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不言不语,只是含笑凝视着她,目光停留在谢挚唇角,再轻轻挑上她眼眸,仿佛被她用视线吻了一般,所触及的皮肤都寸寸发烫,谢挚大恼,捂住姬宴雪的眼睛,不让她看自己,“你这样我都没法生气了!”

果然嫁人还是不应该嫁给太漂亮的人,否则光看一眼妻子的脸都消气了,连架都吵不起来!谢挚愤愤地想。

“我怎么样?”

“就……那样。”

“那样是什么样?”

“就是……”谢挚试图描述解释,却撞上姬宴雪含笑的眼睛,便知道她在调侃自己,愈发羞恼,改口道:“讨人厌的样子!”

“讨人厌没关系,我也不要他们喜欢,只不过,我讨你喜欢么?”

姬宴雪说着轻轻揽住谢挚的腰,“我知道,你说讨厌是喜欢,说烦人还是喜欢,说喜欢则是……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我说得对不对?”

这些潜台词,这些言语表面下的真正含义,她都明白,她因此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述的欢欣与喜悦,淡淡的,但是非常安心,姬宴雪仔细品味这这种陌生的喜悦。

她好像更明白了一些小挚,她和她的心更贴近了一点。

有些书籍值得反复阅读,逐字逐句地细细品味,终身不倦;人也是一样的。

谢挚便是她愿意用一生去阅读的长页。每一点新的体悟、新的发现,都能使得她的心如学到新知一般雀跃。

晚间睡前,姬宴雪习惯一边喝酒一边读一会儿书,一般都是诗,她睡前不读太艰深的文章,只是单纯地享受词句的美感,也不读史,不读笔记杂谈,那些书太过引人入胜,往往一读就停不下来了。

“读书饮酒,这是人生至味。”姬宴雪如此跟谢挚说。

她喜欢同谢挚分享她的感想,告诉她自己的喜好和习惯。

姬宴雪从前懒得和所有人说话,但是现在,她每日都和谢挚说很多非常琐碎的小事,诸如自己在书上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种的桃树今日又抽了新枝,她又拿什么雕了一只小兔子,你想不想要?给你编好绳挂在哪里?

若是放在以前,姬宴雪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也问过谢挚会不会觉得她这些话无趣,之前谢挚死去的那五百年间,她便是这样,同她絮絮地说心里的话,借以度日与消解痛苦,现在谢挚复生,她更觉有不尽的心情想要与她分享。

“怎么会?我喜欢听你说这些。”

谢挚笑了,眼睛亮闪闪的,“你不知道,做道侣就是这样呀,每天都和对方说很多很多无聊的话,做很多很多无聊的事。”

“我们两个一起无聊吧,你烦我我烦你,好不好?”

谢挚不太明白姬宴雪为什么要边读书边喝酒,尤其神族的酒还很烈,她至今还是不怎么喜欢喝酒,除非酒甜甜的。

“在书院的时候,夫子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谢挚回忆道,“他说夜半读书最好,使人精神健旺,神思奔跃,读到妙处时,每每击节赞叹,当浮一大白。”

“夫子也喜欢喝酒,你也喜欢,你们俩要是见面,一定很能说得来。”吕射月就是姬宴雪的酒友,她还问姬宴雪讨了点酒喝。

“你是说孟颜深么?说得不错,他的确是个学问人。”

姬宴雪和孟颜深没什么交集,对他不甚关心,只知道他是五州唯一的圣人,现在和谢挚在一起,才听她时常说起。

她也喜欢读夜书,不过现在不怎么读了——晚上她有了更要紧也更有趣的事要做,那就是陪谢挚。

“你现在读的这卷是什么呀?”谢挚凑过去看。

姬宴雪将书页分她一半,“是神族从上古时传下来的诗歌,没有具体的作者,都是佚名,口口流传下来的,写得很美。我的名字也是从里面取的。”

“是吗?是哪一句呀,我也想知道。”

“我诞生的那天,有大星坠落,后来我号摇光,剑名破军,都与星辰有关,指的都是北斗七星的第七颗星,取其字面意,即光芒闪动,剑破万军。”

“至于名字,则是我母皇为我起的。”姬宴雪慢慢地道:“‘于彼神山,以雪作宴’,取的便是这诗中的宴雪二字。”

“于彼神山,以雪作宴……”

谢挚重复轻念,“这句诗真美,很衬你。”

神山辉煌尊贵,正合姬宴雪的风姿;而雪光莹澈高寒,恰似女人的银甲。

神族的诗歌并不外传,谢挚之前没听过这句诗,也想更加了解姬宴雪,不由得感兴趣地离女人更接近了一点,枕着手臂问:“还有呢?下一句是什么?”

“你想知道?”

“想呀。”

“雪作宴兮,以俟我妻。”

“在神山上等了你几千年,我命中注定的妻子,也便到来了。”

姬宴雪拥住她,轻轻喟叹一声:“好饭不怕晚。见到你之后,我便觉得,不论之前等了多久,都是值得的。我之前一度已经放弃了寻找道侣,我也不想平白耽误一个姑娘在我身上……”

“毕竟,我很早之前就知道,我注定是要为五州战死的。”

“只是没想到,我遇见了你。”她怜爱地抚摸谢挚脸颊,“你将我从命运那里夺回来了。”她绝没想到,谢挚会知道成神的真相,并去替她应战。

“我想,你就是我的命运所在。”

“你也是我的命运。”谢挚轻声道。兜兜转转,奔波半生,终于重回到西荒,回到她身边。

她最初对她有诸多误解,讨厌姬宴雪,觉得她傲慢无礼,人又风流轻佻,可是那些恶感实际上并不顽固。

现在想来,她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注意并好奇摇光大帝其人了。

她潜意识里很信赖姬宴雪,当初狐君建议她去帮助姬宴雪成神,谢挚几乎没有怀疑地应下了,因为她像任何一个五州生灵一样,都相信只要有姬宴雪在,那么五州便会安全。

而且她见过两次姬宴雪,一次是她的真身,一次是她的神识,一次在昆仑山,一次在花山,其间也有不愉快,气得谢挚恨不得咬她一口,可她也不能不承认,姬宴雪即便嘴上老是逗她,气她,最后还是出手帮了她的忙,她并没有她想象和听说的那么坏。

现在和姬宴雪生活,她更是认识到了她的许多新鲜之处,每一天她都觉得她可爱,不论是她费尽心思地雕花摆盘,还是抱怨她笨——尽管姬宴雪本人拒绝她如此形容自己。

第408章 糖果

“哎,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是关于小狮子的母亲。”

谢挚还记得那美艳的碧衣女人,凶狠却脆弱,一口咬上她的脖颈,只是为了让她带走小狮子。

她费尽心思救活了她,但刚一苏醒她便为她拦住追兵,拼尽一切赶回大荒,最终重伤而死。

“你当初赶她下山,到底是为什么?真的只是因为她打碎了太一神的留音壁么?”

她当时对此笃信不疑,本就因火鸦的话对姬宴雪印象不佳,听了碧尾狮的经历之后,简直更讨厌姬宴雪了,觉得她高高在上,把他人的命运放在脚下任意践踏。

但是现在和姬宴雪相处这么久,谢挚也很了解她了,她知道姬宴雪固然高傲,但并不会随便为难人,这其中应该另有原因,只是一直没有问过。

“你说师平?”

姬宴雪当然也记得她,碧尾狮是神族的座下宠兽,性情也与神族颇为相似,她对神山忠心耿耿,至死仍然惦念回归。

“那留音壁的确珍贵,可真要论起来,也只是个死物,死物永远也比不上活人重要。诚然神族尊崇太一神,我自幼也视太一神为我的目标,她不小心打碎那留音壁,我心里也遗憾,但也不至于赶她离开。”

“那你……”

“我当初也只是借故发作罢了。碧尾狮一族难以繁育,而神族与真龙之间必有一战,我知道这一战一旦降临,昆仑山将会被血洗,所以早就想让师平离开,一则是为了保护碧尾狮的血脉,一则是倘若大战来临,神族还要分心保护她。”

“我同她说了,但她怎么也不肯走,只是说要与昆仑山同生死共存亡——你也知道,碧尾狮是很忠诚的种族。”

“直到她打破了太一神的留音壁,我这才得以将她逐下山,她伤心痛楚,在山下徘徊许久才去,我也知道。”

碧尾狮生子时最是孱弱,姬宴雪曾派人暗中保护,直到确定她产下女儿之后,这才离开。

谢挚轻声道:“所以你是为了保护她才……”

“嗯。”姬宴雪思索片刻,才道,“但我并不否认,我让她很痛苦。”

“现在想来,我那时确实做得有些不对。”

她为了保护她,自顾自将自己安排的命运强加在碧尾狮头上,她认为这样是为她好,但是碧尾狮或许宁愿和神族一道在昆仑山上战死。

若是放在从前,她并不会如此换位思考,只是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做,甚至也不会解释什么,任由他人误解;

但是认识谢挚之后,她慢慢学会了将心比心与体谅别人,尽管还有些生涩笨拙。

——就像她对谢挚说的那样,许多事,她也才正在一点点地学习。

“我也没想到会再见到她的女儿,说起来,还是你把小狮子带给我的……”姬宴雪笑叹了一句,摇摇头。

“我本不想要它,但你请求我了。我看着它,想,算了,我已经将它母亲赶出去一次,但它兜兜转转,竟还是回来了,也许这就是命运吧,也便将它留了下来。”

在裂州之战中,为了保护小狮子离开,数位神族战士心甘情愿地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姬宴雪极心痛,但也并不认为她们做得有哪里不对。

强者保护弱者,神族保护其他生灵,在她看来,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早在收留下小狮子的时候,姬宴雪便知道,日后迟早有这么一天;只是她没想到,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她竟然不在昆仑山上,和同胞们一起奋战。这件事至今仍然让她自责内疚,难以原谅自己。

“我早说了,昆仑山很美,可它未必是个好去处。”

“我很喜欢这里,昆仑山就是我的归宿。”谢挚道,“你也是。”

“对不起,是我把小狮子带了回来,原本那些神族战士并不必牺牲的……”

姬宴雪认真道:“不要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你也只是好心,想要为它找个可托付的家园,完成师平的愿望。”

只是她不知道,昆仑山并不是五州最安全的地方,实则十分危险,它是一柄随时准备折断的尖刀,每有外敌入侵,神族便是迎战与牺牲的先锋。

“为保护其他生灵而死,本就是神族的职责所在。即便它只是一只最普通的小兽,我们也会保护它,这是理所应当的责任。”

“你也会保护我吗?”

“当然。”

姬宴雪不假思索地答,又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过对你,这不仅是我作为神族应负的责任,也是我作为妻子应负的责任。我会像……保护昆仑山那样保护你。”她想了想,拿昆仑山作比,郑重地承诺。

姬宴雪并不喜欢比较孰轻孰重,认为这是无意义的事情,她不做选择,什么都要,但是说这话的时候,姬宴雪心中无意识地掠过一个念头:或许小挚比昆仑山更重要……

她作为妻子的责任,要在作为神帝的责任之前。

小挚对她而言,就是最优先的级别。

“阿宴,你摸摸我好不好?就……摸摸我的背……”

谢挚对姬宴雪说,说完,仿佛意识到这要求的奇怪和突兀之后,她自己脸也红了,低下眼睛不敢看姬宴雪,解释似的为自己小声挽回:“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姬宴雪说话,就忽然想让她摸摸她。

小的时候,她怕黑又怕寂寞,谢挚常常抱着被子去找族长,请求和她一起睡,象翠微便会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和后背,低声哼唱些大荒歌谣,哄她睡觉,直至入眠。

方才不知怎的,像下意识一样,谢挚就将这句话说出来了,说完才觉得窘迫和慌乱。

虽然……也不是不行……但是忽然对爱人提出这种要求,总也还是很奇怪吧……?

她做好了姬宴雪会诧异的准备,但姬宴雪却并没有多问,只是轻轻地拥住了她。

女人的手掌落在她脑后,再划下去,慢慢地抚摸着谢挚的脊背,温柔又耐心:“是这样吗?”

“……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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