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皇帝改造指南 第41章

作者:三傻二疯 标签: 古穿今 历史衍生 系统 直播 无C P向

说完这句话后,穆祺面色不变,心中却稍微跳了一跳。他这句话非常平淡、非常从容、是非常——非常正常的提议,但如果仔细追究,这里面其实暗藏了一个小小的陷阱:什么叫“基础的化学常识”呢?

就算是再怎么限制这个“常识”、压制这个“常识”,哪怕仅仅将知识局限于义务教育的领域;那么,仅仅初中教育中的那一点基本的氧化还原、金属活动性知识,也足够将人类的暴力推进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新境界——热武器和大爆炸的新境界。

毕竟,化学从来是人类掌握的最危险的要素之一。

实际上,穆祺自己也明白,东汉以来世家的坐大有很多很多的因素,不能归咎于一个造纸术的垄断;同样的,仅仅将造纸术扩散出去,很可能也并不足以挽回历史的趋势。不过,“基础化学知识”可就不一样了;暴力是这个世界上最蛮横、最不讲道理的东西——如果扩散技术的进展顺利,那么,如果将来天下大乱的那一天,高高在上的士族们面对的就不是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的褴褛流民,而是铺天盖地的硝化火药、高效燃烧剂、土制火炮……啊,那个画面,一定非常、非常的美。

——要知道,在面对封建制度最顶尖、最完善、最凶残腐朽的满清政权时,伟大的爷火华嫡子洪天王也不过只是点了一个□□科技和爆破攻城科技,就差点把鞑子全部送上天;还是靠着西洋殖民者的降维生产力打击,才勉强撑住了本土反动派的场面。而现在,而现在,玄说误国、扪虱而谈,体肤柔脆到弱不禁风的士人就要正面硬刚这样的压力……啊,那个场景真是想想都让人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历史趋势必定是很难挽回的,那么,直接炸掉它不就行了?

当然,这样的笑容绝不能露出端倪;以老登现在那点贫乏的知识储备,可能意识不到这句话里的暗坑,但换一个人就不一定了。穆祺小心瞥了一眼冠军侯,看到这舅甥俩还在原地发呆,大概是依旧沉浸在皇帝要对整个朝廷体系塔塔开的极大震撼之中,反应力一时还比较迟钝——所以,现在正是花言巧语、蛊惑老登的绝佳时机,不用担心会有外人插手:

“如果陛下不信任这个方案,那么可以从军队先做试点。”他道:“我们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将来伪造货币的事被公开,那就算陛下杀人杀得人头滚滚,恐怕也很难完全修补士卒的信心。毕竟,杀头的买卖从来不怕没有人做,这一回有人掺假谋取暴利,那后面当然也可能有人群起效仿,做这刀口舔血的生意;与其慢慢说服士兵,让他们相信朝廷能打击这些无孔不入的罪犯,倒还不如教给他们一些简单的、基础的办法,让他们可以自行判断钱币的真伪——这也算是节省了朝廷的人力嘛。”

穆祺相当清楚这种封建老登的被迫害妄想症,所以要想一步登天的说服他搞无限制的知识扩散是很难的。但如果给一步台阶,说服这老登先向军队扩散知识,那问题可就简单多了——毕竟,孝武皇帝从头到尾都很明白,他能在朝廷里肆无忌惮到处发癫,靠的不是什么高祖血统、无上尊位,而是军队这个铁打的基本盘。军队信任他,他也信任军队,这才是皇权坚实的根基;如果在技术问题上连军队都无法信任,那似乎也……

刘先生明显露出了一点犹豫的神情。

穆祺趁热打铁:

“……当然,这都要看陛下的选择。如果将基础化学常识局限在上林苑中,那就等于便宜了宦官、显要和外藩;所以,这就要看陛下是更信任军队,还是更信任内廷的贵人们了。”

一语中的,直击软肋——这是穆祺尽心构思许久的话术;他通过调整语境,巧妙的把“宦官、宗室、外藩”与“军队”对立了起来,为皇帝塑造了一个几乎无法拒绝的选择题——以皇帝平生最深刻的印象而言,所谓“宦官”约等同于赵高和籍儒;所谓“显要”,约等于京中只会添乱的造粪机器;所谓“外藩”,约等于磨刀霍霍的淮南王刘安——各个都是那么面目可憎,各个都是那么令人作呕,将这样的人与他亲近依赖的军队相对比,那善恶美丑的对比,简直不要太明显、太刺眼。

尤其——尤其最能代表“军队”系统的卫霍还老实站在旁边,那对比就更加残酷、更加鲜明,几乎直接等同于将卫霍和淮南王等老壁灯对立起来——那这个选择就更不难做了。

不过,老登毕竟是老登,一般不会因为个人的好恶(一般!)干扰重大决策。他在原地愣了片刻,表情高深莫测,而一切熟悉老登做派的人,都可以从他的微表情中窥探出一点思索的细节——踌躇、顾虑、权衡,最后做出了某个决定:

“你打算怎么在军中普及‘基础化学常识’?”他道:“要普及到什么地步?讲授什么知识?”

穆祺表现得非常圆滑:

“这是陛下的军队,当然都由陛下决定。陛下说讲什么,我就讲什么;至于普及的人选,也统统由陛下划定。”

这就非常动听了,当然,以皇帝本人对化学知识的理解,所谓圈定讲解范围云云,多半就是纯粹的虚谈;但听课的人选由皇帝本人划定,那至少说明穆某人还是相当尊重皇帝的权威,并不试图僭越皇权在军中的影响力——这一点很重要,可以给予皇帝足够的安全感。

“另外。”穆祺又道:“如果此次战争推进顺利,我们大概可以获得足够的历史偏差值,能够启动系统,打开新的‘门’;到时候,我和陛下就有充分的余裕,可以从容检验很多东西了。”

这又是一个悬在空中的大馅饼,但馅饼之甘美可口,却又绝不容老登拒绝。至于新的“门”会通向哪里……以穆祺先前的暗示,那似乎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老登——老登哼了一声,总算是表示了默许。

大概是穆某人的对话起到了一点作用。刘先生居然罕见的安定了下来,没有再宣泄他不可遏制的愤怒——这里的“安定”指的是,老登依然要给另一个“自己”写信督促调查,只不过不会在信中咄咄逼人的要求任命杜周——任命杜周调查案件,等于直接判了张汤等大臣的死刑;而现在,老登同意“稍作等待”,也就是等待到战争结束、调查结果出炉、穆祺普及完“基础知识”的那一天。刘某要亲眼看一看这三件事引发的变化,见证见证穆祺的长篇大论,再做最后的决断。

再说了,那个“门”的事情,就连老登自己,也实在是颇感兴趣呢。

第60章

其实, 穆祺的建议也不算是什么大动干戈的事情。所谓“普及知识”听着吓人,但实际上,他作为“总辎校尉”, 本来就有负担后勤运输安全的职责,要定时定点的为押运人员讲解安全知识;而现在的“普及”, 也不过是把讲解的范围扩大, 将“安全知识”的定义再稍作修改罢了。

防火防盗的枯燥信条是安全知识, 氧化还原的基础反应也是安全知识;教一个也是教, 教一百个也是教, 为了吸引到足够的注意力,穆祺甚至可以在军营中为百无聊赖的士兵演示一些夺人眼球的戏法,展示化学的迷人魅力。以大汉多年的习惯, 这种玄妙高深、由复杂知识所建构出的方术,本来应该由皇室显贵独享, 而决不允许外人染指;如今穆祺为他们尽情展现的各种幻术——酸碱中和、焰色反应、电化学基本原理等等——则更是连长安权贵都没有福气见识的高端货色;所以真是看得来围观的士兵们翘舌难下、敬畏不已, 乃至要深深反思自己的错误:他们一直以为长安吹捧的方士多半是些大言炎炎、百无一用的花架子;但现在看来,自己的成见实在太低级、太狭隘了;皇帝毕竟是皇帝, 见识不是常人可以企及。至少, 皇帝亲自派来的方士, 展现的法术就不是乡野中的江湖骗子可以媲美的。

不过很可惜,作为“见识不是常人可以企及”的伟大皇帝, 老登偶尔围观一回幻术表演, 心情都并不是非常美丽。因为他百分之百可以确定, 自己以往招揽的方士绝对是拿不出这种级别的表演;因此,穆祺的演出越绚烂、越多彩, 就越能衬托出他往日眼光的低级和low;更不必说,穆祺除了一开始要混进上林苑时, 破例为他展示过一点酸碱变色的小戏法之外,之后基本敝帚自珍,从没有花心思取悦过皇帝的耳目。与现在的盛大场景相比,那种敷衍之情,简直是闻都闻得出来!

欺天了!

可惜,在被反复刺激之后,现在的欺天也没什么威力了。老登虽然不快,但也没有什么大动干戈的心气。他偶尔或许在私下窃窃的抱怨,但并不会将这种抱怨公开发泄出来;他甚至——甚至可以宽宏大量的对卫霍说:

“我不要紧,你们要看戏法就去看吧。”

等到将卫霍哄走之后,老登就会惆怅的坐在高处,眺望着远处戏法闪烁的光辉,聆听顺风而来的笑语喧哗——热闹是他们的,刘某什么也没有;他这张过时的旧船票,终究难以登上新时代的大船。

悲夫!

当然,惆怅一闪而过以后,刘某人偶尔也会远远看一看远方变幻的戏法;穆祺先前送了他一个“望远镜”,只要调整好什么“焦距”,就可以看清远方的情形——他并不愿意纡尊降贵,亲自到场,体验那种天上地下,两相对比的激烈反差;但孤零零地悄悄看一看那些玄妙诡异的法门,似乎也不算是什么坏事——至少可以防止穆祺以后坑他。

按照先前的约定,穆祺一开始讲解演示的是金属活动性顺序,展示化学元素之间反应的基本概念,从“曾青得铁则化为铜”,一直到强酸腐蚀活泼金属的种种效应,花样颇为复杂。不过,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思,穆祺在讲究这些原理时,一般喜欢演示一些比较激烈、躁动、令人印象深刻的反应。

比如说,这一回他演示的,就是金属与金属结合的铝热反应——铝粉、氧化铁碎屑、少量氯酸钾助燃剂,用高温火焰点燃以后,就会爆发出猛烈的、耀眼夺目的火光;反应生成的热量高达上千度,可以轻易点燃充作试验台的厚实木桌,在极短的时间里燃起一盆熊熊大火,并向四周迸出出闪耀的火星:那是熔融的液态铁,每一滴都可以烧穿轻质盔甲,在皮肤表层留下永不能愈合的伤疤。

这样的戏法很热闹、很动人、很吸引眼球;尤其在昏暗天色下尽情呈现,更有五色迷眼、美不胜收之感(实际上,如果上一辈子有人能这么给它表演一回,老登绝不吝于给予此人超越五利将军的恩赏),但抚今追昔,现在孤独一人欣赏,不免更为刺心;所以刘先生只用望远镜看了一看那翩然腾飞的火团,很快就移开镜头,转而眺望营帐之外。

十几天行军之后,他们所在的部队已经跨过了边境,初步涉入茫茫草原。如今极目远眺,已经能看到黯淡阳光下天苍苍野茫茫、无边无垠的开阔平地。草原的生态环境相对单调,在迈过了那道无形的降水量约束线之后,沿途所见的植被就开始急速减少,树木灌丛渐次消失,更换为了细长茂盛的草甸——草甸的生态承载能力要脆弱得多,四处活动的动物亦大大减少,于是连军中仅有的乐趣——外出捕猎——亦平白消失了许多;所以士兵们无所事事,也就只有指望着化学实验中的一点乐子解闷。

而对于在化学实验中找不到乐子、只能找到屈辱的刘某人来说,打不了猎的影响就更大了。他平日里忙完事情后总喜欢拿着望远镜东看西看,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想在附近找到一只漏网的狐狸兔子或者黄鼠狼什么的,可以弯弓射上一只,派遣排遣多日以来的郁闷。

而现在——现在,刘某人的望远镜左右环视了一圈,似乎在营帐以外极远的地方看到了一点草木起伏的动静;以他在上林苑打猎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动静应该并不是风吹草动,而是有活物隐匿在下,而且体型还决计不小。

当然,现在天色暗淡阴沉,远处的草木又足有半人来高;就是最敏锐高明的猎手,估计也看不清野草掩映下匍匐的猎物。但这并没有关系,老登思索片刻后,按下了望远镜下部的按钮。

当时赠送这件礼物时,穆祺就曾经交代过,这柄望远镜似乎有什么“远红外辨识”的功能,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也可以凭借所谓的“红外线”识别热源,能够将恒温动物与无机环境区隔开来;尤其是在草原寒冷的傍晚,效果更是格外的显著——按动按钮之后,镜筒内投射的影像转为黑白色,在如此鲜明对比下,皇帝可以看到营帐内闪烁的红光——那是往来巡视的士兵踩踏留下的余温、铝热反应向四面辐射的高热;而移动镜筒、逐渐远眺,红光则渐渐减少,只有一星半点闪烁的光团;多半是荒野中逃窜的小老鼠。而将视线移动到刚刚草木起伏的位置之后,他就立刻看到了一团gun光晕;这表明躲藏在远处的绝对是个大家伙,而且体型——

——而且这体型怎么是个人形的?

刘彻大为惊讶,抓紧了望远镜仔细端详,以至于镜筒都被按进了眼眶。实际上这把望远镜有调整焦距以及自动锐化的功能,但缺少了穆祺的教导,刘某人又不大愿意不耻下问,所以十个功能也就只摸清了一两个;他眯着眼睛细细分辨,从光团中隐约辨别出了头部的轮廓。这的确是个匍匐在地的大活人,而且正缓慢向营帐外围靠近。

傍晚时分默不作声的靠近营帐,这总不会是什么友军。但环视四面,除了这一个匍匐的人影之外,十余里以内也看不到其他的伏兵。如果说真要有什么图谋,那这单枪匹马,似乎也实在不像是能闹大事的阵仗……刘某犹豫片刻,仍然莫名其妙,决定还是先下去将消息告知卫青,再做商量。

不过,还未等他起身,傍晚寂静的夜空中就突然传来了汪汪的狗叫。在红外镜头里,有一团新的光晕从某个角落里冲出,杀向了匍匐着人形的那一堆荒草——那是随着大军移动,沿途过来讨食的野狗,现在大概是感受到了自己讨饭的领域受到威胁,所以隔着老远也要汪汪大叫,警告对手;这样的叫声持续下去,难免就会惊动巡逻的士兵。

于是,皇帝亲眼看到那匍匐的人影翻身而起,伸手抽出一把长弓,向天疾射;带有人体体温的箭矢飞入空中,在镜头中留下微带红光的轨迹;然后是半声汪呜的惨叫,光团凌空飞起,随即再无声响——那只野狗被一箭穿喉,当场暴毙,连叫都来不及叫上一声。

以傍晚暗淡的天空、相隔数十丈的距离、又有如此多草木掩映,居然还能摒除干扰,一击中的,这样的技术、这样的心性,当然只有寥寥几类人才能拥有——

皇帝低声道:“射雕手!”

不错,射雕手,匈奴中骑射技艺最为高超精妙的顶级勇士,令汉军大为头痛的特种精锐,连大汉皇帝亦有所耳闻的传奇——譬如刘彻就记得清清楚楚,昔日之飞将军李广,能够声名鹊起的基石,就是他射杀了三个匈奴人的射雕手;这三个射雕手以少胜多,杀死了十余名汉军骑士,却又被李广一人横扫,含恨沙场,数十颗人头彼此垫脚,从此底定了飞将军赫赫之武勇威名。这么多年以后,虽然汉军上层对李将军用兵之才颇有非议之处,却从没有人质疑过他的武勇——这就是射雕手的含金量。

当然,即使以茫茫漠北、千乘万骑,有资格弯弓射大雕的也是极少数;这样的顶级勇士应该是游牧部族罕见的财富、足以扭转战场局势的珍贵棋子,只有匈奴王庭才有资格调动;如今这样珍贵的角色孤身一人出现在附近,那你恐怕不能指望他是来旅游的。

这个时候再呼唤卫兵已经来不及了,射雕手箭术绝佳骑术也是绝佳,皇帝毫不怀疑此人已经在附近藏下了一匹极好的骏马,只要听到异响立刻就会快步上马亡命狂奔,星夜疾驰略不停息,一夜能跑出数百里;以他对附近地形的熟稔,恐怕再多十倍的人手都抓不住什么痕迹。所以,此时打草惊蛇是极其危险的举措,还不如动用一点特别的手段——

皇帝摸索片刻,按下了镜筒边的红色按钮。

这么多天以来,陛下孤高自傲、矜持自诩,望远镜的十个功能里只摸清楚了一两个;而这摸清的寥寥几个功能之中,就一定包括了如何利用这玩意儿倾泻暴力的功能;比如穆祺就曾向他反复强调,说这个按钮是不能随便按的,按下之后就会——

他听到了滴的一声响,这应该是连上信号的声音。然后,悬挂在营帐最高处尖顶上的一个铁盒子忽然闪起了光芒——这是穆祺先前执意安装的一个铁王八,据说是特别订制的什么监控天眼。但现在,现在,皇帝抬头打量了一番天眼,忍不住生出了一点怀疑。

毕竟,应该不会有哪家的监控系统,会给自家设备安排上那么多那么密集的、类似于枪口的铁管子吧?

不过,这也与皇帝没什么关系了。他举起望远镜,在屏幕上点击选中了那个人形的光团——据说这个功能一开始是要手动输入坐标的,但穆祺体谅下情,已经为陛下设置好了一个可视化的操作界面,逻辑简单、一目了然,就连傻瓜也能上手;只要在屏幕上选中打击目标,望远镜就能通过不可见的激光测定两者之间的距离,返回一个准确的坐标,“天眼”中内载的程序会修订这个坐标,计算出可行的伤害方式。

砰的一声巨响,“天眼”铁盒子的正面炸开了耀眼的火光,皇帝站立下首,能看到细长的火焰在空中一掠而过,直击数里外某个黑暗角落,炸起了无数扑腾的乌鸦——那里无疑是个被掩映的水洼,在夜色下极难辨认。

这一簇火焰短暂照亮了天空,照亮了暗沉延绵的草原。刘彻亲眼看到远处一个人影跃起,仿佛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震动,大感惊骇——当然,他现在尚且能感到惊骇,是因为陛下在最后一刻修订了目标,他仔细巡视数遍,终于找到了一团更大的、明显是四足动物的光晕,并果断将其设定为了首要目标。

射人先射马,小子!

不过,匈奴射雕人的军事素养的确是绝佳;从短暂的惊恐中反应过来之后,他并没有遵循本能就地逃窜,而是向旁一滚,滚进了事先挖好的沟壑中——他匍匐的地点是事先踩好点的,前面有茂密的灌木阻隔实现,草丛又有天然的高度差隐匿身形;只要缩进沟壑里藏好痕迹,汉军的射手根本不可能发现这里。以通常的夜间布置来看,从触发警报到卫兵搜查还有一段时间,只要在沟壑里忍痛爬到草木更为丰茂的草甸,不是不能借助原上天生的陷阱摆脱追兵。

再次仓促之中,射雕者的判断居然还能如此冷静、果断、毫无差错,在危险境地里尽力争取到了最好的可能;以此判断之敏锐高明,就算是大将军亲临,恐怕也要为之嗟叹的。以此果断决绝之心智,以匈人自带的地利,他趁乱遁走,其实少说也有七八成的胜算。

不过,很可惜的是,冷冰冰的“天眼”,并不会在意这样敏锐准备的判断;它只是按部就班的锁定目标、测算距离,运行程序,然后——

——砰!第二发火焰照亮了天空。

第61章

火光一掠而过, 匍匐在壕沟中的光团应声瘫软——“天眼”的攻击穿透了土壤和荆棘,不偏不倚的击中了射雕者的躯干;与此同时,寂静的营帐中传来了喧哗与惊呼:值守的卫兵听到了“天眼”发射的动静;一抬头刚好看到夜空中掠过的尾焰, 当然是惊骇莫名,难以理喻。不过, 汉军的军纪到底还是有保障的, 在短暂的惊愕之后, 四面的岗哨立刻传来了狂奔的脚步声, 卫兵们迅速取下火把, 列队冲出营帐,查看火焰的落点;而在呼喊的命令声中,皇帝甚至能听到穆祺的大叫:

“不要慌, 不要慌!是谁启动了天眼?是谁启动了天眼——哎呀!”

他大概是被谁踩了一脚,只能一瘸一拐的跟着卫兵冲出门外, 去检查天眼的打击对象;皇帝则咳嗽一声, 从容收好望远镜,拍一拍身上的土沙, 再顺着阶梯徐步下楼。相较于不明所以且慌慌张张的卫兵, 从头到尾把握全局的皇帝陛下当然更清楚打击的状况;按照先前的教学, 他打开的是天眼的“非致命模式”;如果穆祺的讲解没有差错,那这一发打击应该不至于要了匈奴射雕手的小命, 顶多制造一场漫长持久的痉挛和昏迷;所以他根本不必着急忙慌的凑上去显眼, 可以淡定的、平静、优雅的姗姗来迟, 显示自己的地位。

不过,也许是太优雅、太从容了一点, 等皇帝陛下溜达着赶到营帐外的现场,当值的高级军官基本已经来齐, 连大将军豆匆匆披甲到位,检查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四面火光熊熊,侍卫军官列队整齐,将中间团团围定;有几个年轻气盛的新贵军官转过头来,向姗姗来迟的某人怒目而视。在他们看来——不,在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人看来,居然胆敢在大将军之后到达,那简直就是肆无忌惮的傲慢、叫人难以忍受的愚蠢——简直应该立刻拿下,当众痛打三十大棍,以彰军纪的威严。

可惜,有些人天生就不懂得看眼色读空气敬重权威;刘某——或者应该称呼为王某——相当自如的无视了这些不满的眼神,大摇大摆走到人群的c位、军中地位最为尊隆的大将军身侧,怡然自得的左右环顾,自顾自下了命令: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军中静了片刻,好几人用惊骇之至的目光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疯批,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胆子用这种口气说话——就算是皇帝的宠臣,圣旨敕封的什么“护军”,这样的态度也实在是太极端了:肆无忌惮、公开下令,难道以为军队是自家的东西,可以呼来喝去,毫无顾忌?

因为大将军并未表现出什么怒气,底下的军官也不好擅自发难;但这样目空一切的无耻态度,当然得不到任何正面的回应。这样尴尬的局面持续了片刻,还是某位穆姓方士好心开口,递了一个台阶:

“前面抓到了一个昏迷的匈奴人,现在还在设法叫醒。”

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在看到刘先生现身的那一刻,穆祺已经猜到了调动“天眼”,释放那两发攻击的人选,当然不会当众提到敏感内容;而站在中央的大将军目光逡巡,同样从方士的神情中猜出了某些端倪——早在出发之前,天子就曾特招大将军,叮嘱他对方士的某些奇异之处“稍加宽容”;所以,三个主事的人心照不宣,根本没有提到半刻钟之前的异样,就好像天空中突然闪过一道火光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他们自然而言地避开了追根溯源的正当程序,转而将话题拉向安全领域。

“这是匈奴的射雕手。”大将军端详片刻,同样做出了判断:“匈奴的射雕手,为什么会潜伏在此处?无怪乎岗哨毫无反应。”

为将者要有知人善用的本事。大将军一语定谳,算是替当天当值的哨兵卸下了最大的罪责;不是哨兵不用心,而是敌手太强力。汉军的巡查制度防一防小规模的突袭也就罢了,遇到这种顶尖精锐的孤狼式特种作战,那确实是力有不逮——除非,除非长安的天子同意某些人最疯狂大胆的计划,把朝廷的底裤典当成黄金到现代去买一大堆远红外设备和匈奴彻底爆了,要不然大家只能在必要的历史局限前认了。

作为癫狂到满脑子和蛮夷爆了的疯子,穆氏现在表现得相当正常。他只是向前一步,借着火把的光亮低头打量昏迷的俘虏,然后得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结论:

“这肯定是出身匈奴高层的贵族,而且多半还是居住在漠南王庭的贵族。”

考虑到穆姓方士对汉匈关系的一头雾水,这样的判断简直称得上莫名其妙。刘某有些愕然:“你怎么知道?”

“看颜色看出来的。”穆祺用木棍拨开俘虏蜷缩的手,点一点他大拇指的指甲,在根部新生的月牙层上,可以隐约看到一点淡淡的蓝色:“这么快的时间就能沉淀这么多色素,看来匈奴上层是真的嗜酒啊。”

为了在溶液中显现出某些梦幻般的颜色,方士店铺中售卖的所有酒精都添加了一点色素——无毒无害,却极难代谢分解;这些顽固的着色剂会残留在血液中,随着循环附着在新生的组织上;于是生长较快的手脚指甲之上,难免就会多出一点颜色。

当然,刀口舔血的骑兵也未必会在意到这点细微的颜色。但这无疑是个极好的判断指标,有资格能享用千辛万苦走私过边境的长安顶级奢侈品,这少说也得是个身家豪富、地位尊隆的贵人。而这种尊隆显贵的大致出身,同样可以通过颜色来稍作判断——穆祺掺入酒精中的色素会在半密闭的空间中缓慢氧化;漠南王庭的距离不够,运输时间太短,所以色素呈现为淡淡的蓝;如果要长途运输到漠北乃至西域,那么路途漫长,色素充分氧化之后,应该会有一种稍稍醒目的紫色。

所以说,穆祺并没有什么高人一等的推理能力、灵妙敏锐的未卜先知;他只是老老实实按规矩在作判断,整个思路非常之枯燥无味,说出来绝无新奇之处。可是,现在显然没有时间解释什么色素氧化的基本原理了,所以穆祺一语带过,并未多言,只是摆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汉朝普遍迷信,当一个御用的方士拿出一副“说了你们也不懂”、“天机不可泄露”的高傲架势时,哪怕三公九卿、诸侯藩王,都要稍退一步,表现出应有的敬仰。

果然,大将军瞥了方士一眼,没有继续追问。他沉吟片刻,仿佛在思索匈奴漠南王庭的布置——两国交锋旷日持久,大汉同样在北方的腹心安排得有棋子;不过,这些绝密的人员安插只有最高层的最高层才能知悉,大将军斟酌着这些绝密情报,得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结论:

“匈奴单于应该就在附近。”

这个判断石破天惊,浑然不知所起;但四下里寂静无声,却绝没有人敢于质疑大将军半句——喔,除了某位“王姓商人”;他抖一抖眉毛,居然望了过去: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一句话比刚刚的判断还要叫人吃惊,有数道凌厉的目光立刻射了过来,几乎刺穿某人的脸皮——大汉的规制,朝廷的规制,军中的规制,哪里容得了一个外来人公开询问大将军?军令如山,不容移转;《司马法》云“国容不入军”,孤军在外,大将军就是绝对的统帅,下属侍奉将领,就仿佛臣子侍奉皇帝;难道你这浑人当着皇帝面前,也是这么大声小声、直接发问的吗?

放肆!!

可惜,大将军的脾气还是太好、太温和了,远没有昔日彭王治军、后应者立斩的暴烈惨酷;他停了一停,居然答话了:

“这是冒顿单于的旧例,精兵不可擅离王庭。”

“这又关冒顿什么——”

王某人忽然闭嘴,神色微变;与他一起露出恍然之色的,还有竭力维持高深莫测的穆某人:

喔,冒顿单于啊!

冒顿单于,统一漠北鞭笞月氏,草原所向披靡的雄主;而此匈奴之开国雄主,流传于汉地的诸多事迹之中,最为显赫有名的,恐怕还不是他困窘高帝侮慢高后的奇耻大辱,而是他上位的方式——所谓鸣镝弑父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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