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痕下 第8章

作者:假日斑马 标签: 强强 HE 近代现代

抢肉也要靠功力,看谁筷子伸得长、出得快,还要稳准狠,否则只能捞菜汤和肉渣。晏山从未经历如此场面,筷子还没有旁边小孩快,小孩的两只眼睛从上菜时就紧盯住猪蹄,菜上桌的一刻,只见他屁股从板凳上一弹,左手抓扣着桌布,右手夹筷猛动,最大的一块猪蹄就在他嘴里了,吃得唇边一圈腻得发光的猪油。

老人吃饭最有趣,老张的表哥八十多岁,牙齿全部掉光,也不套假牙,用吊着一层皱皮的干瘪手指慢条斯理撕扯猪肉,舌头率先探出来接着肉,再将肉卷进嘴里,下嘴唇突出来兜好,就用光秃秃的牙龈慢慢地磨这块肉,最后酒将肉顺下喉咙,所以吃饭花好长时间。他还很乐意晏山的镜头对准他,好像有意炫弄他无牙也能吃肉的技术,必须还要品鉴一句:“这个肉今天烧得不好,盐巴放多了。”

女人喝酒也生猛,酒肉都是分不开的,凑在一起气味不好闻,特别在炎热的夏季。晏山喜欢拍喝酒的人聊天,尽说一些平常听不到的话,胡言乱语的很有意思,他们也不管晏山扛着摄影机,只觉得他走来走去很悠闲的样子,端了酒杯就拉晏山喝酒,喝得两眼浑浊脖子通红。

饭后有专门从县城请来的歌手表演,男歌手的头发给发胶梳得好硬挺,强风里也能纹丝不动,音响发出的声音很像在放鞭炮,噼里啪啦完全听不清男歌手唱的歌词,只知道在唱抖音热门歌曲,台下阿姨们喜欢得不行,又拍手又跳舞,脸上洋溢喜气。

晏山跟着老张拍了许久,认识村里好多阿姨婆婆,他的嘴会说,搏得妇女们的喜爱,总想将他介绍给她们的女儿或孙女,闲时她们来老张家嗑瓜子打牌,唠各家长短,老张没见过家里聚来这么多人,只想缩进角落,便总是不耐,说小晏眼光可高着嘞,能留在这儿当乡村女婿?阿姨们觉得老张说得有道理,逐渐不再说媒,却也还是总来找晏山闲聊,说儿女不孝顺,媳妇不肯喝求来的送子汤等诸如此类的琐事,总之她们的生活无非就是儿女,再没有其余娱乐活动。

纪录片的主角是老张,实际上晏山也拍了许多老张身边的“过客”,他们很多人都没有具体的姓名,只有一个代号,这个代号贯穿了他们的人生,成为比姓名更清晰的存在。

乌婆婆一生有过六个孩子,死了三个,留下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没有人清楚她具体多少岁,包括她的儿女,她的脸几乎找不出平整的地方,尽是条条沟壑。听村里人说她以前在镇上经营按摩店,手底下好几个小姐,后来扫黄打非,她逃回村里来住,晏山和她聊天,她对以前经营灰色产业的事闭口不谈,也很可能有意将这段记忆抹去,她的面容很和善,说话时嘴唇黏在一起就发出声音,不像是以前眨眨眼就收取嫖资的人。

衰老让她的记忆停滞、倒退,有时将晏山认成她的大儿子,他去世时跟晏山一般大。她翻箱倒柜地找出积压许久的黄金耳坠,庄重神秘地塞进晏山手里,让他娶媳妇时用,黄金的来历或许不正当,但晏山只能接着,感觉心里一阵暖热,等乌婆婆睡去再放回衣柜。

对村里的女人来说,挨打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更多时候就像吃饭、喝水那样简单和频繁,她们在院落被打,扫帚的枝条像细雨一般落在身上,抽得女人尖叫逃窜,最后躺在地上抽搐,但男人不会停手,躺倒的女人更方便他们用脚踹,她们的软肉就像一块橡皮泥,弹起又落下,成为菜摊猪肉般廉价的东西。但这是正常的,邻里甚至不会投以过多好奇的目光,他们认为这是简单的家庭内部纷争,而不是单方面的施暴,最多在男人拿刀追击女人时加以制止。

女人说没有关系,擦擦脸上的泪痕,弹弹衣上的灰,就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完成活计。这让晏山陷入焦虑,他是否应该出手制止这些男人的行为,他们通常矮小、粗壮,他作为一个记录的人,自始至终究竟应该以旁观者的身份扛着摄像头,还是临时介入一场不会中断的悲剧中,这些妇女又是否需要他的拯救。

晏山曾经制止过一场暴力,老张的邻居女人是村里的屠夫,性格很残暴,喝了酒就动手打老婆,在村里众多家暴的男人中,他是最暴戾的一个。

那是晏山初次看到如此骇人的家庭暴力,觉得整个的呼吸都被截堵住了,他冲上去把男人的两只手臂牵制住,男人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偏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晏山,嘴里酒气熏天,晏山看着这个身高只有一米六的男人,感觉他某一天会杀人。

屠夫并未报复晏山,他因为被晏山折辱了,更加汹涌的暴力施加在他的老婆身上,一周后女人来敲张家的门,眼圈肿胀得好像脸已无法承受了,她的眼睛里分泌出浑浊的泪水,嘴唇因破碎而无法全部张开,只能含糊地说话:“你不要多管闲事,我男人因为你帮我,把我打得更凶了。”

晏山哑口无言,不知该愧疚还是愤怒,老张抽着旱烟,半躺在竹编的摇椅上,说:“你不要去管,都是他们自家的事情,以前我报过警都没有用。”

后来晏山完成拍摄,老张搬去镇上,过年期间晏山去镇上看老张,知道那女人竟用丈夫的杀猪刀砍死了他,血流了非常多,从门缝直接流淌到外面去,最小的女儿就躲在饭桌底下大哭,那女人还有时间安慰女儿。晏山听后非常震撼,想到那女人瘦弱的身躯和温吞的性格,怎么把刀举起来劈在了人肉上。

剪辑工作同样是漫长的,比拍摄枯燥、烦闷,十几个小时连续的剪辑中,晏山常感觉生命每一秒钟都在枯竭,时间于他成为无法切身体会的消耗品,没有时间吃饭就喝咖啡,喝到齿缝里全是苦味,左手和右手永远维持一种姿势,僵硬地移动,再点击。

他瘦很多,肌肉缩了水,整个人看上去小一圈。那段时间康序然偶尔来他家住,帮他整理屋子,陪他聊天,让他不至于抑郁。康序然不想让晏山吃外卖,于是成天在手机上刷食谱增进厨艺,收藏夹里全是食谱。

他总是会非常伤心地抱着晏山,说你的脸怎么越来越小,都要跟我巴掌一样大了,晏山说那是因为我的脸本来就很小。康序然不说话了,很像要哭似的皱皱鼻子,小声说你不要干这个了,明明可以有很高的收入和稳定的生活,你为什么要选一条这么难走的路。晏山沉默以对,觉得康序然说了这些,就代表怎样跟他解释他都不会懂得。

那时晏山和家里早已断绝了经济往来,父母向来不赞成他的选择,便想以经济压制他,但晏山总能想到办法挣钱,况且他的物欲没有过于强烈,怎样的地方都能入睡,冷水泡米饭也是一餐。他满世界到处跑,父母根本不能经常见到他,渐渐放弃掌握他的行踪。

独立纪录片在国内举步维艰,排片在大城市也无法分得好的场次,只能自费,幸而老张的纪录片入围了好几个知名的奖项,也获了奖,晏山有了知名度,终于和专业导演没太多分别。

纪录片上映时晏山认识了明辽,他们一见如故,明辽喜欢他的纪录片,帮他在各大影院周转排片。

明辽是专业摄影师,在国外学策展,回来后去了北京,再来到湛城,他认为湛城是一个适合艺术生长的城市,很大,很外放,又愿意容纳一切新鲜奇特的事物,不愿意抛弃任何人。

明辽比晏山大十岁,留长发,头发在脑后扎起来,小眼睛圆鼻头,又是一张宽脸。他在摄影圈很有知名度,作品获过很多奖,喜欢拍街头生活,深植入现实,所以他喜欢晏山的风格也就理所当然。

那天明辽打来电话,邀请晏山去参观他的摄影展。摄影展在离市的一个展厅内,离市距离湛城不算太远,不过一个多小时的飞机路程,晏山和明辽许久未见,当下立即答应,承诺下个月会如期抵达,正好这也是一次休假,能在离市住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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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要到修罗场……

第14章 骑士骗局

谭兹文是晏山大学时认识的朋友,在大学教音乐,本科时他的学校离晏山学校很近,于是经常结伴,渐渐非常熟识。

晏山认识康序然的那次骑行,谭兹文也在队伍之中。回来后晏山听谭兹文提起康序然,他正处于初步追求康序然的阶段,但那时晏山已经常和康序然出来吃饭,连忙问谭兹文进行到哪一步,谭兹文羞涩说只是聊天,还不太确定别人的性取向。晏山是不会退让的性格,谭兹文却是很随性的,愿意只跟康序然做朋友,他是个把友情看得比爱情重要的人,喜好和晏山很契合,声称不会为了男人舍弃晏山,晏山表示很感动,但始终认为谭兹文即便不放弃康序然,结局不过也是惨败,先一步放弃是十分体面的。

因着谭兹文无所谓的人生态度,除去康序然,两人的友情中从未出现太大矛盾,晏山自觉这很神奇,生命里许多大事都有谭兹文参与,那年晏山决心拍纪录片,谭兹文拿出仅有存款资助,不忘开玩笑说以后要连本带利地还。

对于出游,他们都随意,从不细细规划,谭兹文临时起意要去露营,晏山正好最近难得有闲余时间,也就痛快答应,打电话问康序然要不要去,他先是问有谁要一起,晏山说只有谭兹文,于是他回答上班太累,周末想要休息。晏山表示体谅,电话里嘱咐康序然最近要好好吃饭,不要总想着减肥,康序然在电话里轻轻地“嗯”,可能又觉得声气小得叫晏山听不出,又补了一声重重的“我知道了”,然后两人就没有了话。

临出发的前一晚谭兹文打来电话,说他在酒吧和朋友提起露营的事,问有没有人想要同去,隋辛驰正在吧台吃饭,突然说他那天休假,谭兹文很是愣了愣,顺口就问隋辛驰要不要一起,结果隋辛驰立刻答应。

“其实我有点惊讶,毕竟我和他不算认识,感觉他也不是一个主动的人,但就是因为不熟所以不好拒绝了,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想想怎么回绝比较礼貌,不过你们认识,应该也还好?”

晏山握着手机壳的五指出了汗,换了一只手拿,他知道自己一定会答应,但却故意地冷着谭兹文几秒,待谭兹文催促,才说了好。

晏山和谭兹文一早去超市买露营所需,下来时隋辛驰已在门口等候,他接来晏山和谭兹文手中的两个沉重塑料袋,塞进后备箱,再接上两个谭兹文的朋友,出发去露营地。露营地在山上,距湛城两个多小时车程,晏山换过隋辛驰一次。

他们定了湖边木屋,预备住一晚,这里风光很恬静祥和。抵达营地时几人都饥肠辘辘,零食无法饱腹,急需补充蛋白质,隋辛驰承担起烤肉的职责,晏山和两个女生把各类菜品摆好,便被谭兹文拉着去湖边照相,晏山觉得不应该留隋辛驰一人忙碌,让谭兹文和两个女生先去,隋辛驰却对他摆摆手,不在意地说:“去吧。”

谭兹文是晏山认识的最爱照相的人,如果可能,他愿意把自己每时每刻的活动轨迹都用镜头记录下来。他曾经要求晏山拍一部他做主角的纪录片,甚至他可以自费,晏山残酷地拒绝,认为一个男同性恋的生活并没有太多新鲜之处,建议他自己拍vlog发到网上,或许还能吸引优质伴侣,谭兹文说他不至于如此饥渴,缘分自会天降,晏山觉得这是消极主义,爱情必须要主动出击才能获取。

在你一张我十张的模式荼毒后,短头发的包包开始咒骂谭兹文,狂怒道:“老谭,你究竟要拍到什么地步才满意,他爹的你又不帅。”

“只有帅哥才配照相?人最重要的是自信,你懂不懂?”

谭兹文在湖边摆弄出无数姿势,要求包包从各个角度捕捉,晏山不得不承认谭兹文并非容貌出众,但惊人得上相,也擅长拍别人。包包是一个热辣的女孩,气得张牙舞爪,她也急切需要在此美丽的湖光景色中留下倩影,微风中的湖面像一块晶莹的果冻,绿植横生,包包呐喊,上来用脚踹走了谭兹文。

组间间歇时,包包说:“老谭,我就不应该对你抱有任何期待,你说有两个帅哥,谁想到两个帅哥才是一对,真的,你去死吧。”

晏山正蹲在湖边欣赏山间景色,一只鸟将长长的尖嘴直插进虫子柔软的躯体,在自然的浸润中,晏山试图将城市的一切剥离出去,因此短暂忽略了包包的控诉,而后撑起膝盖站起来,才猛然反应过来,说:“什么啊?我们不是一对。”

包包露出抱歉的表情,两手交叉挡住胸口,说:“我问老谭要你微信,老谭说你们都不是直的,我下意识就觉得你们是一对了,不好意思啊。”

“没事。”晏山说,却想着——如果隋辛驰听见了这话,该作何反应?

木屋拢共两层,兼有宽敞的院落,铺满灰青色细小碎石,院后种植着一大片直挺挺又错落的水杉,能在水面上划桨。还没走进院子,晏山就嗅到肉香,隋辛驰站在烤架边沉稳地翻着肉,油花滋啦滋啦地四溅,五花肉有着漂亮的纹理,肥肉部分被烤成了金黄色,烤盘里堆着好些肉,包包两眼放光地迎上去,拿起一串鸡肉就往嘴里塞,另一个女生小安给每人倒上饮料、分餐盘。

他们吃饭时,隋辛驰还在一旁烤着肉,晏山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去隋辛驰旁边帮忙,烤糊两块肉后,隋辛驰笑道:“你坐着去吃呗。”

晏山窘道:“我煮面去吧。”

隋辛驰忙到最后才上桌和他们一起吃,晏山从谭兹文手中截下几盘肉留给隋辛驰,痛骂谭兹文是猪精变的,隋辛驰说:“没事,我边烤肉边吃过了。”

谭兹文觉得隋辛驰远比他的外貌看上去好相处,这时也后知后觉刚才的行为多么值得诟病,叹气道:“唉,上班太累了,一接近大自然就感觉放松得有点收不住。”

小安说:“你至少还有寒暑假,知足吧。”

“你知道那些大学生有多么蠢吗?提交作业连压缩都不会!让交word给我提交个ppt上来,老天,我真的心力憔悴,他们究竟是怎么通过高考的?”

当大学老师,谭兹文时常面临道德的两难,上次他监考抓住一个女生偷瞄小抄,他本来想放水,谁知那女生愈发光明正大,几乎是照着抄了,他觉得自己的教师人格受到了侮辱,走到那女生面前摊开手掌,示意她交出小抄,那女生憋红了脸说她没有小抄,谭兹文说你是把我当傻子还是当瞎子?僵持下女生竟开始抽噎,当下就把衬衫一挎,说要脱光衣服自证清白,老师不信你可以来摸!谭兹文吓得目瞪口呆,又不敢上手制止,赶紧叫另一位女监考员过来搜身,找出一叠小抄,字体压缩得如同蚂蚁大小。

“还有上次去省上参加教师大赛,我同事答应给我弹琴伴奏,时间紧迫我们没和太多次,他也答应我回去练琴,结果这傻逼上台弹得像坨屎,评审刚好是我师兄,下来给我发微信问我他是不是上台练琴的。”

最后谭兹文总结:“老师很傻逼,学生也很傻逼,这世界全部都是傻逼。”

包包说:“是傻屌好吗?注意你的用词,而且不要忘记我是你的同事。”

谭兹文点点头说:“对不起小包,我差点忘记了,你是一个正常人。反正我想表达的是,尘世太多纷争,回归自然才最美好,我有点想在这木屋里一直住下去。”

隋辛驰说:“你有没有看过《林中小屋》、《致命弯道》这些电影?不觉得我们现在的组合十分贴切里面的主角们?山间的木屋加上年轻男女,可能会有一个变态杀人狂一直在暗处监视我们,就等天黑下来拿锤子砸碎我们的脑袋。”

小安两手抱臂,摸了摸胳膊,说:“我的天,你别说了,我的鸡皮疙瘩已经起来了。”

晏山说:“靠,隋辛驰,难不成你是cult爱好者?”

隋辛驰睁圆了眼睛,说:“这么惊讶?你也是?”

晏山摇摇头,说:“不是......”

谭兹文说:“别看晏山人高马大,其实他胆子很小,当年我们出去旅行,半夜在青旅一起看鬼片,他直接给吓得灵魂出窍了。还有读大学时去玩密室,他不敢一个人做单线任务,要我陪他,我说你叫声谭哥,明明他比我大,没想到他真的叫了,急得像要哭。”

隋辛驰很难想象晏山急得要哭的样子,觉得非常新奇,很想要谭兹文继续讲一些故事,晏山说话了:“我承认我对鬼神有天然的敬畏之心,这没什么好丢人的,就像你看见蟑螂可以把楼下打盹的宿管阿姨吼醒。”

“蟑螂是比鬼还可怕的生物。”

包包兴奋地说:“那我们今晚的娱乐活动就是看《致命弯道》!”

晏山威胁道:“小心看了成真。”

这时隋辛驰探身过来拿矿泉水,手臂从晏山下巴底下横过去,他说:“不要怕,如果真的有变态杀人狂,我会保护你。”

冰凉的可乐好像在晏山手里发烫了,他觉得晏山的语气里带着好轻的笑意,轻到恰到好处,在玩笑和正经之间。隋辛驰淡淡地看他一眼,让他感觉杀人狂举着镰刀、电锯、锤子一系列残暴的杀人武器袭来时,隋辛驰真的会挡在他的面前,保护他。

天,一个帅气的骑士,童话故事里对女孩织下的骗局,某天撬动二十九岁男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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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多了好多奇奇怪怪的榜单,都找不到自己在哪!!

第15章 湿漉漉

从木屋向山上行走五分钟左右,穿过葱茏的树林,一条冷冽清湛的小溪蜿蜒而下,溪水在碎石处展现了柔韧,蹦跳着向前了。

晏山捧起一滩水朝臂上浇淋,瑟缩地打一个颤,将带来的西瓜放进溪里冰镇,天然的凉气会带走附着的热气,脚踩进水里去,溪水汩汩,啮咬小腿的汗毛,好像被某种生物的舌头剐蹭着。

溪边的人密集起来,不少人支了桌椅,躺得四仰八叉地避暑,玩牌或搓麻将,许多人在啃西瓜,嘴一左一右地在鲜红的瓜瓤上移动,咬出个弯弯的绿月牙,黑籽滚到溪里,沉下去,晏山想象水里长出硕大的西瓜,像儿时父亲的恐吓——西瓜籽在他肚里生根发芽,最终会顶破肚脐,结出同他脑袋一般大的西瓜,他吓得坐在鲸鱼样式的便盆上几个小时,小手很徒劳地捶打肚子。

他把这件趣事同隋辛驰讲了,惹来隋辛驰的笑声,不是那种嘲弄的笑,仿佛是笑一件可爱的蠢事。他偏过头去看隋辛驰笑,肌肉牵动着嘴唇,右下方环着小小的银色圆圈,他的下嘴唇是偏厚的,唇珠很明显,上嘴唇的轮廓像用油笔描上去的,分外清晰,那银圈也就更显眼。

晏山指着自己的嘴唇,问:“接吻的时候......有影响吗?”

隋辛驰没有料到晏山会突然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他用舌尖轻抵了一下圆圈,光溜溜的,然后回忆与人接吻的滋味,有人抱怨过这件事吗?好像是有的,但当时隋辛驰大概回了一句:那就不要再跟我接吻。

隋辛驰回答:“你试试就知道了。”

晏山喉咙发紧,粘在一起开不了口,像有铁环固着,他使劲震了震,不可思议道:“什么?”

隋辛驰看着晏山,后知后觉这句话的歧义,说:“你自己打一个再去和别人接吻,就知道什么感受了。”

“那还是算了。”晏山说,“我想应淮也不会介意,要不然你早该取掉。”

一时静了下来,只剩水流声,两人就互不相看地坐着,好似都有些莫名的窘,需要沉默一段时间。

有几个儿童拿着水枪四处奔走洒水,半空中织出断断续续的银线,漫天飞舞着。

晏山和谭兹文去小贩处买了五支水枪回来,几人穿梭在溪水中打着水枪战,包包和小安一个战队,勇猛地往前,水滋得晏山眼睛都睁不开,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隋辛驰拿着最小号的水枪掩护晏山,最初也用心帮他抵挡一些攻击,奈何他们两人的水枪实在mini,都被淋得很湿,后来混乱中也不分战队,五人都打作一团,晏山扯住隋辛驰的衣角钉他在原地,脸朝向另一边,对准他胡乱喷一通。

隋辛驰一双手握住晏山手腕,也绊住了他。正左右挡着,那边小安猛撞过来,三人追尾,隋辛驰撞到晏山的胸膛上去,两只手不偏不倚摸着,肌肉鼓鼓的,包着一颗急速跳动的心脏。

“怎么吃我豆腐?”晏山怪笑一声,直接弯腰用手心聚了水,向隋辛驰泼去。

汹涌的水完全浇湿了隋辛驰的衣服,在刚才的拉扯之间,轻薄的白色背心直接脱线裂开,隋辛驰半边胸膛敞露,晏山还在道歉,隋辛驰已经胳膊一抬脱了衣服。

还是第一次,这样正式地看到隋辛驰的刺青全貌,在自然山水映衬下,竟很有种震撼的冲击。他的后背正中是一位女神,姿态很是威严,手中捧着一轮圆日,那该是太阳女神羲和,她占去绝大部分面积,线条精细。其余零零碎碎的刺青,有东方或西方鬼神,有纯碎字符图案,晏山都认不出所以,也不解其中含义。

随着隋辛驰脱下上衣,在他身边的人都一齐略微向后靠,本能地避让,隋辛驰并不在意四周讶异的目光,破掉的衣服甩上肩头,扛着水枪回溪边,坐在躺椅上了。

谭兹文在晏山耳边悄声说:“好牛的身材,好精彩的纹身。”

晏山没说什么,不得不收回视线,枪里没有了水,急需补充弹药,对面的小学生已拿着水枪向他袭来,他不能输给一群啃手指的小屁孩。

隋辛驰在不远处看着晏山和一群小孩疯玩,感叹晏山怎么有用不完的活力,他实在是一个高能量的人。

隋辛驰渐渐困倦,他一个人站在烤架边一直烤肉还不觉很累,现在精力枯竭了。他一直是这样的人,希望能照顾好身边每一个人。擅长厨艺,那就和朋友每次出行中都由他来做饭,有洁癖也不愿强加给别人,一人默默就把清洁的活承担下来。

当初在巴黎,朋友们的胃都非常寂寞可怜,他就常做了中国菜约朋友来他公寓相聚,那时认识一个高中就来巴黎的妹妹,家中突遭变故,忽然要打工养活自己,绝望得不知所措,隋辛驰在她成年那天给她煮一碗长寿面,打两个鸡蛋,女孩是湖南人,他就学做一桌湘菜,女孩抱住他痛哭,说隋辛驰,原来你是个这么温柔的人。

假期游欧洲认识各国的人,偶尔遇见经济困难的留学生,隋辛驰也请他们吃饭,他认为自己经济优越,这些都算小事,他对金钱太豁达,朋友之中也有家庭比他优越许多的,也说无法像隋辛驰那样大方。不熟识隋辛驰的人不会知道他其实很细腻,他的长相、处事之风也太冷了一些,叫人自觉地畏惧。他并不是有意装腔,只是觉得表现感情不必用太激烈的方式,况且对身边绝大多数人,他是真的毫不不在意,情绪毕竟是十分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