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挚亲亲她的手,甜甜地笑起来:“我怎么不明白?你是我喜欢的人,我知道呀。”

……她多么傻。

云清池再次在心里感叹。

在和谢挚的相处中,她其实并非完全没有露出破绽,有些是无心,有些却是有意。

她明明早已决定将假面戴一辈子,却还是会想试探谢挚,仿佛在预留一些线索,日后待谢挚明白真相将会恍然大悟;

她习惯了将假话说得滴水不漏,可是在面对谢挚的全心信赖时,仍会有一丝细微的犹豫,甚至偶尔忍不住吐露真心。

方才话一出口,云清池便有点后悔,但是谢挚没有察觉出来不对,她既觉放心,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

……奇怪,她为什么会失落呢?难道她在期待什么吗?云清池也想不明白。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忽然,她感到膝上一沉。

低头看去,是疲倦的谢挚伏在她腿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神墓将要开启,谢挚这些天忙于修行,的确辛苦。

云清池叹息一声,放下笔,抱起她往床榻边走,将少女好好地安顿好。

她在床边静坐了片刻,安静地凝视着少女浓密漆黑的眼睫,嫣红柔润的嘴唇,感到心头萦绕着一种非常陌生的柔软。

——要是能一直这样,好好地看着她就好了。

这一瞬间,云清池短暂地忘记了欲望,忘记了野心,忘记了目的,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一具第二法身,她真的沉浸在“云清池”的身份里,想要像真正的恋人一般,抬指触碰一下谢挚熟睡的脸颊。

但是谢挚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识海中的大道图景也随之传来刺痛。

云清池怔了怔,清醒过来,马上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她刚才在做什么?她的道竟然在摇颤。

虽然只有一丝,但她的无情道确实因谢挚颤抖了一瞬。这太不可思议了。

“宗主……?”

谢挚还不大清醒,下意识拉住云清池的手,贴了贴自己的脸颊。

“好晚了……阿清,你不上来跟我一起睡觉吗?”

“不用,小挚。”

云清池低下眉,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

她居然主动邀请她共眠……云清池再次确认,谢挚真的对她……没有任何防备之心。

她该有的。她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君子好人。

“你好好休息吧。马上就要去神墓了,多加小心。”

第426章 摇光

在昆仑山的时候,我总是很喜欢看日出。

我喜欢独自等待寂寂长夜过去,太阳猛地跳上云层的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一下子光明了。

初升的太阳并不刺眼,可以用肉眼直视,火红鲜妍,甚至有些娇艳,散发着磅礴的光与热,茫茫雾气轰然而散,灿烂的金丝在翻滚的云层上伸展蔓延,每一瞬过去都变得更美、更瑰丽,我捕捉着一刻不停的细微变化,胸间被这种震撼的景象所填满,好像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不论看多少次也不觉厌倦。

我喜欢看日出,不过我不喜欢看日落,日落叫人悲伤。

每天在山巅独自看完日出,我再下去,完成今天的任务。我的任务主要分为两部分,一是修行,二是读书,这两者我都做得很好。

每个神族小时候都要经历这些繁重的课业,据说分给我的任务量是普通神族小孩的数十倍,但我却不觉得累,相反还乐在其中。我喜欢把事情做得完美无瑕,也喜欢超过别人,远远把同龄人甩在身后。我喜欢当第一,我喜欢做最好。

每天傍晚时,母皇会亲自检查我的成果,她从不夸奖我,不论我做得多么好,至多只是偶尔淡淡地说,你的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宴雪。继而第二天她交给我比之前更为艰深的任务。

我心里很不服气,想,可是我就是很了不起。

我看过书的,我的修行速度即便在上古年间,也足以使神族天才为之汗颜。

不对,我简直是非常非常了不起。母皇不夸奖我,是她的错,她没有眼光,我才不要理她。

自从我有记忆起,好像就和母皇关系不好,我们很不亲近,她总是独自待在自己的宫殿里,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冰壁。

凌岳大帝,她很像她的称号——寡言少语,稳重严厉。

姐姐们告诉我,母皇从前也不是这样的,只是在我娘亲去世之后才越发严肃沉默。

有一次我无意间碰见她坐在王座上,出神地盯着手里的留音璧看,脸上流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神情,温柔又哀伤,眷恋又怀念。她的躯体还在这座宫殿里,可是灵魂却仿佛跑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去。

我觉得这表情出现在她脸上很违和也很奇怪,很快跑开了,长大之后想起来,才明白她当时应该是在看我母亲的生前影像。我从没见过娘亲,母皇也从不对我提起她。

直到我打败她的那一天,母皇才忽然说,我的眼睛很像我娘亲。

母皇是个很喜欢记录的人,内心深处其实藏有很多温情的领域。

后来我才知道,她给我小时候也悄悄留存了不少影像,可是那时候她已经自尽了,这是我接收她的私库时才发现的。

她总是这样,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但是从来不说,更不表现出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真的以为她不爱我,甚至讨厌我。

既然她讨厌我,那我也要讨厌她,比她讨厌我还要讨厌。

我努力读书,刻苦修行,把一切做到至善至美,就算她再严苛也无法挑出我的过错,我昂着下巴挺直肩背,她一定能从我的眼里看到明晃晃的挑衅和示威,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平淡地背过身去。

我感到我受了忽视,这比她责骂我还叫我难以接受,我愈发气恼,背地里气得直咬牙,在修行上更加用功,几乎日夜不停。

现在想起来,我那时候真是很幼稚。小挚常常笑话我幼稚,或许她是对的吧。不过认识小挚的时候,我都已经三千岁了,没有人敢用幼稚来形容我,只有她这么说。

我知道为什么,因为只有在她面前,我才幼稚。

我一天天地长高长大,我从小就是同龄神族里最高的,而我对此感到十分满意。

个子高有很多优势,最浅显的一个就是,所有人都不得不抬头仰视我,即便他们不甘不愿。后来我越发觉得个子高实在很好,因为这样我弯下腰可以整个儿拥住小挚,她靠在我怀里,与我刚好嵌合,真的很可爱。

我经常跑去量我的身高,也经常用最残酷的手段磨练自己,这显然是一具年少而充满力量的身体,我喜欢这样,我喜欢自己高,也喜欢自己有力。

龙族素以肉身强大出名,我想要我的身体不逊于最强大的真龙,这样我才能击败龙女云青紫,她是我的大敌,也或许是我此生唯一的对手。

我的母皇等待了一生也没能等到她,而现在,这担子该交给我了。

当今五州看似安宁,实则暗藏危机,龙女的性命注定该在我手中终结,包括这万年的仇怨,我向母皇发誓,为了五州,我会亲手杀死一心复仇的龙女。

七岁时,我接触到了炼器,很快沉迷了进去。

说实话,炼器师在五州不是一个很体面的职业,尤其是对高贵的神族来说,但我就是喜欢,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待,我兴致勃勃地学习新知识,摆弄我的刻刀,把各种原料堆得满地都是,画出一张又一张潦草的图纸。

炼器很有趣,我觉得这个过程就像是……从混沌中取出一个崭新的物品,原材料或许只是一块不规则形状的粗铁,可是到最后,我能把它锻成一把闪闪发光的小刀。

炼器的每一个步骤让我兴奋,最有成就感的还是成品诞生的那一刻。这是一种艰辛的创作,尽管这种创作常常不被世人认可。

破军剑就是我的第一个作品,我很郑重其事地在剑身上刻下一枚星星,决定就以这个图案作为我炼器的标识,尽管刻得不太漂亮。

后来小挚经常拿这个笑话我,我有点后悔,想我当时要是再研究研究刻工就好了,不过转念一想,能得她会心一笑,这标识也算是有它的意义。

我曾经梦想成为炼器大师,我记得我那时候给自己想了三条人生道路,第一条,无敌炼器师,第二条,无敌大剑神,第三条,无敌大侠士。我一度在这三种选择中非常纠结,不知道到底该选哪个好,哪个我都很想当,最后我决定我要合三为一,同时成为这三者。——当然了,最重要的是“无敌”。

过了几天我才忽然发现,我居然忘了把神帝纳入我的规划。

不过,算了,也没关系,反正我生下来注定就是要当神帝的。

听其他姐姐说,我降生的当天有流星坠落,亮光照亮了整片天穹与昆仑山壁,母皇凝望了天边很久,说这孩子应命而来,总有一天,会摇落星辰。

像是对我命运的谶言。后来我做了神帝,称号真的就叫摇光。

我在长大,可是我也开始感到孤独。我回过神来,发现我身边几乎没有玩伴和朋友,我总是忙着不停修行,好跟母皇较劲,以至于我没有交际的时间,我想和大家交朋友,但是我笨拙生硬的示好只把她们推得更远。

我太骄傲,也太要面子了,连示好都很不明显。我远远地看着她们在一起玩,用木剑格斗比试,很想加入进去,如此徘徊了几天,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我,小心翼翼地邀请我,我很高兴,可是努力不表现出来。

书上说厉害的人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母皇就很稳重,我也想要稳重,总之不能被她比下去。

我告诉她们,你们的剑法太差,不如我来教你们,一边说一边示范,这一下竟然将她们的木剑击断了,她们惊愕地看着我,喃喃叫“小殿下……”我想要道歉,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道歉,对不起梗在喉间,无法说出口。

最后我想了半天,说:“不要哭了,我会送你一把比这更好的剑。”

她们没有说话,看了我一眼,默默地走开了。

我捡起木剑碎片,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回去照着木剑的样子花了很长时间,打出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剑,想要还给她们,但是我一靠近,她们就走开,或者恭敬地垂下头去,叫我“殿下”。

我的剑最后也没能送出去,我将它丢在了我们初遇的地方,虽然她们不接受。

这就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受挫。

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世上也有我没办法的事情,这些事情我学不会,也办不到。我以前太自大了,也或许是我天资太高,修行之路太过顺利,让我觉得我无所不能,真的无敌,现在我明白了,不是那样。

我有些沮丧,但也没有难过太久,很快重新振作起来。

既然交不到神族朋友,于是我决定造出来一具石人,再用生命符文赋予它生命,这样它就可以当我的朋友,一直一直陪着我了。

我特意把它造得很高大,我想坐在它的肩膀上看日出。终于有人可以陪我一起看日出了,日出非常美,我想要和朋友分享看日出时的心情。

我真的让它活了起来,可是我们还没有看到日出,石人先被母皇发现了。

母皇发了很大的火,我从来没有见她那么动怒过,很多姐姐一起拦她也拦不住。

她命令我在太一神的留音壁前跪下,用鞭子抽我的小腿,问我知道自己错了吗,我倔强地大声回,没有!我没有错!她更加盛怒,命人丢掉我的石人,我怎么阻拦也拦不住,最终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石人被抛下昆仑山。我气得想哭,但我硬是咬住牙没有哭,我恨母皇,我恨她。

最后母皇罚我在雪洞关了三年禁闭。

这是非常残酷的惩罚,已经很久没有动用过了,比这更高一级的惩罚就是直接逐下昆仑山。

但其实我待在雪洞里倒挺自在的,没有很难受,因为我无时无刻都在幻想我怎样击败母皇,看她惊怒交加,痛悔着向我道歉。

不过直到她陨落,我也没听见她的道歉。

我的确击败她*了,可是又好像没有胜。我的心因她的死而空荡一片,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流了满脸冰凉的泪水。我当时发誓我以后不会再流一滴泪,直到小挚死在我眼前。

我曾经以为我恨母皇,原来我竟然是爱她的。或许我小时候做的种种努力,都只是为了得到她一句温柔的赞赏。

真是一个庸俗又常见的故事。为什么人们就不能袒露真心呢?就连至亲之间,也有这么多的误解。

像所有神族一样,我非常尊崇太一神,但我对她还别有一种特别的感情。

最开始了解到她的事迹时,我其实有些失落——如果太一神是“最伟大”的话,那我就只能是“第二伟大”了,我还从来没有做过第二呢。

不过很快我就意识到,太一神是个被时代和她自己共同铸就的传奇,现在已经不是辉煌的上古年间了,我所处的这个时代很平庸,还有些无趣,所以我只能做“第二伟大”,如果“第一”是太一神的话,那我还是愿意屈居第二的。

我深深着迷于太一神的经历,她的一切都让我心驰神往:

我喜欢她的品德,喜欢她的叛逆,喜欢她在五州到处游历,喜欢她背叛种族的利益,和广大的五州生灵站在一起,或许我也喜欢她弑父叛君,这和我心中想要击败母皇的愿望隐隐重合了,甚至我也喜欢她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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