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月一日
于思远喝得大醉,走出门时路都走不直了,歪歪斜斜走了几步,差点没撞树上。
蒋秋桐还清醒着,不远不近跟在他后头,见状眼明手快地一拉,好歹把人扶住了。
于思远根本站不直了,顺着力道软绵绵地蹲在了地上。半晌后,抱着头,忽然发出一声极悲极恸,如野兽濒死般的哀嚎。
“呜——啊啊啊啊啊——!!!”
这个压抑了一晚上的男人,这时终于借着酒劲,放肆地失声痛哭起来。
他哭得那么狼狈,那么惨,毫无形象和尊严,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变成那个因为大哥不肯买糖,所以当街哭着打滚的小毛孩。
蒋秋桐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静静等了很久,等到哭声停歇,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他垂眸看这堆充其量比烂泥好一点的东西,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问:“还走得动么?”
男人一身酒气,脸埋在双手中,大半天以后,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哥。”
蒋秋桐略一点头,神色依旧平静冷淡,好似这件事对他毫无影响。他弯腰,像是以往每次那样,向于思远伸出手:“起来,哥带你回家。”
于思远眼眶更红,他伸手握住那只手,颤抖着嘴唇,笑了一下,眼中泪光隐隐闪动:“嗯。”
第61章 Chap.64
于思远打开家门,开了灯,入目的便是满地狼藉的地板,以及一下子仿佛少了许多人气,显得格外空荡的客厅。
他扶着墙,慢吞吞地沿着屋子的布局,走到餐厅,像是彻底失了力气,跌坐在椅子上。
这把椅子坐上去的触感好像有点不对,于思远愣怔了会儿,才想起来去摸多了什么东西。然后,他就从屁股底下,扯出了个亚麻抱枕来。
哦……对了。这是有次纪峣在网上看到好看买的,买了两个,给他寄了一个过来。
纪峣坐像很没规矩,总是喜欢歪着靠着,斜着扭着,不过他最喜欢的姿势,还是干脆盘着腿坐在凳子上,怀里抱着一个抱枕,脊梁勾成一张放松的弓,下巴也搭在抱枕上,只伸出两条胳膊,玩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这个东西,纪峣忘记带走了。
于思远迟钝地想。
于思远从小有个毛病,他喜欢闻亲近的人的味道,他爸他妈的,蒋春水的,蒋秋桐的,纪峣的。他像只焦虑的狗,守财奴一般守着他们,确定他们还在,确定能让自己安心。
纪峣不止一次笑过他这习惯变态,他一笑而过。他没有告诉纪峣,对方的生活痕迹逐渐侵占他的地盘,是一件多么令他安心,又满心欢快的事。
可是现在纪峣走了,还带走所有属于他的东西,只留下了这个。
在这夜半无人时,他终于可以放任自己的不舍。他将抱枕抱进怀里,脸紧贴着,眷恋地蹭了又蹭,泪水泊泊涌出,不一会,干净的枕面,就湿透了。
蒋秋桐将人送回家,却并没有进去,只帮于思远把门关上,就准备回自己那。
他没喝多少酒,现在还很清醒。然而在经过楼道间的垃圾桶时,却顿住了脚步。
刚才纪峣走时,准备把所有东西打包扔掉,蒋秋桐就算站在阳台上,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去A大任教那会,在附近租了一个房子暂时落脚。纪峣自从跟他好了以后,也没少去。
然而纪峣避讳在他那留宿,更不会轻易留下个人物品。那里对于他是个暂时栖息的地方,对纪峣来说,更是酒店一样的存在。
连一只牙刷,一块毛巾,一件衣服,他都没有留下。
这么想着,蒋秋桐脑子里不知是转了什么念头,僵立片刻,竟掀开了垃圾桶的盖子。
里头什么都没有。
“…………”
蒋秋桐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自嘲一笑。
而难得被发小温柔对待的纪峣,到底没有在张鹤怀里哭出来。
他嬉皮笑脸地给张鹤当拐棍,让对方搭着自己的肩膀,出了小区以后直接打的去了最近的酒店。
开房的时候,张鹤纠结了一下,然后自暴自弃地选择了大床房——纪峣今晚肯定是要跟他睡的。他木着脸任由前台小姐姐隐晦打量,然后向对方借了一个轮椅。
纪峣嘲道:“哟,轮椅,上次当着徐叶叶我都没好意思说——你坐轮椅的样子太他妈狗了,她推着你,简直是黑道大佬老夫少妻禁断爱。”
张鹤鬓角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他这么折腾一路,还是有点托大了:“闭嘴。”
纪峣立马闭嘴,老老实实推着轮椅进了房间。
看到大床房的时候,纪峣的身体快过意识,很自然地吹了个口哨:“好浪漫好性感。”
张鹤:“……”
他忍无可忍,一巴掌把将这个越难受就越作妖的蛇精病糊到了床上:“赶紧睡!”
纪峣麻溜从床上翻起来蹿进浴室,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尿急不?不尿急我就先洗个澡,你先睡吧。”
张鹤摆手让他快滚,然后把自己扔到床上,总算是缓过了劲来——刚才有一阵子,他还以为自己会撑不下去了来着。
浴室里稀里哗啦的水声就没停过,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货要干嘛——纪峣肯定会把水打开,然后借着水声悄不声儿的偷哭。
——头疼。
他揉揉额角,摊上这么个货,真是要了老命了。
果然,纪峣这个澡洗了很久,久到张鹤几乎已经睡着了。他半梦半醒间,感到床铺一重,一个带着湿润水汽的人小心翼翼地掀开,钻了进来。
皮肤冰凉。
张鹤有点睡迷糊了,他闭着眼探了下对方的体温,咕哝一句:“干什么洗凉水澡。”然后将人往怀里一捞,拍了拍对方的背,“哥给你暖暖。”
说完,呼吸再度变得轻缓,他实在是太累,转瞬就又睡着了。
纪峣只觉得冰凉的身体被投入熨帖的热水中,从骨缝透出来的丝丝缕缕寒意被尽数驱散。他小心翼翼地挪了挪,避开了张鹤的伤脚,然后伸出手臂揽住对方,小奶狗似的、充满依恋地蹭了蹭对方的肩膀,也安心地睡着了。
第二天两人回了家,下了飞机一上的士,纪峣就让司机师傅带他们去了医院。
张鹤眼皮一跳:“去医院干嘛?”
纪峣垂眸看着他打的石膏:“你说呢。”
张鹤莫名有点怵,哑了。
事实证明纪峣真他妈明智——张鹤昨天做了个大死,自己一个人一路蹦哒几千里,刚刚有愈合迹象的骨头又裂了。
纪峣看着照出来的片子心疼得直抽抽:“卧槽幸好只是骨裂——疼不疼?”
张鹤刚想脱口而出一句“你说呢”,一抬眼瞧见纪峣已经开始发红的眼圈,心一软,把话咽了下去,只伸手狠狠在对方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那以后就少去作死……还得劳累我一八十老父拖着残躯大老远跑去给你收尸……”
这话不是玩笑,昨天纪峣给他打电话时那架势,听对方描述那阵仗,张鹤的心当时差点停跳,缓了半天才想起来急急忙忙订机票赶过去。
他是真怕那两个男人不管不顾,把纪峣揍成个残废。
一个体格健硕的成年男人,在愤怒下的力道有多大,瞧瞧之前被纪峣揍进医院,现在还没出来的那位仁兄,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更何况那是两个,纪峣又理亏,还无依无靠,肯定任由他们发泄怒火。万一没轻没重被打死打残了……或者打断了鼻梁骨什么的……
还好……算这家伙命大,看起来似乎只是心里难受了点,好歹全须全尾地出来了。
医生给张鹤重新上了石膏,纪峣就坐在一旁垂着头,安静乖巧地等着。那模样让张鹤浑身不得劲,不由弹了下对方的额头:“神游什么呢。”
纪峣蹙眉:“张鹤,这次你真不该去找我,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倒是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鹤轻轻推了下后脑勺。纪峣收了声,一扭头,就见他发小睨他一眼:“重新上个石膏,换你如果被欺负了能帮把手,我觉得挺值。”
纪峣没再说话。
两人各回各家,张鹤草草擦洗一下倒头就睡。他累坏了,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醒来以后就听到厨房里传来响动。他下楼一看,见是他家常常聘用的钟点工阿姨。
纪、张两家常年没什么人,也不爱房子里有外人,所以不用保姆,倒是经常请钟点工。这个阿姨姓秦,和他们家打交道了好多年,所以张鹤挺熟。
他愣了一下:“秦阿姨怎么在这?”
对方说是纪峣担心没人照顾他,特地打电话叫她过来的。
张鹤颇为无语。他按了按额角,问对方人在哪。秦阿姨忍不住笑:“他趁你睡觉,跑去拉斯维加斯了——还特意让我转告,这下你逮不到他了。”
张鹤额角突突直跳,他立马给纪峣打了个电话,手机关机,肯定已经在飞机上了。他们这没有直达拉斯维加斯的航班,所以要么他先转机去北京之类的城市,要么他先去这里能通的纽约或者洛杉矶。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他腿瘸着,不可能追出国,更重要的是,他去美国的签证已经过期了。
这他妈可真是一段说走就走的旅行!
张鹤忍不住暴了句粗口。
想了想,他拨通了温霖的电话:“温霖,方便么?”
温霖似乎没课:“挺方便的,怎么了?”
“你之前是不是跟纪峣一起办的签证?”
对面愣了一下,反应迅速:“他一个人跑去美国了?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张鹤头疼得不行,简单把那点狗屁倒灶的屁事儿说了,“你方不方便去一趟?他心里揣着事,我怕他把自己玩坏——拉斯维加斯那个地方,我不太放心。”
温霖垂眸,注视着阳光打在桌子上的金色光斑,然后微笑了一下:“张鹤,你是他爹么?”
张鹤一愣,没听清:“……什么?”
温霖很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你不觉得自己管的,有点太宽了么?纪峣毕竟是大人了。”
张鹤眨眼:“徐叶叶让你说的?”
不怪他第一时间是这个反应——昨天他跑去H市接人这事没瞒徐叶叶,但也没和对方商量——张鹤到了于思远楼下以后,才给徐叶叶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
徐叶叶……徐叶叶当场炸了,噼里啪啦骂了他一顿以后,直接扣了电话。
这不,两人现在还没和好呢。
温霖:“……”
他觉得他跟这可怕的直肠子没什么说的。
张鹤:“?”
“……”温霖默默把半是劝诫,半是挑衅的话咽了回去,“没什么——行,我过去一趟,把他拽回来。”
“……”张鹤心情有点微妙,他觉得自己一天到晚背着人家,在纪峣面前冷嘲热讽,结果现在有事,温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虽然这大概是因为纪峣魅力大。
不过怎么说呢,还是让他莫名有种当了小人的感觉。
“谢了,我欠你个人情,”他认真道,“但你不准趁机欺负他。”
温霖乐了,没忍住在口头上占了纪峣个便宜:“你这话我没法接——我做到哪种程度,才算是在‘欺负他’?”
张鹤忍住身为一个直男联想到具体情景的恶寒感,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你别强上。”
这意思就是,如果不是强上,就由着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