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总之,我们先不要杀她,好吗?”谢挚目带恳求。
姬宴雪不答,只是沉默地看着谢挚。
这理由听起来很是理性平静、合情合理,但是真的是那样吗?小挚?
还是……你只是单纯地不想见她死?
这个疑问横亘在她喉间心头,但是她竟不敢问出口。
她怕谢挚承认。
姬宴雪忽然自心中生出一股颓然无力,觉得自己的举动不仅了无意趣,而且十分可笑。
她是因为云清池伤害过小挚才不能留她的性命,可是到头来,小挚竟为云清池向她求情。那她做这些事,又还有什么意义?
气机敛去,姬宴雪慢慢垂下手臂。
云清池身上的重压随之消散,捂着胸口轻轻咳嗽,如一枝被积雪压弯的腊梅,坚韧又倔强。
“……你想不杀她,那就不杀吧。”
吕射月听她们之间的对话听得云里雾里,不大明白。
她知道云清池曾赴潜渊镇压谢挚,又是龙族内奸,姬宴雪想要杀她也是理所应当,而谢挚留她一命的理由也合乎情理。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姬宴雪听到谢挚为云清池求情,会忽然变得很疲倦。
实则对于云清池,吕射月内心的感情也很复杂。
云清池毕竟曾是她少年时无比敬仰尊崇的偶像与前辈,即便这完美无瑕的偶像后来陡然崩塌破碎,暴露出私心杂念,她对她也未尝不怨恨,可若叫她杀掉她,似乎也是做不到,有些不忍不愿。
小挚说留她一条性命,吕射月竟也觉得心中隐隐松了一口气。
她探察了一番云清池的身体,惊异地发现她确实是铭纹境无疑,且受了相当严重的内伤。
以如此低微的境界承受神帝的怒气,没有当场晕厥过去,都算她意志力惊人了。
她这样的状态无法交谈,吕射月给了她一颗丹药,云清池却不吃,只是目光莹莹地看着谢挚,仿佛在期待她说些什么。
谢挚道:“吃吧。”她这才微微笑了,就着吕射月的手吞下丹药。
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越发强烈,吕射月不敢细想,也不愿想,低声道:“这里不是谈话之地,我把她带去我房内吧。”谢挚点头应许。
吕射月带着受伤的云清池离去,场中只剩下谢挚与姬宴雪两人。
她轻轻去握姬宴雪的手,姬宴雪没有抗拒,却也没有回应。
“阿宴……”谢挚叹息般地唤了一声,“别不理我好不好?”
姬宴雪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沉默片刻,才低声问道:
“……一定得见她吗?”
就不能不去吗?
这话在她心中徘徊,可她不愿说出来,那样会显得卑微软弱。
谢挚也知道她难受,让她不杀云清池已经很是不易,柔声道:
“你若是不想我见她,那便不见了,我们现在就回昆仑山,也可以的。阿宴,别因为这个不开心……”
姬宴雪定定地凝视谢挚半晌,忽而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你去见她吧。”
此番见面,也算是最后了结了。
她怕这次若是不让谢挚去见云清池,会让她之后时常惦念此事,如此反而不好。
谢挚没想到姬宴雪会答应,正要说“不要勉强自己”时,金发的半神便沉思着开口续道:
“我并不是什么宽容大度的人……小挚。倘若有可能,我希望你的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人,再也不见什么云清池。我一直都讨厌她,你也是知道的。”
“但是,要是见她能让你心里好受一些,那你就去吧。我喜欢看你开心。”
谢挚动容,想要说“谢谢”,姬宴雪却率先止住她,摇头道:“不要因为这个谢我,小挚。”
这不是她的本心,她更不想听谢挚因为云清池而谢她,她不想和云清池沾上哪怕一点关系。
你只需爱我就好了。她想。
宗门大比已经中止,长老宣布明日再继续,众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当是宗主因邵平败后偷袭而雷霆震怒,各自议论而去。
谢挚与姬宴雪来到了吕射月的住所,吕射月正好出来,碰见她们,打了个招呼。
悄悄打量姬宴雪的神色,似乎比方才平和许多,吕射月略感放心,同谢挚轻声道:“她正在里面,身上的伤已经好多了。”说的正是云清池。
“嗯,我知道了。射月,多谢你。”
姬宴雪道:“我就不进去了,外面等你。”
她松开牵着谢挚的手,“去吧。记得想我。”
看着谢挚走进屋内,许久之后,姬宴雪才闭上眼,转身缓缓吐出一口气,肩膀塌了下去。
云清池最是心机深沉,善于伪装,小挚与她交谈这一次,她固然相信小挚对她的情意,可她也确实不知道小挚会不会被云清池言语动摇。
毕竟,她曾经那么喜欢她……
少年时的痴恋,果然是很难忘记的吧?连她也无法令小挚释怀吗?或许只有云清池本人才可以。
她可以令冰石新生,令星辰碎裂,可有些事情,她也是无能为力的。
姬宴雪又想起来很久之前在圣花秘境里谢挚甩开她,对云清池痴心不改的模样,其实她一直没有忘记过,今日一见云清池,才又想起来了。
姬宴雪慢慢攥紧手掌,看起来仍然云淡风轻,可是无人知道她心中的忐忑紧张。
——等小挚从这个门里出来,她还会愿意和她回昆仑山吗?
她不知道。她也只能等待而已。
。
谢挚踏入房内,床上的云清池见她进来,眼眸顿时一亮,勉强撑着身体坐起,“小挚……”连脖颈上沾的发丝与被子上的点点血迹都仿佛精心计算过,脸色苍白,看起来病弱堪怜。
她仍然是美丽的,甚至还因虚弱的病色更增添了她的美丽,让人不忍多说一句重话。
“躺下吧,不用起来。”
谢挚却好像没看到一般,连脚步都未停顿一下。
她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抚了抚衣角,这才看向云清池。
目光清明平静,并无波澜。
小挚怎么……云清池的心颤了颤,久违地感到一丝现实与预料不符的慌乱。
这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小挚如今变化真的好大,她原以为小挚即便痛恨她,也难免会流露出一点不忍之色,但是她却——
“你还要再装到什么时候,云清池?”
谢挚终于开口了。
“方才阿宴根本没有下手如此之重,我知道,是你自己伤的自己吧。”
第403章 伪装
……她竟然知道。
云清池默然,既然小挚已经看穿她的伪装,也便不再装病弱,慢慢坐直了身体。
为取信谢挚,她方才对自己下手相当狠,的确受了重伤,但也不至于令她难以承受。
“不错……”她露出一点苦涩的笑,轻声承认,“因为,我想见你。不如此的话,你会来见我吗,小挚?”
“你长大了好多……小挚。”
女人的目光怀念地落到谢挚脸上,当年那个西荒少女如今出落得如此沉静美丽,像一块稀世珍宝,被岁月日益雕琢出晶润的光彩。
她还记得她和谢挚如何相处——她好静,而谢挚活泼爱动,常常好奇地在她身边问东问西,非常黏人,缠着她不放;
但也很乖,她做事的时候从来不会打扰她,只是默默从旁陪伴,累了便依偎过来,枕在在她膝上入眠,脸颊粉白,眼睫长长地垂落,可爱极了,她总是会忍不住长久睇视,放下笔,轻轻地抚过少女乌黑的头发,摸一摸她柔软的耳朵。
小挚似乎比以前瘦了,五官更精致,身形也更窈窕,已经是个女人,而非昔日的单纯少女了……她现在抱她的话,她的头应该可以埋在她肩上吧?她的脸颊还是像十几岁时那样软吗?……
她之前总是笑得弯起来的亮闪闪的眼睛,爱慕依恋地望着她的眼睛,现在平静得像玉石棋子,温度冰凉。
但是她看着姬宴雪的时候,就不这样。
本应只属于她的眼神,现在小挚将它分给姬宴雪了吗?
“个子也比之前高了,我……”
“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云清池。你这是苦肉计不奏效,改为怀旧,开始打感情牌了吗?别忘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旧事值得怀念?”
谢挚打断她,讽刺地笑了笑,“需要我提醒你,你是怎么骗我,逼死我的吗?云宗主?”
“你修的不是无情道吗,现在怎么忽然跟我念起旧情了?”
云清池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谢挚道:“怎么了,我说的有哪里不对?”
“……”
“……没有不对,”云清池抿唇,脖颈微微垂了下去,“都很对。”
“我的确骗了你,向你隐瞒我修无情道的事实,我也的确……需要你心脏里的涅槃种,因为我想要杀死龙皇,我的第一法身,我不想再受她命令辖制。”
“谢家主卜算得出,莲种可以救世,果然也是你最终杀掉了云重紫,只是我们都猜错了,误以为谢灼才是那应命之人。”
她抬起颤动的视线,“对不起,小挚。是我利用你,欺瞒你,伤害你,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这五百年间无时无刻不在痛悔。”
“当年我与云重紫战斗落败,她几乎毁去了我的肉身,我竭尽全力才勉强得以不死,也是十余年前才重新入世的,那时五州已经换了人间,我修为尽失,又需重新修起,至今也只是铭纹境。”
五百年过去,如今的五州人已经忘却了云清池其人,甚至也忘记了天衍宗,取而代之的是许多新兴宗门,这其中势头最盛的便是吕射月建立的长珩剑宗。
刚出来,云清池初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她自诞生起即担负着云重紫派给她的任务,只能听从她的命令与安排,修行,进天衍宗,一步步向上爬,这一切都是由云重紫决定的,只有修无情道是出于她自己的选择。
现在云重紫终于死掉了,她头一次拥有了自己渴盼已久的完全的自由,过去认识她的人也大都死去,她可以改名换姓,重新开始,拥有新的生活。
——原本,她是这样打算的。
只是意料之外地,她时常会想起谢挚。
有时是白日,有时是梦里,有时在繁华的街巷,有时在孤身一人的路途。她看到路边有人卖糖,会下意识走过去想要买一些——她记得那是小挚爱吃的,钱囊都已拿出来了,她才忽然怔住,想起谢挚已经去世很久了;
上元夜中州人仍然爱赏灯,爱放烟花,她每每见到都会驻足良久,想起很多年之前歧大都的烟火倾落如雨,她也曾将那满腔真情的少女抱紧在怀中,轻轻吻她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