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傻二疯
——宋军不是畏敌如虎吗?没有关系,不需要你们上阵厮杀,只要隔着黄河远远对金军放炮就可以了,简单不简单?
——宋军不是一盘散沙、纰漏成风么?没有问题,这每一批新制的火器中都加入了大量的冗余设计,即使金人能设法偷到样品,也是绝对仿制不出的;所以根本不就需要严格保管火器、防备泄密;一切流程简化至极,容易不容易?
每一处都算到了,每一处都想到了,千般盘算、万般计划,求的不过是宋军能在黄河边把金人挡住几年而已——只要几年就够了;以历史的教训来看,女真人腐化的速度和崛起的速度一样惊人,在辽国上京花花世界消磨上几年,战力和斗志都会迅速垮塌,那么此消彼长,两河的义军就能够坚持下来、壮大起来,争取到一个比原本历史好得多的结局——这不是很好的一盘大棋吗?
在这盘大棋中,哪怕上层无能、下层无知,哪怕士兵废物到“朝天开三炮就算对得起赵官家的饷”,局面都能维持下去;可以说,谋划到这个地步,苏莫的算计也真是至矣尽矣,无以加矣;即使现在回想,也实在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了。
——可结果呢?结果是宋军直接掀了苏莫的大棋盘,劈脸给他来了个响的!
朝天开三炮?人家拔腿就跑,一炮不开,直接把火器全丢给金人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事实证明,妄图以凡人的智慧揣摩带宋文武的底线,那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疯狂。而当初苏莫呕血之后,所立刻感受到的甚至都不是什么狂怒而悲愤,而是一种歇斯底里、匪夷所思的荒诞——这里真的不是什么弱智怪谈世界么?在朝堂上活动的衮衮诸公,真的不是什么被输入了打脸程序的伪人么?
人可以做出这样的举止吗?人可以做出这样的决策吗?你们长了脑子吗?
即使已经时隔数日,只要稍稍想起当日的情形,苏莫依旧觉得心口发痛。他强行——强行咽下这口血气,摇了摇头:
“道君皇帝的火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还是要尽快处置为好。”
几人沿着小道悄悄摸索,终于一路摸索到了小院的左厢房。他们小心隐在几处栏杆的后面,隔着重重的帘幕向里窥探,可以看到房中几个人影来回晃动;正是道君皇帝和几个最贴心的亲信——领枢密院的少傅蔡攸、殿前都指挥使高俅在慌慌张张、往来翻找,将屋中倒腾得一片狼籍。而几人身上也是衣衫凌乱,一派糊涂,浑然不成体统;蔡攸高俅两人只着中衣,道君皇帝则是披头散发,身上胡乱罩着一件半黄不黄、脏兮兮的道袍——看来这几个还真是打算扮成烧香的道士偷摸出城,忙得什么体面都顾不上了。
当然,就是在这样紧张局促的时候,带宋大臣的水平依旧发挥稳定。比如蔡攸一边来来回回的找衣服,一边就大力的劝谏道君皇帝,劝他出城后一定要让童贯紧随跟上,等到渡过长江,找个安定的城池——比如镇江府——站稳脚跟,就立刻让童贯接手兵权,把南方的兵卒和物资截留下来,预备自己使用。
这一套小连招的用意也很简单。道君皇帝跑路后汴京的权力自然会落到太子手上,而道君与太子的关系不说是血浓于水,至少也能算个相见两厌,大抵可以追美于前唐玄宗及肃宗;以这样父慈子孝的关系,真要让太子坐稳了位置,那还能有道君和近臣们半分好处?
为今之计,也只有趁大权还在自己手上,赶紧将东南物资尽数截留,索性就在南方另立中央,继续把位置坐住不放。
什么?你说截留了物资人手汴京就没有办法再防守?我走之后,谁还管他洪水滔天;汴京到底会怎么样,和道君皇帝又有什么关系?
在这样火烧眉毛、马上跑路的紧要关头,居然都还念念不忘权力斗争;如此用心之专、用心之诚,真是让苏莫叹为观止,不能不出声感慨:
“……说真的,在道君皇帝周边的所有废物贱货当中,你蔡少傅也真算是下贱得最有创意,恶心得最超乎想象的那一个。唉,汴京城有幸遭遇你们君臣几位,那也真是十八辈子杀人放火的恶报了。”
一言既出,四野皆惊,在里面拼命蛐蛐权谋的君臣几人骇然抬头,瞪着眼睛左右张望。而苏莫略无迟疑,一抬脚就从栏杆后走了出来,迎风站在别院门口,面对面与院中的几人对视,身上的绯袍犹自猎猎飞舞。
绯色官服不过是中下层小官的服制,在汴京中掉一块砖头都能砸死几个的蝼蚁。但高高在上的道君皇帝望了一眼,居然下意识地有些瑟缩。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直到看清了苏莫逆光的脸。
他居然隐约记了起来:“你是勾当——勾当火器坊的苏——苏卿?”
“道君好记性。”
或许是这一句回话给了几人勇气,又或许是脑子发懵还没有搞清楚状况,道君皇帝竟然本能地质问了一句:“你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劝几位留下来。”苏莫面无表情:“几位一走了之,置汴京城于何地?以我之见,还是要留下来与京师共始终的好,毕竟汴京的百姓,到底还是无辜。”
这一句话毫无掩饰,算是赤裸裸揭穿了道君皇帝的心思——金人南下的部队不过一万有余,是没办法分兵搞大搜捕的;只要能设置一个目标吸引住他们的注意,那其余的人逃跑的余裕就相当之大;所以道君皇帝近日以来的做派,显然就是想把汴京城里的文武百官乃至亲儿子女儿都推出来替自己吸引火力,方便自己随时跑路;而汴京城中的权贵自然也不是傻的,所以也才会拼命阻止道君皇帝跑路,大家死也要死在一起,谁也别想能够逃出生天。
当然,苏莫对带宋朝廷的勾心斗角没有一丁点的兴趣,他之所以要将赵官家留下来,只不过是想在汴京城中树起一个靶子,为城外的人争取到一点逃命的时间罢了——汴京城是当世最发达、最繁华的大城市,内外自然也聚集有大量为城中显贵服务的仆役与工匠。这些人在兵火面前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还不如早点设法遣散,也算是节省一些粮食,巩固一下城防。
不过,道君皇帝显然没有这样舍己为人的素质,所以只听了前面半句,面色便倏然而变;也不知是脑子太蠢看不清楚这微妙的形势,还是奉承官家已经成了习惯,眼见皇帝神色不对,侍奉在侧的高太尉勃然大怒,居然立刻出声呵斥:
“国家的大事,轮得到你这个狗才插嘴?还不给我爬出去领死,否则定教你——嗷嗷!”
话还没说完,高俅往后一栽,脖子上赫然已经多了一根银针;而站在对面的刘先生莞尔一笑,施施然将手从卫将军的腰边收了回来——刚刚正是他当机立断,直接反手一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动了卫青腰边的木盒机括,才给了高俅一发狠的。
“狗才”?敢在武皇帝面前这么说话,你的九族是批发的?
苏莫回头看了他一眼,刘先生露出了微笑:
“一时激动,见谅见谅。”
“这也没有什么。”苏莫淡淡道:“反正都是要处置这两位的……如果陛下愿意,也可以料理料理这位贱货蔡少傅——”
话还没说完,空中又是嗖的一声响,蔡攸同样滚倒在地,周身痉挛抽搐,不可自控。
苏莫:…………
“……好吧。”即使心如死灰至此,苏莫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请暂时不要动道君皇帝,我还要让他写几封旨意。”
刘先生抬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怒火已经发泄完毕,现在不会再随便动手;而道君皇帝被吓得呆若木鸡,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只眼睁睁看着他的两个近臣在地上打滚、喘气、发出尴尬的呻吟——只有在听到苏莫的话后,赵官家才霍然抬头,似乎是要以一个皇帝的本能,竭力怒斥这样大逆不道的狂言。但苏莫平静地打断了他:
“请官家不要开口。”苏莫道:“否则我可能会忍不住给你两嘴巴子。”
赵官家立刻闭上了嘴,一张清癯的脸胀得通红。
刘先生饶有兴趣:“旨意?什么旨意?”
“一封是号召各地义军抗金救国的诏书,在程序和法理上解除一切限制,允许各地的起义部队以任何方式抗击蛮夷。”苏莫面无表情:“第二封是罪己的诏书,要承认道君皇帝当政以来所有的疏失,反省立国以来文恬武嬉、敷衍搪塞、腐化奢靡的一切过错……国事如此,赵氏天命已绝;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若有能人志士,可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那么命数在彼,皆当折首以事之。”
这几句话平平道来,效力却实在是非同凡响,至少道君皇帝听到一半,已经是唬得合衣乱颤,一张脸由红转白,又惨淡如金纸了——当然,还是不敢发出一声。而穆祺愣了一愣,回头看向苏莫:
“你是要……”
“为各地的义军尽力扫清一点障碍而已。”苏莫道:“以当下的局势而言,如果要说唯一可以期待的好消息,那大概就是各地草莽并起,早就有群雄争立的样子了。”
说来也是地狱笑话。在道君皇帝几十年兢兢业业的治理下,天下的民变不说是兴旺发达,至少也算得上如火如荼;由于压迫太深剥削太重,徽宗朝的民变已经突破了以往啸聚山林的小打小闹,开始跨州兼郡、招募雄杰,甚至在意识形态上了有大大的深化——比如江南的几次明教起义,除了旗帜鲜明的反对道君皇帝的花石纲以外,就格外强调了宋朝上层的腐化奢靡,呼吁要“均平之”。
当然,道君皇帝内斗内行外斗外行,虽然消耗无数,到底还是把起义全部都弹压了下来。不过,相对于历史上的斩尽杀绝,略无残余的结局,苏莫在过程中强力插手,还是改变了一些东西。
“江南民变平定的时候,我恰好勾当火器院和工艺监,负责制造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供道君皇帝享乐与敛财所用。”苏莫道:“制造这些东西,需要大量识文断字、心灵手巧的工匠,当时市面上实在没有这么多,我就给童贯塞了一笔钱,让他从义军俘虏中挑了不少苦力,发往工坊中听用。”
众所周知,替道君皇帝捞钱、供道君皇帝享受的差事,就是天下第一等的差事;所以哪怕是苏莫这种小官的要求,童贯也是决计不敢马虎,老老实实挑选了俘虏中最聪明、最伶俐、最善于隐忍的一批人送来,而整个南方起义的火种,也就由此保留了下来。
当然,仅仅是保留火种还是不够的。苏莫原本期望可以靠黄河地利争取到数年的喘息,让这些幸存下来的人能够掌握火器的制造、掌握军队的组织、了解政权的架构,有时间为下一次起事做准备。但现在人算不如天算,他也只有将这些尚未成熟的种子全数撒播出去,尽力为他们铺平道路、扫清障碍,期望他们中终究有一个人能够天赋异禀、扭转乾坤;至于这个成算到底有多少,那也是不好说的。
如果早知如此,那当时就应该……
苏莫无声的叹了口气。
在他怅惘的这片刻功夫中,道君皇帝依旧战战兢兢的站立在原地,虽然不敢张嘴抗议,却显然也没有乖乖听话、拿笔准备拟旨的意思。不过,苏莫也没有搭理他,他转头望向了刘先生:
“要让道君自愿动笔,恐怕是不太容易。我现在精疲力竭,就只有麻烦诸位帮忙了。”
刘先生跃跃欲试:“怎么帮忙?”
“好说。”苏莫道:“各位可能不太懂道君的脾气,但他的秉性其实很简单——只要你敢打,他就敢跪;你打得越厉害,他跪得也就越干脆;反倒是态度稍微温和了,说不定反而会蹬鼻子上脸,做出种种荒唐的举止,所以——”
话还没说完,刘先生大步向前,一捋袖子,还未等道君张皇躲避,抬手就是一个脆响的耳刮子!
“……好吧。”苏莫又道:“不过请不要打手,道君皇帝的瘦金体精妙绝伦,是真的很难仿写的。”
“提一桶水来!”晕头转向的道君皇帝被刘先生直接拎了起来,一张脸已经肿成了原来的两倍大;而刘先生兴高采烈,语气中是谁都听得出来的愉悦:“拿一张毛巾来!我原先在张汤手上还学过两招,现在不妨露一手给你们瞧瞧!”
总之,他非常愉快地将道君皇帝拖进了旁边的静室,而卫霍二位不知所措的紧跟在后,神色还略为局促——至于穆祺,鉴于他实在没有酷刑拷打方面的经验,所以只能呆立在原地,木愣愣的听着屋内古怪的声响——银针上的药物渐次发作,两位受害者的动作已经有些不堪入目了。
“对了。”苏莫忽然道:“这里好像还有道君皇帝收藏的几幅王羲之的字。你要是愿意,可以一齐带走。”
第123章
虽然刘先生口口声声, 将他在张汤那里学到的酷刑秘诀吹得天上有地下无,非常牛皮、非常高明;但究其实质,也不过就是水刑的变种而已:用浸湿的毛巾捂住犯人口鼻, 用不了多久就会筋挛窒息,浑身抽搐, 陷入半死不活的恐怖之中——说白了, 无非就是用濒死体验来吓唬人, 精神折磨更大于□□折磨, 杀伤力其实不算太大。
但还好, 即使刘先生的拷问技术只是个二把刀,那道君皇帝却也绝不是什么铁骨铮铮、善于熬刑的货色;被卫霍双双按住手脚之后,刘先生只将那沾湿的毛巾在他脸上捂了片刻, 痛苦不堪的道君皇帝便登即嚎啕大哭、屁滚尿流(注意,这里的屁滚尿流并不是夸张形容),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一切要求, 同意——同意按照苏莫提前拟定的纪要,书写圣旨。
道君最擅书法, 文采又非常之来得;往昔神完气足之时, 手不停挥, 顷刻就是洋洋洒洒,千言万语;如今连惊带吓, 魂飞魄散, 捏着毛笔抖个不住, 好容易才拼凑出了几百字的文章,浑身哆嗦着交了上去。
苏莫接过草诏的白麻纸, 只是扫了一眼,便屈指轻轻一敲。
“真是奇怪。”他淡淡道:“官家为什么在旨意上会用这样的花押呢?”
抱着一大摞木盒的穆祺从旁好奇探出头来, 随着苏莫的手指看向诏书的末尾,果然看到一个飘逸横飞、墨迹淋漓的图案——所谓花押者,即以草书写就的艺术化签名;而以道君皇帝的书画造诣,这样的花押当然更灵动、更轻盈、更有艺术效果;连笔的印记不像文字,倒像一只侧首独立的禽鸟,虽然只有寥寥数笔,神韵也已经跃然纸上。
穆祺不解:“怎么了?”
苏莫道:“这应该是一只鸠鸟。”
“鸠鸟?鸠占鹊巢是吧?”刘先生笑出了声:“还想着给外面送消息示警呢,你这小王八蛋?”
他一把抓住道君皇帝的头发,把官家的脑袋直接摁进了水桶里!
赵官家在水桶里咕嘟咕嘟的冒了半盏茶的泡,刘先生也好整以暇的按了半盏茶的头;等到竭力挣扎挥舞的手脚都开始抽搐,刘彻才把脑袋拎了起来,微笑着打量那张涕泗横流、一塌糊涂的脸;还等赵官家呛出污水,哀嚎求饶,刘彻手一用力,又把道君尊贵的头颅给按进了桶里。
当初张汤为天子演示拷问的技巧,那是竭尽所能,丝毫不敢藏私;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心法,就是审问的时机。张汤认为,一旦发现犯人蓄意隐瞒,甚至意图对外串供,主审官必须立刻出手整治,施以重拳;但在犯人被重拳砸翻、精神崩溃之后,却不要忙着让他再招供——这个时候再审,犯人难免还有侥幸之心,就算弥补上了主审发现的漏洞,也一定会在私下里再藏点小心思。
而这个时候,最合适的方法就是再打——继续毒打,继续折磨,继续拷问;要打到犯人精神生理一起崩溃,打到思维能力近乎短路,打到人格解体魂魄升天,打到他活了又死死了又活,连再编谎话的力气都没有为止。
——注意,不是“打到不敢说谎”,而是“打到精神崩溃,说不了谎”;这个细节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刘先生脸上轻松写意,手下却略不留情。按头按了一阵察觉到人要不行之后,他马上把道君拎起来;但拎起来后只要道君一张嘴,他就立刻又把人头往桶里按。按一阵再拎起来,拎起来再按下去,每一次间隔的时间还绝没有规律,可能按头按到人半死再拽出来,也可能按下去几秒钟就拽起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绝不叫受刑的人能猜到自己半点新意。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要不怎么说张汤是学法家的呢,你看这精髓掌握得多好。
总之,刘先生用刑用得兴高采烈,不亦乐乎;挽起了袖子框框猛上强度。而穆祺抱着一堆盒子在旁伫立,看了片刻后便不忍直视,终于只有在哀嚎与呛咳中移开目光,强行找话题:
“……话说,就算真拿到了旨意,你又真能用上么?”
苏莫沉默了片刻:
“如果是在平常,当然是决计用不上的。”
国家办事,自有制度;哪里有像电视中一样,拿出一张皇帝写的纸条,就可以轻易控制局势的?唐朝宰相就说得很清楚,“未经凤阁鸾台,何得为敕?”没有在中书门下走过正规流程,经过宰相再三审核,又算得上什么旨意?
一张圣旨要想生效,必须要中书取旨,门下审核,尚书宣旨施行。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只会是废纸一张。皇帝亲笔?皇帝亲笔又怎么样?宰相封驳回去的皇帝谕旨,又不是只有一张两张!
相比起大唐的法度粗疏,带宋在圣旨的管理上甚至要更加的严密、精细、完整,各种意义上都没有空子可钻。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苏莫确实不可能靠一张圣旨做到什么——不,他甚至连私下里靠近皇帝、施展手段的机会都没有;带宋虚外实中的祖宗家法,是开玩笑的么?
“但还好,现在遇到了道君皇帝。”苏莫面无表情:“在对内防备上,赵宋的体制是没有缺陷的。它唯一的缺陷,就是道君皇帝。”
带宋体系的防火墙着重有三道,一道是宰执,一道是台谏,一道是皇家世代联姻的军门;而在道君皇帝十余年的妙妙操作下,这三道防火墙全部都已经崩溃了。所谓劣胜优汰,所谓劣币驱逐良币;道君几十年来坚持不懈,终于将正常人一个也不剩的从汴京朝廷中驱逐了出去,而保留下的都是狗,是猪,是阿奇那,是塞思黑,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反正没几个是人。
总之,以苏莫的眼光看,经过道君皇帝十年奋斗,朝廷高层中唯一可以称得上还有脑子的,大概只有蔡京蔡元长一人了——是的,蔡相公很坏,坏得头顶流脓、脚下淌水,但在徽宗宠幸的那一堆非人哉当中,他绝对算鹤立鸡——不,鹤立蛆群,智商能力都超凡脱俗的那一个了。
这么说吧,在亲信重臣们都狂拍道君马屁,竭力支持他派童贯搞联金攻辽的时候,蔡京是亲信中唯一反对的那个。这倒不是源自良心,而大概是纯粹出于惊恐——他真的不是傻子,所以他也真的看得出这套神经刀背后的巨大风险!
不过还好,脑子正常的坏人也是没办法在绝对的烂货中立足的。在十天以前,道君皇帝已经授意人斗倒了这位老奸臣,而蔡京自知局势危险,提前也打点行李,做好了跑路的准备——换句话说,此时宋朝高层之中,基本已经没有正常人了。
再完善的制度也要人来执行,以带宋高层的类人状态,拿什么防火墙都顶不住压力。更不用说,金人南下后汴京人心惶惶,高层中已经有不少人要规划着随道君皇帝南下开润了。宰执的阻力,由此一扫而空。
“只要宰执没有拦,那下面就更拦不住;这张圣旨就算合法了。”苏莫道:“毕竟,道君皇帝有所谓的‘御笔’制度……”
穆祺喔了一声,显然心知肚明。刘彻则好奇的转过头来:
“御笔?”
“道君发明的新制度。”苏莫漠然:“以唐宋原本的惯例,圣旨要由宰执画押,才能颁布施行;但道君别出心裁,居然绕开宰相,直接以手谕指挥一线。胆敢违背,都要以大不恭的罪过论处,是要流放海南岛的……”
刘先生愣了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说实话,虽然武皇帝这一辈子独断专行我行我素,但在关键问题上从来不敢含糊——他的诏书都是要由丞相九卿集议,得到外朝共识后才能施行的;如果绕开了了外朝颁布命令,那这条命令最多只能算“中旨”,是私人指挥而非官方意图,违背了也不会触犯汉律,根本没有问题。
事实上,位居二千石的汲黯汲大夫就曾多次违背武帝的中旨,甚至可以将当面的命令都视若无睹、我行我素;丞相公孙弘在担任御史大夫时也公然质疑过武帝开发西南夷的政策,还得宫里派人和他反复辩论,双方彼此让步之后才能推行。
这样繁琐的反复拉扯、彼此牵制,当然不是因为皇帝温和软弱,而是出于现实的考虑——位于长安的皇权对前线基本一无所知,要是不听一听大臣的意见,真有可能会搞出弓弩向左移动五十尺的大笑话来。
要么你就和外朝取得共识,要么你私自下令要允许人纠正;随便滥发旨意,以流放的酷刑威逼整个官僚系统严格遵守,那无疑是瘫痪了所有的纠错机制,长久以来,恐怕——
喔,不用恐怕了。要不是胡搞乱搞疯狂到了一定的境界,现在道君皇帝的脑袋怎么会泡在水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