞晕了自己。

他无奈地摇摇头,立在朦胧的雾气之中,露出了一个属于觉知的笑容。

对于觉知,谢挚并不怎么担心,他是佛陀最看重的大弟子,曾被众僧人公认为佛陀的接班人,自然是有手腕和能力的,若是连一个长眉罗汉都除不了,又怎能担当大任。

这五百年的伪装与做戏使得他圆滑而深沉,也磨练了他的意志与性情,谢挚在他身上看到曾经佛陀的影子,但他无疑比佛陀要更好一些。

谢挚希望,他能如他所承诺的那样,远离佛陀的旧路。

直到离开大佛光寺之后,谢挚才向姬宴雪兴师问罪,“你干嘛跟觉知说那个,哪能想实现的都能实现呀……”

她看似是在抱怨,实则是在撒娇,姬宴雪也很清楚,笑道:“我能实现的,我自会帮你实现;假如连我也实现不了,那我便拜托上天帮你实现,你说这样好不好?”

“总之,我总会叫你称心如意。”

姬宴雪的嗓音低而柔和。

“你别忘了我还有上半句呢,”她捏捏谢挚脸颊,提醒道,“‘昆仑卿谢挚要多多喜欢我’,这句哪去啦?这个我不能实现,你可得帮我实现了。”

“我已经很喜欢你了,真是不知足,好贪心……”

“这种事情怎么会知足呢?是多多益善才对。”

谢挚气闷道:“……我不要再跟你说话了。”

完全说不过!

这人一堆歪理,这也就算了,还懂得很多!

第391章 凰穴

此次来东夷,主要是为了给白芍送剑,以及见一见公输良言与觉知,现下任务都已完成,日程顿时轻松了下来,谢挚与姬宴雪也不急着返回,漫无目的地随心在泽都附近游玩了数日。

若说风景,五州自然各异,但是东夷的秀丽与滋润仍是独一份,离开泽都后,谢挚与姬宴雪购了艘小船,沿着涌斯江往东而去,因不急于赶路,一路顺便观赏两岸风光秀色,故而走得十分缓慢。

越往东,地势便愈柔愈缓。山如叠翠,碧意曲折不尽;江如春水,锦波连绵难绝。玉兰枝枝,白似羊脂;芦苇丛丛,大如蓬棉。两岸之间时有沙洲隐现,白鹭悠闲地踱步,披蓑衣的渔翁摇着小船。

作为西荒人,谢挚当然不大擅长划船,只有当年初至东夷时才撑船载过小毛驴,还被夜蚺顶碎了船身。

她原本是想以念力托着小船前进,不料姬宴雪说她会划船,谢挚颇为意外,半信半疑地将桨交给她,姬宴雪果然会,甚至还划得很好,涛浪柔缓时便由着小船在江面上翩然自渡,偶尔才闲闲地执桨一撑。

“你还会划船呀?”

姬宴雪也算西荒人,谢挚以为她和自己一样不习水性。

“会啊,”姬宴雪将棹桨横于舟上,笑道:“很惊讶吗?”

“我原本当然也不会,是少年时下昆仑山,在五州游历时才学的。”

每个神族到了一定年龄都要下山去寻觅道侣,据说姬宴雪找了二十年也没能找到,谢挚当时听说了还曾腹诽过——

二十年!即便是要找一只八条腿的青蛙,恐怕也找到了,却没能找到生灵能够入这位神帝的眼,真不知道姬宴雪眼光这样挑剔,到底能看得上谁。

现在,她却是知道了——正是她自己。

现在姬宴雪既然提起来了,谢挚也颇感兴趣:“你当年下山游历,可有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么?”

她小时候最大的梦想,也无非便是找一个心爱的人,然后遍游五州而已。

如今五州确乎已经踏遍,但是细究起来并称不上游玩,更多时候她总是背负着责任前进,谢挚想起来也颇觉遗憾。

不过也没关系,以后她还有很多的时间,和阿宴在一起完成少年时的心愿。

“有意思的事?”

姬宴雪蹙眉思索了片刻,“好像没多少,就算有,也大概记不清了。”毕竟,那已是数千年之前的事了。

她回忆道:“那时正音之战尚未爆发,中州与东夷之间还能正常通行,我在每州都各自待了四年,其实很少接触生灵,主要是观赏风光,五州各地,我都走遍了。”

“我在昆仑山上时太无聊,对外界怀着无数憧憬向往,只在书籍上读过五州的风土人情,却未亲眼见过,加之被我母皇拘束得太严,一下山便如鸟出笼一般收不住,在山下的世界流连忘返,至于道侣,其实根本没怎么找。”

姬宴雪面带回忆之色,又扬眉笑道:“若是被我母皇知道我这样不务正业,她一定要气坏了。”

但是她神色顽皮促狭,分明丝毫不惧,更不担忧。

“啊!”谢挚恍然大悟,又觉得合理,这完全就是姬宴雪能做出来的事,讶道:

“原来你根本没去找!我就说……你要是用心找的话,怎么可能找不到呢……”

别的暂且不论,以姬宴雪的容貌,在五州晃一圈,也必定有大把的男男女女哭着喊着要跟她走。

“这下好了,道侣没找到,还落下一个眼光挑剔的名声。”谢挚开玩笑。

姬宴雪也笑:“我的名声,原本就不怎样好,再差一些也没关系,我不在乎,只是惹得我母皇又恼怒又忧愁罢了。”

“现在想来,我当年寻道侣二十年独自而归,也未必没有存着要故意气她的心思……”

姬宴雪叹道:“我那时太年轻了,总是和母皇对着干,她不让我痛快,我也便不让她痛快,总是要针锋相对,两败俱伤才好。”

“你……后悔么?”

姬宴雪摇头道:“倒也不后悔,若是再来一遍,大概我还是会那么做的。”

傍晚已近,天边火云燃烧,满江红透,金粼粼波光也倒映在姬宴雪碧绿的眼眸里:

“我只是……稍微有些遗憾罢了。”

“我曾以为她不爱我,我想她不爱我,那么我也不要爱她,后来才发现,其实不是。”

“她很爱我,我也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怨恨她,或许更多的还是怨恨她,为什么不像别的母亲那样待我。”

等到她真正长大成熟,明白母皇藏在严厉后的期望与温情,已是母皇死去很久之后了。

谢挚悄悄靠过去,依偎在姬宴雪肩上,抚了抚她的手背,姬宴雪笑了,解开外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怎么了?心疼了吗?”

“谁心疼你了……”

“我也不知道,大概谁是我妻子,谁心疼我。”

整个五州,也就只有谢挚会心疼她了,别人畏惧她还来不及。

她们住在船上,偶尔停舟上岸,这一趟来东夷,姬宴雪也见了不少新鲜玩意,她看见什么都兴致勃勃地想买给谢挚试试,弄得谢挚不得不三令五申,严词拒绝,表示自己不要,姬宴雪这才作罢。

姬宴雪偶尔也会捉条鱼来吃,她处理得非常干脆利落,会拿小刀将雪白的鱼肉切得如同花瓣,之后烤熟给谢挚吃,味道鲜美清甜。

谢挚不知道她还会做饭,姬宴雪则笑答,这也是她五州游历时学来的本领。

她不会做什么复杂精致的菜色,但是做这种简单的饭食还是会的,而且刀工很好,特别热爱摆盘,要求食物必须看起来好看,弄得谢挚哭笑不得。

行船时她们常常闲聊,话题天南海北,有时非常琐碎,姬宴雪答得仍旧耐心细致,也不厌烦。

“你当年游历时也没有变化容貌吗?不怕被人看见?”

“没有,刚开始我还没有这个意识,后来才发现神族身份太过惹眼,走到哪里都会被围观,还会被诚惶诚恐地引见给官员,我很烦,于是就不走人族多的路了。我买了斗篷,常年遮着脸,所以也就还好。”

谢挚偷笑:“是因为一旦被看见脸,就会有人对你一见钟情么?”

姬宴雪无奈:“那倒不是因为这个。不过,”她想了想,又道:“对我一见钟情的人,好像确实也有几个。”

里面有男有女,甚至有几个追着她走了很远,弄得她烦不胜烦。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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