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傻二疯
“技术上的难度。”穆祺道:“陛下应该清楚,管理局对‘门’的使用有很严格的限制,原则上讲,只有‘门’的持有者一人,才能使用门的穿越功能,自由往来于各个时空。”
“只有持有者一人能用?”刘先生颇为怀疑:“那我们君臣又算什么?”
穆祺没有回答,只是颇为含蓄的望着他。而刘先生愣了一愣,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显然,无论他还是长平侯及冠军侯,在某种意义上都不能再算是“人”了。
某种意义上讲,管理局的规定还真是怪严谨的嘞。
既然规定这么严谨,那估计就不好直接违反了。刘先生的面色五颜六色的变化了一圈,忽然开口道:
“——‘原则上说’?”
都是在案牍文书的官僚主义中泡大的千年狐狸,大家谁也不要和谁扯《聊斋》,什么叫“原则上不可以”?原则上不可以就是实际上很可能可以;什么叫“很有难度”?只要用一点心思,那难度也不是不可以克服。对于一般人而言,禁令和规则是红线和准绳;但对于刘某这种法外狂徒来说,这些处罚措施则基本等于价目表——只要出得起价钱,那什么不可以试一试?
“原则上说。”穆祺慢慢道:“运输外人是不行的,只能运输一些用于贸易的……生鲜产品。”
“生鲜——生鲜产品?”
刘先生愣了一愣,忽然反应了过来。先前他与葛氏签订所谓战利品交换蜀锦的协议时,穆祺就曾经承办此事,将大量的骡子和牛羊运输到了西蜀,极大支撑住了北伐的运力;现在想来,这大概就是走的“生鲜运输”的条目——理论上讲,这种生鲜运输应该只是管理局为员工开的福利小窗口,允许员工从自己的世界进口一点活物打牙祭;但如今看来,穆祺摆明是滥用了这个规则:毕竟,正常人应该是吃不下几千匹骡子和肥牛的……
既然上一次已经钻了空子,那这一次当然同样也有空子可钻。如果骡子和牛羊能够被运输,那么更多、更奇怪的某些灵长类哺乳生物,当然也可以效仿——
当然啦,以“生鲜货物”为名来进口流放犯,那怎么听怎么都像地狱笑话;但身为一个经常亲自制造地狱笑话的活阎王来说,刘先生本人可一点都不觉得这种做派有什么不对。他甚至还费力考虑了一下,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将这些犯人在法律上开除人籍——方便穆祺把他们分类入“特别的灵长类裸猿生物”的栏目里。
“所以,其实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对不对?”
“……对也不对。”穆祺叹息道:“到现在为止,管理局还没有撤销生鲜进口的许可,那空子——空子应该还是可以钻的。但问题在于,生鲜进口也不能永无止境,在重量上有严格的限制。”
“限制了多少?”
“进口完骡子与牛羊后,现在只有三吨的配额。”
刘先生不说话了。说实在的,这个余量确实也是少了点。要是配额能多上哪怕十倍,他还可以咬一咬牙狠一狠心(好吧其实也不用太狠心),从今开始只给流放犯们喝清水吃西北风,全身毛发剃个精光,由头到脚搓掉三层老皮,努力把人均体重压到百斤上下,能留口气到对面就行;这样绞尽脑汁先送几百个人过去,也算能解燃眉之急。但如果只有三吨的配额,那就实在没有办法了。
——他总不能送骨灰盒吧?
眼见刘先生面露迟疑之色,穆祺顿了一顿,终于说出了剩下的话:
“不过,进口配额是允许交易的。我可以找其他的任务对象交换一些多余的额度,暂时还能解燃眉之急。当然,这可能就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毕竟礼尚往来嘛……”
“代价?”
“是的。”说完这句,穆祺停了一停,直视刘先生:“而且,这个‘代价’可能还需要各位协助一二。”
第120章
刘先生愣了一愣:“协助什么?”
说出这一句时, 他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点警惕——以刘先生的经验来看,穆某人显然不是一个容易低头让步的软弱角色;当他开口请求要完成一个“交易”时,背后很有可能暗戳戳隐藏着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活和狠活, 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穆祺道:“有这么一个任务,可能需要诸位从旁协助, 帮忙弄——我是说解决几个人。”
“几个人?”刘先生对于“解决”并无留意, 他习以为常, 只重复问道:“什么人?”
“一个皇帝。”穆祺道:“准确来说, 应该是大宋的教主道君皇帝。”
“总之, 这是私下里交易的任务,你情我愿,没有任何的强制力。”穆祺盘膝而坐, 侃侃而谈,卫青霍去病跪坐两侧, 神色则颇为茫然:“所以, 几位如果有任何意见,都可以直接提出来, 请千万不要迟疑。”
长平侯与冠军侯彼此对视, 却没有一个开口说话。当然, 这绝不是因为他们心悦诚服、毫无疑虑,而是完全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毕竟, 半个时辰之前老登兴冲冲跑来把他们硬生生拉到穆祺面前, 全程可就只交代了一句话:
“走!要去杀一个皇帝, 你们去不去?”
说实话,这个交代可真是够吓人的, 当场震得两位将军目瞪口呆、反应不能,脑子至今都是一团浆糊。甚至可以说, 直到在一刻钟以前,他们才终于在穆祺的滔滔不绝中搞清楚,老登要解决的皇帝不是坐在长安的那一个,也不是坐在洛阳的那一个,而是一千年后坐在汴京的那一个。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不过,在被自家君主的奇葩神经折磨过几千年以后,这两位最大的优势就是能沉得住气。所以他们默不作声,只是听着老登饶有兴致的盘问:
“私下里交易的任务?所以你要解决的那个‘道君皇帝’,究竟做了些什么呢?”
“他对靖康之耻负有直接的责任。”
老登倒是在地府里隐约听过靖康之耻的赫赫大名——据说这就是让老赵家颜面扫地、整个历史为之剧烈震荡,余波数百年不能平息的重大事件;但他也只限于“听过”而已了,毕竟隔了一千年实在已经没有什么消息渠道了:“什么责任?”
穆祺沉默了片刻,干巴巴开口:
“可以不细说吗?”
“为什么?”
“因为我最近几天睡眠不好。”穆祺很诚实:“我怕说得太细会强烈刺激神经,那就很麻烦了。”
……好吧,这个理由也算充分,老登宽宏大量,没有再做细究,姑且只把原因归类为“道君皇帝太过混账”,他咳嗽一声,换个角度追问:
“那么,为什么别人又要私下和你交易任务呢?”
“因为他的任务是要挽回靖康之耻,而这个任务眼看是要失败了。”穆祺很坦诚:“以他自己的判断来看,靠一人的力量已经很难挽回局势,不能不引入外力。”
“任务失败了?”老登有些惊讶:“你们的任务居然还有失败的么?”
这实在是有些难以想象。自相识以来他与姓穆的一边合作一边斗争,彼此嘲讽过拉扯过暗算过,都同样也都承认彼此,认为对方和自己一样,真正是个恬不知耻毫无底线内心强大之至的混账;而以种种见闻来看,实在很难想象这种混账偃旗息鼓,不能不承认一句“失败”!
你会承认失败的么?
“是的。”穆祺轻声道:“女真人实在是太强了。”
说到此处,穆某人的脸上也有了抽搐。说实在的,虽然他自诩已经在时空管理局手下经历了种种,但即使以往昔的履历判断,两宋末期的局面都绝对是天崩级别的——这个天崩还不在于内政,而在于外敌:一则女真,二则蒙古;这两个在战力都是绝对的论外,毫无道理可讲的bug,地球online系统中最摧毁玩家体验的滥强狗;如果论强弱威胁,恐怕仅次于千年未见之大变局里,那艘炮轰金陵的黑船。
可是,黑船来袭,八国入侵,那终究是文明层次的降维打击,先发工业国吊打后发农业国,轻松写意如同打沙壁;结局固然残酷,但在逻辑上却不难理解;而女真及蒙古,却真是毫无理由的滥强,毫无逻辑的破格——他们有先进文明么?没有。他们有先进技术么?也没有。但他们就是强,就是难以抵御,就是怎么都打不过——有什么办法?
女真人这种原始渔猎部落是怎么崛起的?从完颜阿骨打起兵伊始,这群野蛮人先攻辽后攻宋再攻西夏,纵横十余年大小百余战,居然没有打输过任何一次战役;“天子,兵强马壮为之”,兵强马壮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所以才可以把一切政治规矩践踏如泥,踩着所有人的头登顶巅峰——没有德行,没有仁义,没有一切政治正确的礼法道义,单单依靠暴力和血腥,居然也能做到如此地步!
某种意义上来说,女真这种对手恐怕都已经类似于天灾了。不可理喻、不可揣摩、不可抵挡,只能咬着牙硬扛,扛得住就活,扛不住就死——而真正没有扛住的政权,也未必就是什么菜鸡;辽国在女真人面前屡战屡败,一塌糊涂,绝无还手之力;仅存的一点残余逃到西域,却依旧能横扫中亚一切强国,所谓虎口夺食,重开一方天地。
由此可见,彼时东亚的战力绝不孱弱,宋、辽、西夏,搞不好还是当时文明世界的战斗力前三——但这样的战斗力前三,居然在十几年里被一群野蛮人统统扫了,你和谁说理去?
小说需要逻辑,现实却根本不需要。这就是吊诡的地方。
当然,没有亲自见证过这个事实的人,恐怕万万难以理解这样的奇葩事件。所以刘先生愣了一愣,忽然开口:
“等等,你不是有个什么朋友,也在靖康中——”
“赵菲。”穆祺道:“她的确见证过北宋灭亡,但她也拿靖康之耻毫无办法。”
是的,别看赵菲现在这么显赫,这么辉煌,当时靖康之难汴京城破,她同样也被金人追得到处乱窜,惶惶然如丧家之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好几次险些死在乱兵之手;至于什么“抵御金人”、“逆转历史”,更是无从谈起——金人太强了,太强了,强得一切花招都抵挡不住,你又有什么办法?
事实上,赵菲后面能逆转局面,一面是她痛下决心站稳了脚跟,另一面却也是金人自己追得太远消耗太大,作为主力精锐的生女真水土不服,在南方病的病死的死消磨殆尽,于是此消彼长,才终于达到了新的战力平衡——换句话说,在女真人巅峰之际,那是谁也扛不住的!
所以,赵菲的任务只能叫做“复兴”,而不能叫做“挽回”——金人已经南下,中原已经残破,黄河南北——不,甚至长江南北,已经遭到了惨痛的、恐怖的、不可计算的损失;即使后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也只能修养生息,要以数百年来舔舐伤口;有的伤口甚至永远都无法愈合,只能尽力忘却痛苦,继续前进而已。
譬如说,女真人烧杀抢掠,已经彻底摧毁了黄河两岸脆弱的灌溉系统,水源匮乏土壤盐碱化,生态承载力大大下降,经济恐怕几百年内都难以恢复;又譬如说,大量的文献、古籍、珍宝已经在野蛮人的火焰中彻底毁掉,无论之后如何搜罗,也没有办法挽回这些孤本了——失败就是失败,失败了就要付出代价。所谓“复兴”,也不过是事后的找补,竭尽人事罢了。上医治未病,事后的找补,效力自然远不如事前的挽回。
不过,要在事前挽回靖康之耻,那难度确实太大太离谱了;至少在穆祺的印象中,还真没有几个铁头娃敢于挑战这种超难任务;而现在看来,这位勇于探索的同行,也实在没有办法逾越界限。
完不成任务是很麻烦的,尤其是这种几乎直接决定了文明兴衰的任务……穆祺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还请几位不吝援手。”
虽然说是“交易”,但姿态还是要放低。所以他语气柔和,尽力表达了恳求之意。而刘先生——刘先生愕然片刻,回头看了看两位将军。
“……好吧,也不是不可以答应。”
傍晚时分,四人换上伪装的衣服,再一次穿越了“门”。
出乎意料,门对面并不是恢弘的宫殿或者整肃的军营,而是一座园林——莺啼雀啭、草木披拂、香风徐起,错落有致、梦幻有如仙境的园林。
——不错,仙境。
此时明明蝉鸣起伏,四面培植的兰花与海棠错落有致、清香环绕,起伏摇曳,好一片初夏繁花似锦的盛景,但四人刚一落地,却只觉得凉气扑面,双腋生风,衣衫猎猎鼓动之中,竟然感受不到一点热意;如果极目远眺,还能看到远处奇石参差、草木掩映,隐约有乳白的云雾自石中扶摇而起,散成氤氲的清气。
即使以孝武皇帝生平纵横南北的千百般见闻,也实在没有见过这样奇巧、精致、美不胜收的园林;尤其是四面升起的雪白云气,弥散飘荡,莫知东西,真仿佛是置身仙境,有千种祥云、万条瑞气,恍惚不在人间;所以他举目四望,居然一时看住了:
——这到底是怎么布置的呢?朕的上林苑怎么就布置不出来这个效果呢?这道君——道君皇帝挺会玩的哈!
所以说真是难得,纵然见多识广如武皇帝,此时居然也愣在原地,瞠目结舌,颇有乡下土包子的局促感。而此时此刻,远处云雾萦绕之中,终于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这巨石是道君皇帝亲封的‘磐固侯’,上面的云雾瑞气,多半是冰片和龙涎升华的效果。”
四人一齐转头,看到一个长衫的青年男子自山石背后转出,面色苍白,双颊深陷,形容甚是憔悴,唯有一双眼睛灼灼夺目,依旧引人注意之至。
青年男子抖一抖衣袖,拱手行礼,极为谦恭。
“在下苏莫。”他缓声道:“烦请诸位下降,是想请各位贵客稍施手段,帮我处理一下道君皇帝的问题。”
大概是猝然碰面,反应不及,花木之下一时有点寂静。穿越时空来的几位“贵客”微微愕然,显然都没有预料过这样仓促的会面,所以竟有些沉默。直到片刻之后,刘先生才终于开口,但回话却是匪夷所思,完全超乎意料之外:
“你说这巨石——这磐固侯里——塞了冰片?”
“是的。”面对这样天马行空、莫名其妙的问题,苏莫倒也并不诧异,他依旧认认真真回答:“是从南洋三佛齐进口来的陈年冰片。与冰块混合后缓缓挥发,有驱逐蛇虫的功效。所以无论三春还是盛夏,道君皇帝的园林里永远不会有一只蚊虫。而且微风徐起,一定是清香怡人,沁人心脾。”
又是花、又是树,又是水,又是土;这样的盛景远远看上去是漂亮极了,一旦凑近了仔细玩赏,那难免就要与成窝成堆的蚊子苍蝇大打交道,就连武皇帝春夏时御临上林苑,都必须得时刻笼着蚊帐、备着香胰,否则稍不留意,那就只能带着一屁股的肿包屁滚尿流的逃回宫里——蚊子可不管你什么皇权威严,胆敢触犯就是一通猛蜇;因为夏天的衣服宽大又透气,蚊虫钻进钻出,咬的部位往往还特别难堪,真是活见了鬼。
仅以此观之,在园林建造和生活情趣上,道君皇帝确实是比武皇帝构思巧妙,出人意表——用冰片来驱虫!这谁能想到呢?
真会玩啊,真会享受啊,这小王八犊子!
老登面色微妙,显然还在回忆过去在蚊虫惊扰下的痛苦往事,并难免的生出了一点忌恨。而穆祺迟疑片刻,低声开口:
“三佛齐进口的冰片……很贵吧?”
天然冰片是龙脑树的分泌物所凝结成的珍品,因为产量极为有限,即使在培育技术高度发达的现代,价格也可以称为高昂,巅峰时一公斤就要一两万,直到后来才被合成冰片打了下来;而在开采原始、运输困难的古代,这样跨海而来的香料,要价恐怕更匪夷所思。
苏莫道:“十几年的价格其实还好,一两冰片要五六贯钱,三两银子而已。”
三两银子一两冰片,这叫“还好”?
“但现在不一样了。冰片的价格少说翻了十倍有余,连京城的药铺都断供了。”苏莫语气平淡:“至于为什么嘛……诸位看到的还只是此处园林的冰山一角;而这一处位于汴京西北的园林,也不过是道君皇帝十几年兴造的宫观的冰山一角。而道君皇帝巡游的每处宫观,都要日日不停的用冰片、沉香熏蒸,仅此一项的花费,每年便在十五万贯以上。”
穆祺:…………
刘先生:…………
卫霍:…………
说来也真是奇妙。为了自己的神经健康着想,穆祺其实并没有怎么给刘先生科普道君皇帝的神奇往事(他是真害怕讲着讲着,反把自己气出个好歹);但尽管如此含混朦胧,所知不多,在现在——现在,仅仅只听完了道君皇帝平生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之后,刘先生深吸一口凉气,依旧迅速下定了决心。
“好吧。”他说:“我们帮你搞掉他,什么时候动手?”
第121章
不得不说, 道君皇帝确实是非常有品味、非常会享受;苏莫带着他们七转八转,分花拂柳,由曲径通幽之处, 转入一处临水的小小阁台;众人;次坐下,只见四面繁华如绣, 落英缤纷, 泠冽水汽, 扑面怡人;阁外则是水声叮咚, 错落有致, 犹如金玉交击、铿锵作响——这都是是道君皇帝亲自挑选、亲自排布的奇石阵列,溪中潺潺流水冲过奇石的空洞,可以随节奏幻化出千百种音乐的旋律, 号为“天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