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颊边冰凉,云清池抹了一下,竟然是泪。她方才哭了吗?她竟完全没有发现。这是她诞生以来第一次流泪,她之前从未流过泪,原来她也是会流泪的。
谢挚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她知道,小挚一定又有些心软了。她嘴上说着不心软,其实还是会心软,小挚就是这样的。她对她,从来没有她心狠。
——她现在看起来一定很可怜吧?
云清池从来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她要最后打动一次谢挚的心,她也要谢挚为她流泪,她要谢挚永远忘不了她,也要将芥蒂深埋在姬宴雪的心里。
“还不开始吗,小挚?”云清池先举起了手。
“……”
谢挚无言地走近,在她面前站定。
两人手掌相合。
“一击掌,前尘尽断。”
晶莹庄严的昆仑山上,女人飞身而下,在神族警告的箭矢中护住逃跑的少女——是她们的初见。
“二击掌,往事勿念。”
歧大都的静湖前,无数灯盏缓缓升起,绚烂的烟火尖啸而鸣,隔着一层面纱,云清池吻住谢挚——是她们的定情。
“三击掌,永不相见。”
北郡的潜渊边,谢挚满身伤痕,含泪叫了她最后一次“阿清”,亲手割开自己的胸膛,转身跃下深渊——是她们的绝断。
“哈……”
过往的回忆到此为止,三击掌结束,谢挚也在重重喘气,眼眶里蓄满了泪,她强忍着没有落下。
“……还差一剑。就当是偿还笋子了,你还记得它吗,云清池?”
黑雾在谢挚手中凝聚为一把长剑,她咬紧下唇,手腕没有丝毫颤抖,毫不留情地刺入云清池的左胸,紧擦着心脏而过,带出一片血花。
这样狠的一剑,云清池只是闷哼了一声,硬生生地承受下来,连身子都未摇颤。
这是她应得的……
谢挚正要抽回剑,告诉她“我们扯平了”,女人却迎着剑锋与她惊诧的注视,一步一步缓缓向前。
剑彻底穿透了云清池的胸膛,剑尖在她背后顶出,云清池的口中溢出大股鲜血,点点滴落在胸前,但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宁和,甚至还在微笑。
走过诸多爱恨仇怨,走过交织错杂的身份情感,走过千百年的时间,短短几步,如同跋涉万水千山,她终于艰难万分地来到谢挚身边,像一个虔诚的旅人,终于抵达自己命定的终点。
谢挚握剑僵立着,一动不动。
她想要问“你要做什么”,可是太过惊讶,一时竟忘记了语言。
女人慢慢摊开手,掌心赫然是一块很精致的糖果。
和许多年前,她给她的一模一样。
“给你糖果,小挚。你如今还喜欢吃么?”
“……”
谢挚浑身一颤,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心间的疼痛缓缓外渗,她捂住眼睛,吸了一口气,没有接那糖果,勉力支撑起身体,几乎是狼狈地逃出去。
“……你好好养伤吧,云清池。”
“……小挚!”
在外等候已久的姬宴雪已经开始焦躁,想若是谢挚再不出来她便进去,终于听到声响,惊喜地转过身,谢挚已扑入她怀中,小声抽泣哽咽,她的眼泪不停地流。
姬宴雪动作一顿,心沉了下去,一手拥住谢挚,眼眸盯向那未关的门。
……云清池这是对小挚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如此难过?
谢挚恳求道:“带我回家……好不好?阿宴,我好累了……”
“……好。”姬宴雪有太多话想问她,可也知道此时不是好时机,收回视线,轻轻应许。
“我带你回家,回昆仑山。”远离一切让她伤心落泪的人和事。
第405章 焚身
谢挚与姬宴雪的旅途就此中止,提前回到了昆仑山上。
离开长珩剑宗时吕射月十分愧疚,觉得没有把她们招待好。
“抱歉,小挚,陛下,让你们见笑了……”她说的是邵平的丑事,以及不察之下放了云清池伪装进宗。
“没事,这也不是你的问题。”谢挚宽慰她,“你是一宗之主,宗主之位不好当,一个宗门何其之大,上下多少人多少事,难免有些难以顾及的阴私之处,这本也无法避免,我们这些人也只能平日多加警醒,见到丑恶便除去,一刻不能放松。”
“你说的是,”一番话说得吕射月面露惭色,叹道:“我从前在天衍宗时也嫉恶如仇,时常见到宗中弟子仗势欺人,心中愤愤难平,心想若我是长老,必定执法严格,好令上下清朗;如今真成了宗主,才明白知难行易,四处掣肘,许多事即便严禁,终究也禁止不完。”
“我观长珩剑宗的风气,已算很好了。”像吕射月一般,十分刚正。
“对了小挚,”吕射月犹豫了一下,才问,“……对于云清池,你想要怎么办?”
小挚与云清池之间,似乎有些牵扯,她隐约猜到了一些,但很默契地没有问。
“……”
谢挚沉默片刻,道:“随她去吧,不用管。”
“等她伤好之后,若是她想留在长珩剑宗,就让她留;她若想走,便让她走。总之,放她自由。”
这是她能给云清池最后的一点善意了,对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不用拘禁起来么?”云清池归根结底仍是个危险人物,吕射月不想杀她,可也的确对她心怀警惕。
“不必。云重紫已死,她一个人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顿了顿,谢挚又道:“若是有一天她再犯错,我会亲自将她抓起来……杀了她。”
“射月,我向你保证,以我昆仑卿的名号。”
得她如此承诺,吕射月就放心了,感激地抱拳道,“多谢你,小挚。”
“回去吧,射月,不要再送了,我们之后还来找你玩。”
谢挚知道吕射月忙,宗门大比还未办完,她们本来答应了吕射月,现在却要中途离开,谢挚心中也有歉意,只是她实在难过,不能再待下去,好在吕射月也很理解。
“好,那我等着你们!”
吕射月终于舒展了眉宇,笑道。此番见面虽有遗憾与意外,可也的确十分愉快,还交到了摇光大帝这个新朋友。
只是不知为何,自从小挚见完云清池后,姬宴雪一直寡言少语,似有心事。
吕射月猜到些许原因,不过这就是谢挚要解决的问题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感情再好的道侣,也总有闹点矛盾的时候。
谢挚自然也察觉到了姬宴雪的异样,直到回到昆仑山后,姬宴雪仍然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想什么,她问她也不回答,只是岔开话题。
姬宴雪待她仍然无可挑剔,会抱她,吻她,本能般地照顾她,只是眉间总是笼着一点淡淡的阴云。
很明显,她心情不好。是因为云清池吗?
晚间谢挚想要和她谈谈,轻轻拉一拉姬宴雪的衣角,“阿宴,这几天你到底怎么啦?我们谈谈好吗?”
“没怎么。”女人熄灭灯盏,俯身过来亲她,显而易见地回避,不愿交流,“快睡吧,小挚。”
谢挚张张口,她知道如果姬宴雪不想聊那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无奈地答应,“嗯……”
姬宴雪的怀抱令她踏实温暖,谢挚想着她这几天的反常表现,渐渐睡了过去。
直到半夜忽然惊醒,不知何时,身边已经空了。
谢挚一下子坐起身,本还有点迷糊,这下意识彻底清醒了。
姬宴雪应该已经悄悄离开了好一阵子,锦衾都已没了温度,临走时被她细心地盖好在谢挚身上。
还在她旁边放了只木偶玩具,好像想让它陪着她睡觉一样。
……她是哄她睡着之后就走了吗?
谢挚拿起那只木偶,刻的是只很神气的狮子,挺胸抬头,胡须还威风地高高翘着。
谢挚本来蹙着的眉松开来,神色柔和下去,眸中漫开一点微微的笑意,点了点那狮子的鼻尖。
和姬宴雪简直一模一样。
——她去了哪里?
姬宴雪走在神族空旷的大殿中,听着自己脚步的回音。
她睡不着,于是来到了这里。
这是神族最庄严神圣的宫殿,每任神帝继位时都要来此立下大道誓言,发誓自己永远忠诚于神山与祖训,永远守护五州的安宁。
许多年前,她的母皇曾是这座宫殿的主人,而现在,它属于她。但是姬宴雪其实很少来此,总是待在自己自幼居住的偏殿。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地方让她想起母皇,另一部分原因则是这里太过寒冷孤寂。
不知为什么,今夜她却想来这里走走。
缀满宝石的王座十分冰凉,姬宴雪抚了抚,仿佛还能感受到母皇留下的气息与幻影,在其上缓缓坐下。
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世间一切都渺小了,如同登临山巅,下方一览无余。
这是神帝独有的权力,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夜色深沉,寂寂无声。五州已是初夏,昆仑山的白日随之渐渐温暖,但晚间仍然冰冷,有时还会下雪。姬宴雪没有点灯,独自一人坐在漆黑的宫殿里,任由着黑暗与冷意笼罩自己。
有些事情,她需要一个人想想。
这几日,她总是会想起谢挚扑入她怀中落泪的模样,那么伤心难过,求她带她回家。那眼泪落下,滴在姬宴雪颈间,火星一般烫痛了她的心。
——小挚在因为云清池而难过,她的泪是为她而流。
她还是没有放下她吗?哪怕已经过去了五百年,哪怕她伤害她至深?她仍然要在盛怒的她面前求情,要留下云清池的性命,还要和她见面,而且出来后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
明明见白芍的时候,她都没有那样的。
没有一个人能够忍受爱人还想着过去的旧情人,陪谢挚去见白芍,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她也不是不在意。——事实上,怎么能不在意呢?
爱一个人,便必定会对她有占有欲。她也会吃醋、会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