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傻二疯
霍将军垂目环视数回,终于轻声出了口气。
“转告丞相。”他吩咐站立在侧的属下:“就说前线一切顺利,可以按预先的规划行事了。”
丑时五刻,前线部队突破外城所有防线,直抵内城城下,发动攻势;神兵天降,突如其来,守卫内城的士兵猝不及防,几乎大惊失色。好歹负责守卫的官吏胆识过人,连斩数人,迅速稳住军心。正待官吏大声呵斥,勒令士卒各就其位时,下面攻城的士兵却忽然散开,推出了一辆偌大的木车——眼尖的人立刻认了出来,这应该是西川诸葛老贼打造的什么“连弩”,据说以脚踏蓄力,射程极远劲力极强,连铁甲都不能抵挡;可是,就算是这样的劲弩,似乎也不可能拿厚重的城墙怎样,缘木求鱼,不过徒增笑耳——
不对,借着远处熊熊的火光,已经有人看出了连弩上的异样——架在车上的并不是粗铁锻造的厚重弩箭,而是一根木制的箭矢;箭矢顶端甚至没有箭头,反而绑着一个沉甸甸晃荡荡的累赘的布制口袋,完全——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杀伤力。
于是,就在无数双诧异的目光之下,蜀军小心翼翼地点燃了木箭的尾部,而后连□□车,积蓄劲力;等到力道终于松开机关,令木箭直飞而出,奔向城楼而去!
卯时一刻,随着蜀军大部分批进城,长安内外城的防线均已告破,虽然仍有顽敌在拼死抵抗,但终究是游兵散勇,再也无力逆转大局。
卯时五刻,主将诸葛丞相乘马步入长安内城,并亲手于城楼上悬挂旌旗——自此,至初平三年,李傕、郭汜之乱以后近四十年,凋零丧乱之极的关中长安旧都,终于再次迎来了汉家的旌旗。
凌晨的寒风冰冷而又泠冽,即使武侯入城前特意加厚了衣服,此时亦觉寒意如水,绵绵不绝。但在如今,这样的寒意却反而能使人清醒而又敏锐,更能回忆起某些久远的往事……于是汉室的丞相抬起头来,仰望着上方猎猎飞扬的旗帜——玄色为底,仅以金线刺绣一个“汉”字;而现在,那个由昭烈皇帝亲笔书写的字体正在空中飞扬跳跃,细微金光闪烁而起,仿佛是盘旋的一条活龙。
“太阳要升起来了。”
他轻声道。
第118章
后世的史书也许会千万遍的描绘这光辉而宏大的一刻, 以无穷的修辞与想象涂抹这堪称历史转折的伟大奇迹,并反复回味它象征的重大意义——断绝的居然可以连续、死灰居然还能复燃,摧折的居然依旧复苏;此种意向之后的伟大征兆, 必将回荡于千百年漫长的时光中,激励起无可言喻的情绪。
但无论将来的描摹会有多么的深刻, 在身临其境的此时此地而言, 这迎来胜利的伟大时刻却实在没有什么能动人心弦的审美价值——虽然锦旗在头顶猎猎飞舞, 但四面却依旧是一副昏暗、混乱的模样;远处的火光依旧在起伏摇曳, 而众人的寒风凛冽, 依旧送来了远处绝望恐怖的厮杀喊叫,以及浓郁的血气。
显然,即使蜀军控制住了内城的要津, 各地零星的战斗也仍然在继续;在这种血腥狰狞、生死一线的战场上,当然不可能会有神人能生出什么见证历史的慷慨情绪;实际上, 紧随在丞相身后的穆祺深一脚浅一脚的跟了上来, 虽然有气无力的环视了一遍周遭,却一声也没有吭——他还在腰间塞进了一个相机, 但现在除了打开镜头象征性的随意拍上两张, 那就连挪动一下脚步, 换个机位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说先前少不更事,还会对战争有什么玫瑰色的幻想;那么在第一线见识过一夜攻城之战以后, 穆祺就深刻体会到了这种暴力活动的冗杂、繁琐、不可理喻——不错, 不是血腥残酷, 而是冗杂繁琐;或许是因为他身处在后方大营,眼之所见耳之所闻, 并非是战场的砍杀与叫喊,而是从各处源源不断送来的消息:
前线直接作战的消息、后勤物资调动的消息、各处斥候打探到的消息;千万条消息水一样涌入武侯驻扎的中军, 偌大的营帐盛设蜡烛,灯火煌煌犹如白日;在这一夜的每时每刻,都有千百人从四面的帐门进进出出,吞吐不可计量的信息;脚步声纷至沓来,呼喊此起彼伏,甚至都直接压过了外面城墙倒塌的轰鸣。
虽然名义上只是第三方观察的平民,但穆祺既然全程随行,当然也不好坐在旁边吃干饭。所以经丞相分配,他也领了一个轻巧而无关紧要的差事,大致就是把外面送来的消息分一分类,按部门用颜色标记,整理好后送进内门,顺便再关心关心前线使用火药的情形,及时提点建议什么的。
按理来说,这确实是非常轻松、非常简单的工作,按部就班就能把事情做好,一点也不费脑子。可事实证明,量变总能引发质变;一份两份文件或许不算什么,千百份文件毫不客气地倒灌而入,则实在超出了穆祺想象中的一切负荷——更不用说,在昏头涨脑的做了大半夜的分类之后,他还要哆哆嗦嗦的紧随在丞相身后,费力跋涉过战场上堆砌的瓦砾、土堆、兵器,步行入内外城门,气喘吁吁地爬到内城的高处。
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兼顾了属于是。
反正无论如何,在连轴转了七八个小时以后,穆祺是实在有些顶不住了。他站在砖石上摇摇晃晃,即使顶着凌晨寒冷彻骨的烈风,依旧觉得头晕目眩,周身发软,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向上飘去。
但还好,主持大局的是诸葛丞相,而诸葛丞相一向很懂得体恤下情;武侯在旗帜下站了片刻,环视过下属疲惫倦怠的脸,温声开口:
“大局已定,如果没有什么要事,就换人来值守吧。”
穆祺巴不得这一句话,赶紧躬身行礼,口称告退——他在行礼的时候,感觉两条腿都在打颤,真是连话都要说不囫囵了。
不过,他已经累得大脑麻木,反应不能;在场其他人却未必;丞相府的长史杨仪便道:
“我等都下去了,那么丞相……”
“我还是办些杂事。”武侯很温和的说:“先看看局面如何再说。”
这句话轻描淡写。却让疲倦得几乎要就地坐倒的穆祺霍然张开了眼,几乎是不可思议的望向上首——如果说先前七八个小时中连轴转的超强压力已经是他此生所未见;那么真正最极端、最紧绷、最不可思议的泰山压顶之处,则还绝不仅仅是他经受的那一点丁点;而是在整个漩涡的中心;丞相中军所在。
如果将整个驻军的营帐比做机器,那么穆祺——以及绝大多数的文书官吏,负责的只不过是分类信息、整理信息、传递信息,充其量只是外界向内输送消息的渠道而已;负责处理、决断、瞻前顾后,下最终决心的,则有且仅有一人,是丝毫分担不得的。
显然,如果在外围搞消息分类所消耗的精力是一分,那在中心处理信息所消耗的精力就是十分乃至百分。这一夜以来穆祺是连轴转的数了七八个小时的纸条子,那也就意味着位于中心的诸葛丞相也是满负荷运转了七八个小时——读军报、看地图、数兵力、下决断,恐怕连喝一口水的功夫都没有;而局势判明,军队攻入内城之后,他又要迅速整顿左右,赶赴一线,料理种种事务——然后,经历了这样的来回折腾,他都居然不忙着休息,而是要“等一等再看”?
——这是人该有的作息吗?这是人该有的精力吗?
……好吧,先前穆祺也见识过武侯精力的一星半点;以往他有事向丞相汇报,无论何时何地递上条子,都绝对能在一炷香的功夫里被召入府中,当面谈论;仿佛丞相永远没有休息的时候,仿佛府中坐着的只是一个精密、严格、无休无止的机器,每天只需要半斗米、几碗茶、一两肉,就可以高效处理完堆积如山的文件,输出至为宝贵的秩序。
不过,这种“仿佛”终究只是错觉。穆祺私下里总是以为,之所以会有丞相永无休止的印象,大概是自己实在太懒了,磨磨蹭蹭拖拖拉拉,才根本不能窥探到高人的极限;但现在——现在,他自问也已经是竭尽所能,再无余力了,怎么比自己忙十倍的武侯还能这么支棱呢?
还是那句话,这是人该有的精力吗?
先前与卫霍相处时,穆祺其实也见识过这种非人的旺盛活力;当时他们追捕匈奴单于,这两位居然可以两日两夜的来回奔驰,弯弓射箭,亲自厮杀,纵使血浸衣甲,依旧略无疲倦。但当时穆祺固然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却并不觉得什么;毕竟这两位都是沉淀很久的体育生,体能吊打一般人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但现在看到武侯的卷法,那就真是有些让人破防了——人家也是文士,人家大半的时间也是搞案椟文书,怎么人与人的差距,就可以大到这种地步呢?
司马仲达曾经阴阳对手“食少事烦,岂能久乎!”,但只有亲身见识过的人才会知道,按照武侯那个摄入量和输出量,确实能让任何稍有常识的人大感震慑,情不自禁的升起“岂能久乎”的恐惧来。
——这样的工作量,真的是不可持续的吧?
……不过,即使意识到了不可持续,穆祺也说不出什么来。武侯这样的工作作风不是一天两天了,所谓“二十杖以上,必自鞠问”,既然亲近的官员几十年来都劝不动,他又能怎么办呢?
所以,穆祺默然良久,还是只有长长吐一口气。他拱手行了个礼,悄声退了下去。
一路倦怠疲惫,神经紧绷;穆祺沾床就倒,睡得个不能自已。等到昏天黑地中听到外面的响动,他才朦朦胧胧向外翻身,只看到外面阳光灿烂,几乎刺得睁不开眼;而在灿灿光辉中,一个人影正盘坐在逆光的方向,居高临下的盯着在床上翻滚的穆某人。
穆某人叹了口气,再次翻一个身,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脸。
刘先生道:“你捂脸做什么?”
“当然是谨记曾经侍奉过陛下的李夫人的教诲。”穆祺曼声道:“貌不修饰,不见君父。刚起床时蓬头垢面,不可以对至尊。”
这说起来也是一番尊敬,但刘彻却怎么听怎么觉得心里膈应。他稍一默然,还是冷冷开口:
“诸葛氏已经带人接管长安皇宫了。”
作为长安攻防战的核心,西汉未央长乐宫等宫城遗址未必是一等一的战略要地,但在政治上的地位却无可言说。一旦宫城易手,就代表长安的抵抗基本结束,战争也要告一段落了。
当然,西汉的宫城规制宏大、布设精深,外人很难窥探底细;要想快速接管,必须得有熟知内情的人从旁策划。这大抵也是穆祺一觉醒来,卫、霍两位居然不在刘先生身边的缘故。
穆祺依旧以被蒙面,只是语气变得轻快了:
“那么,我是不是要祝贺陛下终于得偿所愿呢?”
大汉的军队再次莅临它忠诚的未央宫,这在政治上的蕴义恐怕无可计算;在这样意义重大、足以铭刻金石的时间节点,皇帝陛下居然没有亲临其境,亲身体味他们老刘家存亡绝续的伟大盛事,还是比较令穆祺惊异的。
刘先生哼了一声。
“这是葛氏的功业,我就不必去沾光了。”他面无表情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既然能行此千秋万代之伟业,那葛氏将来在史书上的令名,当然也要彪炳千古,不是寻常皇帝可以企及的……”
说到此处,刘先生的面色也微有波动。他的本心当然是骄傲而自负的,但即使如此自矜自得,也不能不承认葛氏现在独一无二的地位——拓土攘夷、封狼居胥当然是伟大的事业;但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难;延续一个断绝的、泯灭的、已经冷淡如死灰的法统,意义恐怕更胜于在政权巅峰时期的强力开拓。辉煌时刻谁都有,别拿一刻当永久;巅峰时人人都来捧臭脚,什么殷切奉承都不稀奇;但在低谷落魄时还能有人不离不弃、精心谋划,那评价当然就格外之不一般了——事实上,即使在刘先生自己的心中,他如果此时出现在诸葛氏的身边,那光辉上都是要被压上一头,实在不能等量齐观的。
既然不能等量齐观,那硬蹭人家的高光也实在没有意思。所以刘彻干脆就呆在后方,全程只占一个围观的地位;大概还要等到长安城中的局势彻底平定,诸葛氏上表报功,并奏请西川的嗣君预备迁都之时,他才会姗姗露面,参与汉军克定长安的大典,顺便——顺便再见一见自家那位血缘已经极其稀薄的晚辈。
无论怎么来说,昭烈皇帝数十年呕心沥血,终究还是大功高成。想来“家祭无忘告乃翁”,终究也是无憾的吧?
不过,昭烈皇帝无憾,却不代表两汉二十四代先帝能够无憾。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三国乃至东汉最终会沦落到这样一种皇权中衰、豪强做大,组织秩序一败涂地的模样,未尝不是前人举止失宜,遗留祸患的缘故。甚至——甚至刘先生详细考察东汉以后的历史,往往还会尴尬的发现,不少豪强及世家发家的第一桶金,很可能还是从自己手上淘到的。
没错,两汉相隔已经数百年之久了,似乎也很难为了这一点痕迹而苛责前人什么。但作为当事人而言,刘先生身临其境,总难免有点不可言说的微妙尴尬。而尴尬微妙之余,某些隐秘的决心,便愈发之深刻了。
“诸葛氏见了被俘的当地高官。”刘先生道:“虽然只匆匆看过一回,但这些人的态度倒甚是坚决,拒不配合。”
“这也是难免的。”穆祺慢吞吞道:“这个时候的世家高门刚刚体会到垄断仕途的快感,怎么肯随意放弃?历史——历史上也是被整得没有办法了,完全不能维持统治,才无奈退缩……”
他大大地、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低声道:
“……这么一来,季汉的担子就很重了。”
大量的世家高门拒不配合,意味着原有的统治秩序没法子平稳过渡,新政权不能不殚精竭虑,从头构建出一套可靠的体系。所谓重起炉灶、再开世界,另炼地水火风,固然是一张白纸好作画,但消耗的精力和时间,恐怕也是无可估计。
——换句话说,就算真打完了所有的仗,武侯身上的担子,都怕都松不得一星半点。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仅仅收回旧日的领土,当然不能算是“兴复”,如果要想存亡续绝、惩前毖后,纠正以往的失误,完成历史交托的任务,那就绝不能再此刻放松一丝一毫。伟大光辉的政治理想,哪一个不是用心血浇灌出来的呢?
据说武侯辞别南阳草庐之时,曾经嘱托亲人仔细看守,等到天下平定,自己将再回草庐躬耕。但以现在看来,纵使社稷一统,大局得定,这样千钧万钧的担子,怕也是交托不下来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这样宏大的事业,恐怕是真要耗干他所有的心血,直至死亡为止。
即使明白这样的结局,思之也仍旧觉得悲哀。所以穆祺说完这一句话,语气亦稍稍低沉。
“担子很重。”刘先生重复了一遍,似乎若有所思:“既然担子很重,那我派出一些人来,帮他们分散分散担子,不知可否?”
第119章
穆祺腾地从床上坐起, 都顾不得再捂脸装什么“蓬头垢面不可对人主”的样子了。他丢开布被,面色惊骇之至:
“你说什么?”
“我说。”刘先生道:“如果劣币案进展顺利,我可以给诸葛氏提供足够的人选, 协助他处理一些较为繁琐的小事……”
“那怎么可以——”
这句话一说完,穆祺立刻反应过来了:
【那怎么又不可以?】
一个国家的政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上头的大计当然是恢弘辽阔、泽被无数, 但一层一层逐一分解下来, 终究不过也就是财政与人事两样;换句话说, 只要一个政权能把收上来的钱数清楚, 各个地方的人头认清楚,那政策执行的效果,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以上古时代政权运转的粗糙模式, 这种细碎、琐屑的操作,基本也不挑什么专业;能认字会数数, 最好再背一个九九乘法表, 就可以在基层充当一个合格的官吏,支持整个体系运转下去。秦汉以来几百年的历史, 就是这么将就着混下去的。
但问题就在于, 自从西汉崩溃豪强坐大, 高门儒宗垄断了一切上升渠道及意识形态释经权以后,那就连这样将将就就的草台子系统都已经维持不下去了。所谓“满朝上下, 尽是门生”, 但世家的门生故吏, 可不仅仅只是三公九卿的高官,而更是遍布于州郡的县令、县尉、司马;这些力量盘根错节, 利益纠葛,才是高门可以把控朝政的底气——就算清洗了高层又怎么样?没有底下执行层配合, 你能把政策执行下去么?
如果从理论上讲,要想与这样根深蒂固的利益网络做争夺,那就不能不任用与旧有力量绝无瓜葛的新人,没有牵连的局外要素——但东汉的体制bug就bug在这里;教育系统被垄断后已经成了为上层批量制造工具人的成熟机器,搞得皇帝们要想夺取权力推行意志,居然不能不前赴后继的仰赖太监——割以永治、了断尘缘之后,总不会再和士人有什么勾连。
当然,太监再忠心再体贴再孤家寡人,皇帝也不能一口气割个上万人,放到各州各郡当面锣对面鼓一一打擂台;再说了,十常侍之乱创巨痛深,基本也说明了阉宦治国之绝无可能。以后所有的王朝,都不能不想方设法,苦苦寻觅另外的代餐;而结果也往往不能如意
但现在,另外的、更恰当的天选打工人就这么水灵灵的出现了。孤家寡人?毫无瓜葛?天下还能谁比一群穿越时空、千里而来的流放犯们更孤家寡人、更毫无瓜葛呢?
说难听些,太监们好歹还有亲眷、有朋友、有乡党,有时候也不是不能与士人们和光同尘的;但被汉武帝驱逐过来的流放犯们可是真没有一丁点软肋;他们是完全的、绝对的外来者,没有根基也绝不可能有什么根基,所以只能无条件的依附唯一可以庇护他们的中央皇权,不折不扣的执行每一条命令,拼尽全力地与地方作斗争。
换句话说,这简直是阉宦的pro max版,太监们在政治上的真正上位替代品,完美保留了宦官们的一切长处,而几乎规避了一切短处——宦官们当然孤家寡人,但正因为孤家寡人心理扭曲,所以做事常常没有底线;而流放犯们呢?流放犯们倒是在三国没有什么软肋,但他们的九族可是在武皇帝手上捏着呢!
趋利避害,取长补短,这样的人手安排看似匪夷所思,但如果仔细推敲,仿佛还真的相当——相当之合适?
穆祺愣住了。
刘先生还在问他:
“此事是否可行?”
穆祺默然片刻,终于开口:
“陛下打算把谁送过去呢?”
“当然是有谁送谁。”刘先生略不介意,一点也不打算掩饰他拉壮丁的本质:“只要罪名合适,都可以安上一个流放的判决,送到这里来服刑;我甚至还可以让他们自己选,是到缈缈未知之地拼死一搏,还是到江南漠北去筹措人手,开采矿藏?无论他选择哪一样,朕都可以恩准他。”
这能叫“恩准”么?穆祺有些无言。不过,从投入产出比来看,其实很难说西汉的蛮荒边疆和三国的世家庄园到底哪一个更危险。江南和岭南的野人瘴气当然很不好惹,但大族们豢养的私兵也不是什么吃素的温良货色。还真不好比较哪个的生存率更高。
所以,但凡这些三教九流的犯人还想活下去,那就不能不在流放地紧密抱团、提高警惕、严格遵守皇帝的指示,而绝没有什么躺平摆烂、非暴力不合作的空间——毒蛇猛兽和世家私兵大抵都是没有什么怜悯的,那这一下就连流放犯们的工作积极性问题都能完美解决。连监察的成本都可以大大节省下来了。
那么,综上所述,这样的思路似乎还真的挺……合适的?
穆祺鼓起了眼睛。
颇为微妙的寂静持续了片刻,直到刘先生再次询问,坚持要穆祺拿一个意见——显然,他在这个主意上已经推敲了很久,对这个主意也确实非常满意;所以必须要关键人物给出一个态度。而这个态度嘛……
穆祺思索良久,慢吞吞道:
“这个思路,在执行上还是很有难度的。”
在执行上很有难度,也就是说大方向上是没有问题的,总体来讲还是可以实行的。听话听声,刘先生立刻把握到了关窍:
“什么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