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皇帝改造指南 第40章

作者:三傻二疯 标签: 古穿今 历史衍生 系统 直播 无C P向

——喔,这一次的事件或许还要更严重一点;毕竟,巫蛊之变中牵涉到的骨肉至亲,应该还能在武帝冷漠的内心中激起一点涟漪;而这一回嘛,皇帝大概只会觉得根本就是好死,最好死远点,别死自己跟前。

不过,无论心中是如何不屑一顾,充满了愤怒的暴虐,皇权毕竟不是一人可以完全拍板的万能许愿机,即使强势如孝武皇帝,仍旧需要说服他的基本盘,征求铁杆心腹的赞同,或者至少是默许。

所以,他停了一停,平静开口:

“做大臣的都有各自的难处,平日里瞒一瞒哄一哄,其实我也不觉得有什么,横竖不痴不聋,不做阿翁。但无论如何,这些人也该有个限度——敷衍其他的就罢了,在军饷上居然也敢敷衍塞责,放纵无视!眼下正是用兵之际,如果军中因此有了变故,其奈江山社稷何?”

说白了,老登当了几十年的皇帝,官场该懂的潜规则全都门清。西汉尚且不存在什么廉洁自励的操守文化,学得文武艺卖予帝王家,那高位的官员吃一点喝一点收一点,地方的冰敬炭敬宫里四季的赏赐,都可以拿,都没有关系;皇帝都能大度理解,予以充分的容忍。但同样的,当高官们主管的业务出了一点毛病,陛下操起刀子杀他们全家作为补偿,那想必他们也能大度理解,予以充分的容忍吧?

再说了,少府负责选矿铸币,御史和廷尉负责监督,丞相负责统揽全局;如今铸币出了毛病,找他们追责本来就是理所当然;至于责任具体怎么划分,划分的责任是否就真是罪该万死,那就属于很次要、很不必操心的内容了。毕竟——

“用兵之时,军中一定不能出变故。”老登重复了他的底线:“如果军中出了变故,就一定要用强有力的回应,平息一切可能的猜疑。”

穆祺愕然看了他一眼,显然是立刻就听出了潜台词。公孙弘张汤等人有罪无罪其实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军饷中掺有劣钱的大雷需要有足够份量的人头来填坑,未来士兵们的怒气能有一个恰当的、合适的发泄渠道——以老登的估计,丞相加御史大夫加十几个两千石的人头应该可以抚平这个愤怒,恢复朝廷的威信;如果还嫌不够,那就只有往诸侯王、往长公主、甚至往先太后的娘家身上攀扯了。

让军队满意是首要的,其余是次要的;让士兵们恢复信心是首要的,三公九卿们开不开心是次要的。派人细细查慢慢审,或许可以明辨罪行、减少政治上的强烈刺激;但也更可能会有遗漏和疏失;但反过来讲,只要不分轻重把人统统宰了,那不就肯定可以保证没有漏网之鱼了吗?

——我勒个秦汉军国主义王朝啊!

穆祺的脸有点发绿了。

不过,凭此寥寥数语,他大抵也理解了老登骤然应激的缘故。劣钱当然是很严重的事故,但应该也不至于把老登刺激到放大绝招;不过,这回发现劣钱的时机实在是太不巧了——居然是在战争前线,居然是从士卒手上发现,居然比例还如此之大;那搞不好就是有人以此为棋子,在蓄意的动摇军心、腐蚀士气、煽动士卒对皇帝的怀疑。既然如此,那皇帝反应过激,自也在情理之中。

由伪造货币联想到动摇军心,由动摇军心再联想到篡夺军权;老登的想象力唯有在这一层能如此飞跃。但关键你还真不能指责他飞跃得太离谱,这个逻辑链条毕竟是真实存在的,至于有没有证据……嗨,老登在这上面从来不需要证据。

涉及到军队事务,那就连卫霍都不好说什么了。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如果还要执意为张汤等说情,那只会适得其反,激起刘某更大的反感与不快。经过长时间的思索后,刘某心中怕不是都已经构思出了一个组织严密权势强大欺上瞒下的叛国篡军集团(当然,他根本没有证据,但还是那句话,证据并不重要),任何牵涉到军权的人贸然发言,都只能更加挑动怀疑和猜忌;这个时候能开口说话的,只有完全的局外人……

“我觉得。”穆祺忽然里开口:“这倒也不至于说是什么针对军队的变故。”

老登抬头看了穆氏一眼,没有说话。

显然,皇帝倒绝不怀疑穆祺会试图篡夺军队(想想现代世界的武力,篡夺一支冷兵器军队有什么意义?),但出于对穆氏理智的怀疑,他并不怎么相信此人说的话。

“我检查了所有伪造的货币,发现它们的工艺是完全不一样的。”穆祺道:“有的货币做得很精巧,特意将铁藏在了铜钱内芯里,需要砸开铜板才能看出端倪;有的货币就非常粗糙,铁和铜一半一半,用肉眼都能看出来颜色不均匀。如果真有什么精细巧妙、深谋远虑的阴谋,总该管控一下工艺流程,而不是放纵这种残次品到处流通,增加暴露的风险……再说了,这里的很多伪造货币,都是士卒买卖吃喝,从沿途百姓手中交换来的。难道还有人能控制自由买卖中的货币流通吗?”

精准控制自由市场里货币的流通——这是现代社会亦梦想不到的奇迹。某种意义上讲,如果真有哪个幕后黑手厉害到能控制货币精准流入军队,那他就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经济学家,自由市场的大手就是他的大手,自由市场的规律就是他的规律;从亚当斯密到凯恩斯到哈耶克,一切的后起之秀都只能匍匐在大手的阴影之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啊,愿他光辉照耀自由意志,愿他的大手行在地上,如同行在自由市场之上!

所以问题来了,幕后黑手要是真有这么厉害,他还念念不忘那一点权位做什么?

综上所诉,幕后黑手或许可能存在,但幕后黑手存在不太可能。老登幻想的什么“叛国篡军集团”——多半只是幻想。

当然,仅仅指出“不太可能”是不够的。就算穆祺的言论成立,那也只是“不太可能”,而非“绝不可能”,总有一点细小的概率,会指向那个可怕的可能;而众所周知,皇权又绝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冒一丁点的险;因此,穆祺还得补上一句:

“而且,就算陛下大开杀戒,恐怕用处也不会太大。”

老登终于挑起了眉:“为什么?”

“第一是前车之鉴。以《史记》的记载,陛下晚年挥霍太甚,国库空虚(老登嘴角一抽),为了从豪商显贵手上搜刮财富,曾经数次改革币制。但无论推出什么样的新钱币,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涌现出大量的劣质山寨货,即使强力禁止,也无济于事——在这一点上,陛下应该有印象。”

显然,刘某对此非常有印象,有印象到脸都拉长了。

不过,他仍然冷冷强调:“……无论如何,最后我还是管住了。”

“是的,陛下发行了上林五铢钱后,盗铸的风气确实为之一缓。”穆祺道:“不过,这多半是因为大多数铜矿都控制在了朝廷手里,地方豪强没那个资本铸劣币了而已。而现在——现在嘛,同样的经验却不好照搬;毕竟情况可能大有不同。”

穆祺又从兜里摸出了一枚铜钱,一枚磨损明显、略有锈迹的半两钱。

“这是孝文皇帝时铸造的半两铜钱。”穆祺道:“我这里也有找零的业务,所以收上来的铜钱有新有旧,包括了各个年代的产物;我顺手抽了几个做测试,发现孝文皇帝、孝景皇帝时铸造的钱币,基本都没有往铜里掺铁的情况。”

刘先生脸色有些难看了:“你想说什么?”

作为乾纲独断的皇帝,刘某人非常讨厌别人在他面前引述他们老刘家的列祖列宗——喔,这并不是说他对亲爹亲爷爷有什么意见;关键是,在大汉这个以孝治天下的气氛里,反复引述先帝的事迹,等于暗戳戳讽刺现任皇帝;制造——制造一种今不如故、一代不如一代的暗示。

孝文孝景时没有人往铜里掺铁,现在却冒出这么多;你是想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今上的统治一团稀烂啰?

“请不必误会。”穆祺道:“我并不是赞美先帝的防伪措施。实际上,在孝文皇帝时,伪劣货币的问题依旧非常严重,只不过盗铸者往往采用的是另外的方式而已。”

他翻动半两钱,向老登展示钱币坑坑洼洼、尖刺凸起的边缘。这同样是中国货币史上大名鼎鼎的盗铸方式,“剪边”——将官方铜钱的边缘剪掉一部分,刮下铜屑私自保留;积攒到了一定数量,再将铜屑铸造为新的铜钱;等同于无中生有,以“钱”生“钱”。历代皇帝都曾大力打击这种缺德冒烟的举止,但到了最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文、景时期的盗铸,基本都是剪边钱、磨边钱,很少有人在钱的原料上直接动手脚。”穆祺从容解释:“到了陛下手上,剪边钱和磨边钱的数量倒是大幅减少了,但往铜钱中掺杂质的伪造手段却又蔚然成风……这个转变,真是相当之有趣。”

刘先生板着脸:“你不妨把话讲得更明白一些。”

穆祺微微而笑:“其实很简单。我认为,恰恰是陛下登基以后冶铁技术的巨大进步,才使新的伪造手段不断涌现,制造出了现在的局面。”

为什么文、景时没有人往铜钱里掺铁,现在却有很多?如果换做朝廷博学鸿儒,大概会引经据典,痛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风俗浇漓,请求皇帝以德化民,收拾人心;但对于无聊刻板的技术人员来说,这个原因却很简单,简单到无趣——文帝景帝时冶铁技术还不发达,铁的价格不比铜便宜多少,掺进去也无利可图;而武帝以后,高炉冶铁狂猛发展,铁器价格迅速下降,自然就有人会利用这潜在的套利空间,开始大搞产业升级了。

所以,既不是文、景时的人更淳朴,也不是现在的人更尖刻,纯粹是因势利导,市场供需的无形大手在稳定发挥作用而已。

听这话似乎不像是在讽刺自己(说实话,老登现在都被讽刺得有点ptsd了),刘先生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思索片刻,又道:

“听你的口气,好像是把责任归咎于什么‘技术进步’了。”

穆祺道:“陛下想要这么理解,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第58章

“这与你以往的口径可是大相径庭啊。”老登淡淡道:“你不是曾向我反复强调, 新技术的伟大力量么?”

“新技术当然有伟大的力量,所以无论用于善恶,都会有惊人的效果。”穆祺道:“实际上, 高明的技术用于破坏、用于镇压、用于反动,一样也是绝佳的工具……陛下应该已经见识过这种力量才对。”

老登皱起了眉:“什么?”

“造纸术。”穆祺曼声道:“难道陛下不觉得奇怪么?造纸术是被蔡侯改良的, 最迟在东晋的时候, 工艺已经基本完善, 成本也完全可控;但陛下应该知道, 这种更廉价、更方便的知识载体被发明之后, 知识的流动是变得更容易了呢,还是更艰难了?阶级的流动是更顺畅了,还是更固化了?”

这简直是废话一样的疑问, 稍稍听点八卦都能回答的疑问;大汉的知识普及或许也好不到哪里去,但现在的丞相公孙弘先前是替人赶猪的穷鬼, 现在的御史大夫张汤是小吏的儿子, 他们凭着个人的才气和皇帝的赏识爬到这个位置,至少是将知识变现了一个好价钱;但如果一一再往后计数, 那东汉时已经有了累世三公、高门贵姓垄断仕途的苗头;到了魏晋之时, 干脆一步跃进至九品中正, 什么养猪倌爬到御史丞相之类的可鄙笑话,那当然是绝不会有了。

懂不懂我们九品中正“世胄蹑高位, 英俊沉下僚”的含金量啊?

所以, 问题也就来了。明明有利于知识传播的跨时代发明已经出现, 为什么知识的流动却愈发艰难,艰难到近乎于封闭的地步?

老登没有回话, 穆祺也并不期待他的捧哏,他自顾自接了下去:

“归根到底, 技术只是技术,技术不是自成的神迹。技术需要人来运用,而人运用技术的方式,甚至可以决定历史的走向,魏晋南北朝演示的就是这样的故事……世家高门证明了,造纸术同样可以用来控制知识的流动。”

用造纸术来控制知识的流动,这在各种意义上听起来都相当魔幻。但在历史上却绝非不可能。魏晋高门掌控仕途,依靠的是所谓“经术传家”的释经权垄断;如弘农杨氏兴于《欧阳尚书》;汝南袁氏兴于《孟氏易经》,父子相继,世代相传,累世专攻一经,完全掌握了对儒家学术的释读。不过,儒家经典又不是武林秘籍,《尚书》、《易经》的原典在市面上亦并不罕见,真正帮助世家垄断学术地位的,是对经典的引申、比拟、再诠释,是高门数代人上百年所精心打造的话语体系——而这一整套复杂的体系,都需要有廉价、轻便、高效的物质作为载体,比如说纸。

西汉的大儒拼死拼活,传下来的《公羊春秋》、《左氏春秋》释读,顶多也不过十余万字,聪颖高明的寒门子弟,靠着悄悄偷学死记硬背,背也能把精髓给背下来,如果时运凑巧,不是不能迈过那一道青云直上的门槛;可至东汉晚期以后,各家所传的经术注释长篇累牍,动辄数十万乃至百万字,那就完全超越了人力可以记诵的范围,也为学术分肥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没有了讨厌的、放羊放猪的野生天才出来捣乱,大家排排坐分果果,彼此吹捧赞扬,日子当然好过得多了。

而这一切的基础,都得是纸——孔老夫子钻研学术钻研了一辈子,毕生的成果也不过就是撰写《春秋》、编订《尚书》、精选《诗经》、注释《易经》,能有几本书也就不错了;而魏晋高门大姓嗑药行散、扪虱而谈,居然各个都能整出琳琅满目的私家著作、典籍高论;这显然不是后辈的智慧吊打了祖宗一千倍,而是时代诞生出了更方便这些人发癫、灌水、制造学术垃圾,通过庞大信息来垄断知识的工具。

廉价的知识载体居然变成了垄断知识的工具,这在各种意义上都能算是地狱笑话。不过地狱笑话只是过于地狱,却并不违背逻辑。因为——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但上层建筑也要反作用于经济基础。”穆祺屈指敲一敲桌板,为陛下引述他并不陌生的条文:“人类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绝不是随心所欲的创造它……比创作技术更重要的是由谁来掌握技术——在造纸术上是这样,在金属冶炼技术上同样是这样。”

他晃了晃手中夹着的那枚铜板,再明白不过的向皇帝证明了这句话的正确性:

“仅仅只是粗浅的一点冶金术进步,就能在钱币伪造上取得如此大的跃升——人类的智慧还真是无穷无尽。”穆祺啧啧感叹:“那么,如果冶金技术再来一个大进步,结果又会如何呢?”

毫无疑问,随着上林苑内的炼钢流程扩散,更多更完善的化学知识会逐渐外流,大大提升大汉的整体冶金水平。而以盗铸者的聪明才智,想必也会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遇,迭代出更先进、更高明、更不易察觉的伪造工艺。到了那个时候,大汉的金融市场,恐怕就……

老登的脸变得很难看了。

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你们那个世界的技术,可是要高明得多。”

你们那个世界的技术要高明得多,为什么不会遇到同样的问题?

“实际上,现代社会面临的问题要大得多。”穆祺从容道:“高技术、低生活,人工智能与大模型每前进一步,都让人对赛博朋克的未来更恐惧一份。至于到底能不能规避这个未来,其实也是未知之数——毕竟,已经有失败的例子摆在眼前了。”

如果将标准放宽一点,那魏晋南北朝无疑就是一个标准的、被技术反噬的朋克世界——醉生梦死的上层、近乎崩溃的社会秩序、完全堵塞的上升渠道,以及被大量滥用的低配版毒品——五石散怎么了?五石散也能上瘾!——事实证明,除了脑机接口这种新鲜玩意儿实在搞不出来以外,人类两千年后所幻想出的一切高技术下的剥削手段,都已经被中古时代的先民逐一实践过了。想象力跟不上魔幻现实的发展,历史就是如此残酷。

信息技术失控后反噬出的社会叫做赛博朋克,那造纸术失控后反噬出的社会大抵应该叫做白纸朋克——事实证明,只要完全掌握了一项关键技术,那无论这个技术多么简单、初级,都可以以此为基础,创造出一个完全扭曲的体系。

技术是用来塑造这个世界的,你不努力学习技术和运用技术,不奋力夺取技术的控制权,那就等于拱手把这个世界让给你最不喜欢的人;到时候会面对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当然也就轮不到你说了算了;一切的后果,都只能是历史共业,默然承受而已。

当然,这个历史共业的坑有时候可能会大了一点,大到需要一个民族几百年的时间来填平……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穆祺顺口解决掉皇帝的反问,相当和蔼的望向老登——毫无疑问,他的暗示已经很清楚了:东汉以降的世家大族只是垄断了造纸术,就可以将国家机器滥用到那个地步,架空皇权肆意妄为,遗毒数百年都不能扫清;那如果他们顺便还掌握了更先进冶金的技术,在暴力上也取得巨大的进步呢?

要知道,在皇权强力平衡之下,豪强们好歹是用了四百年时间秣马厉兵,才终于将秦汉以来的体制一举颠覆,彻底摧毁中央集权的压制;如今你还要给豪强上强力buff,那个结果,可能就……

陛下,你也不想缩短大汉的国柞吧?

陛下的脸色阴阳变换片刻,忽地低声开口了:

“……所以,你才一直试图把上林苑的造纸术扩散到民间?”

穆祺愣了一愣,不觉露出了微笑:

“……陛下很敏锐。”

的确很敏锐,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穆祺在上林苑的动作也从来没有掩饰过。他向霍侍中传授造纸秘诀时从来不避着往来的劳工,也禁止宦官们与工匠签死契限制人身自由;所以,只要有几个稍微聪明点的工匠,愿意跟在他身后仔细听上几回,那基本就能把造纸的流程和原理掌握得七七八八,出于以后很快就可以上手。

这样的动作当然不可能瞒得过刘某人;如果说往日里他对这样的小事还不太上心,那么今天听了这几句话后也该明白了——穆祺就是在故意扩散技术,至于扩散技术的目的,似乎也一目了然了:

“你以为这就可以阻止之后的结局?”

“差不多吧。”穆祺道:“魏晋以来的世家大族,能把控朝政数百年,历经朝代更迭亦无动摇,并不是因为他们能力出众,而只是因为他们抢占先机,获取了足够的垄断地位而已——生产资料上的垄断、学术知识知识上的垄断,乃至于先进技术的垄断。所谓赢者通吃,只要垄断的优势已经形成,那纵使天资绝世、呕心沥血,亦无可挽回了——这就是三国的故事。”

最迟在东汉晚期,杨、袁等大搞“四世三公”、“三世太尉”之时,豪强世家就已经成了气候;所谓气候既成,再不是人力可以抗衡,无论是党锢之祸、黄巾起义,乃至于诸葛氏耗竭心力,以血补天,都不能逆转历史的大局了。

在往后的五百年光景里,东汉大抵相当于危机的前兆、险恶的萌芽,那么皇权崩溃后的三国鼎立,大概就是早有预警的仁人志士试图恢复中央集权、弹压士族崛起的最后挣扎;只不过,暗淡余晖,终不得久,这最后苦苦的挣扎也必将泯灭于历史大势之下——而之后,之后就是门阀把控一切,长达三百年的文明落日了。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三国的故事。

这样血淋淋的教训会教导所有人,垄断的优势一旦形成,利益的版图一旦固化,那就是连最了不起的人都很难挽回局势;狂飙起于青萍之末,最好最恰当的办法,当然是在垄断还没有诞生之前就消灭垄断,在僵化刚有苗头时就掐死僵化——所以,不加管控的扩散技术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有让愿意探索的所有人都知晓造纸术的秘密,才是真正回归了造纸术的初心——扩散知识、传播知识,而非封锁禁锢它。

想要赢得自己渴望的世界,就得自己争取,这是铁的规则。

第59章

当然, 这种世界或许并不中皇帝的意,所以他的脸拉长了一点。

不过,也仅仅是拉长了一点而已。以一切封建老登最本质的欲望而言, 他并不排斥垄断,只是排斥由一群狂妄的、虚伪的、无耻的士族高门来垄断技术、架空皇权;如果垄断的人选换一个——比如换成是皇权自己, 那老登还是很喜闻乐见的。

可是, 老登与一般封建老登毕竟不同;他更聪明、更敏锐、也更清醒, 所以迅速就领悟到了, 自己曾经期望的那个什么“皇权垄断”, 基本是不可能的——要知道,造纸术一开始是由宫里的宦官改良出来的,近水楼台先得月, 皇权本来应该是控制技术的第一受益人;但最后的结果,却是皇权遭重、底层崩塌, 除了中间脑满肠肥, 上上下下都输了个干干净净。

说白了,“皇权垄断技术”, 肯定也不等于让皇帝自己变成技术专家, 事无巨细亲自抓技术细节;一人之心不能兼顾, 最后还是要把权限分给自己可以信赖的人,比如宦官、比如外戚、比如帝师。但这么一搞, 问题也就来了:就算这些力量眼下真的是忠心耿耿, 在得到足够多的技术灌注之后, 他们的忠诚还可以持续多久呢?

外戚、宦官、大儒,两汉在这三个鸡蛋上跳舞跳了几百年, 最后不还是翻了大车吗?

除非老刘家世世代代都能生出最顶尖的科学家,否则要想一家一姓的长久垄断一项关键技术, 那难度还是太大了。所以,他的选项其实只有两个——要么坐视士族把控知识、垄断权位,以此架空皇帝、一手遮天;要么,要么就是彻底毁灭一切垄断,皇帝不能垄断,豪强不能垄断,百姓也不能垄断,知识自由传播、随意扩散,进入一片真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地。

这样完全失控的局势并不讨皇帝的喜欢,但比起豪强垄断一切、架空皇权的真badending来说,似乎也算可以接受。不过……

“你也想在钱币铸造上模仿同样的思路?”老登轻声道:“上一次你扩散的是造纸术,这一次你要扩散什么?检验货币真伪的技术?”

“至少要扩散一下基础的化学知识。”穆祺道:“我想,只要大家都能掌握一点基本的、分辨活泼金属与不活泼金属、常见掺假手段的常识,伪造的难度就会大大增加;再配合上国家机器的强力打击,才可能真正消灭伪劣货币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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