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芫
“人到齐了吗?”顾耀挂掉电话,“……开始吧。”
顾荣平的电话再打来的时候,又已经是快八点的时候。
他和曹川皓对完了新一轮的需要调整的模型参数,又给许晟发了个信息,问他晚上吃了什么。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许晟才回他,只发了张图片过来,面前是一碗鱼生粥,依稀还在冒着热气。顾耀怀疑他是接到自己的信息,才临时找了个地方吃饭。倒也不揭穿,给他发了句小心有没剔干净的刺,倒觉得自己也有些想喝粥了。
让行政订了一碗,刚送到,屏幕就亮起来了。
起先没有接,不依不饶地响了两遍,顾耀终于接起来。一时没有人开口,僵持了足足有一分钟,顾荣平终于先开口了:“恭喜啊,官司胜了。”
“我应该败诉吗?”
顾耀低头喝了一口粥,有些烫,又放下了勺子。回到电脑前面,想一想打开了顾安集团的官网。
顾荣平最近一次露面就是昨天,某个大型商业综合体的开业仪式,至少只从照片上看,精神还是很好的。
“怎么?赢了这个官司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日子又好过起来了?”顾荣平道。
“赢不赢都能过。”顾耀平静道。
危机当然没有完全解除。刚才和财务过了会,目前整体现金流的情况也并没有那么乐观。他回国之后见了几个合作方,还是有部分的合作,没能挽回,甚至还在拉扯赔偿的阶段。
而这其中有一部分的原因,还是在于智慧图书馆迟迟没有恢复上线——是一个太不好的征兆。
和图书馆的馆长,以及负责线上系统的主任聊过好几次。态度也还算好,磨来磨去,结论却始终只有一句话,担心舆情影响,需要再等一等。
等来等去,总是没个固定的时间。
魏央那样八面玲珑的人,出了大门都忍不住骂,顾耀当然也不相信,对方是无缘无故的为难。
“就这么不想回来?”顾荣平问,“顾耀,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自讨苦吃。”
“可能只是我们对于吃苦的定义不一样。”顾耀平静地说。
顾荣平不屑地一笑:“你一直不回来,就会有吃不完的苦。总有一种能和你的对上。”
顾耀没说话,关上了屏幕。又重新端过了自己的粥,垂眼慢慢喝了一勺。
“其实也不用这样。”顾荣平又缓和了语气,“你是我儿子,我是不愿意你走弯路的,你回家来……”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回来?”
“你这是什么话,你应该回来,这对大家都好。”顾荣平道,迟迟不见他反应,顿了一顿,“这一大摊子的事……我也想放一放,和你妈妈过过安生日子。”
“你不想和她过,你和谁过,也都和我没有关系。”顾耀平静地回答。
那头顾荣平仿佛哽了一下,片刻后,终于道:“……爸爸老了。”
他的声音仿佛伴随着这句话,也一下子沉下去,显得有股说不出的颓唐,又重复了一遍:“我老了。去年体检,查出了血压上的问题,今年又是心脏上的毛病……医生说一直养着,倒是没必要手术。”
“顾总家大业大,有的是将养的条件……”
“也有可能一觉睡过去就醒不来了。”顾荣平截断他,“或者开着开着会就倒了,谁知道呢。你以为我这个位置稳固,背后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现在最烦开会,那一帮子的人,看着恭顺,实际还不是秃鹫一样。我查出这些毛病来,明里暗里,换了几波人打听了!”
他说着话,情绪渐渐激动起来:“一个个地,盼着我倒,盼着我死,好来哄抢瓜分!顾耀,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只信任你,也只能信任你。”
顾安内部目前到底什么情况,顾耀不关心,自然也不过问。只是有些冷淡地想,焉知不是顾荣平自己疑心太重的缘故。叹了口气:“……还有顾溪在。”
“她一个女孩子。”顾荣平不屑地说,“成不了事,守不住家业。将来嫁了人,顾安什么时候改名换姓都不知道。”
“就像你当初一样吗?”他的语气轻蔑又肯定,顾耀脱口道。
“……你说什么?!”顾荣平的声音陡地高了起来。
顾耀的脑子里忽然涌起一个非常荒唐的念头。
他一直以为,在他已经反复弃权的情况下,顾荣平仍然不愿意顾溪接手公司,只是因为他一贯的重男轻女思想的缘故。
但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不是,或者不止是。只是他看见顾溪,就会想起另一个女人,一个被他欺骗,继而鸠占鹊巢的女人。
他是既得利益者,所以害怕别人用他的方式去重复他当年的胜利。
“……我说顾安原本也不姓顾。”
这个念头让顾耀觉得恶心,面前的一碗粥也再吃不下去。而顾荣平却再没说一个字,隔着听筒只能听见他愤怒的抽气的声音,继而猛地,挂断了电话。
电话里是连绵不绝的,滴滴的忙音。顾耀喉结动了动,放下手机,又重新拿起。
脑子里乱七八糟想很多事。
想起第一次见到顾溪,她穿一条白色的裙子,说姐姐拿糖给你吃,想起顾溪冷笑对他说,原来是我引狼入室,想起她打给自己的那笔钱,以及最后她说,你知道吗,我们或许又要多个弟弟妹妹了,没意思,我都不想争了……
但他最后没有打给顾溪,他拨给了许晟。后者很快地接起:“……喂?”
“是我。”听见他的声音,顾耀才觉得自己从刚刚那种快要窒息的紧绷中缓和过来。咳嗽了一声:“在干嘛?”
“一会儿还有个会。”
“这么晚了。”
“事情有点急。”许晟轻声道,“……你呢?”
“还在办公室。”
“不回去吗?”
“正打算。”顾耀说,实则平时这个时候,也远不到他下班的时点,但今天,的确觉得有些疲倦。一面同许晟说话,收拾东西出了公司,又在许晟的建议下,在楼下便利店给自己买了一盒助眠的牛奶。
从软件园回去的路不长,只是经过市中心那一段稍微有些堵,不过半个小时也开到了。路上许晟怕他分心,没怎么同他说话,自己大概也还在忙公事。
中途依稀听见是有人来找过他,但顾耀今天的确觉得很需要他,于是也不主动说要挂电话的事。许晟也不催。直到听到他停车的声音,才问了一句:“到了吗?”
“到了。”顾耀解开安全带,有些不舍道,“你去忙吧,早些休息。”
“你也早点睡。N市是不是降温了?牛奶热一热再喝……”
顾耀听他细细的叮嘱,说不清为何,倒觉得心里一阵地发酸。好一会儿才说:“好,那我先挂了,你忙完了,睡前给我发个信息。”
“……你怎么了?”许晟却忽然叫住他。
“没怎么……”
“我说今天。”
“没事。”沉默了一会儿,顾耀道,他靠着驾驶室,眼睛望出去,是远处天边挂着的一轮圆月。只是夜晚的灯光太晃眼,映着天空,倒有些看不清楚。
“N市今天有月亮,你那边有吗?”
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许晟似乎是走到了窗户边,拉开窗帘看了一眼才回答他:“……云太厚了,看不见。”
他的声音很轻,顾耀觉得自己想是坠入了一场梦里,也不是真的想问月亮,听他这样讲,又说:“……我有些想你了……你有想我吗?”
他讲话没个条理,前言不搭后语,许晟片刻后道:“我下周三回来。”
“那我来机场接你。”
许晟没有说好与不好,只是道:“那你现在也应该上楼先睡觉了。”
顾耀嗯了一声,很不舍地摩挲了一下听筒:“……晚安。”
“晚安。”
的确连续太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等到许晟的信息发来,便睡着了。
那一晚睡得倒是很熟。梦里模模糊糊手机响了好几遍,脑子里面想着睡前忘记关静音了,却也睁不开眼睛来接。
等到太阳从未关的窗帘刺到了眼睛上,终于清醒过来,抓过手机想要看一眼时间,才发现原来并不是梦——魏玫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
或许是看他一直没接,又发来了信息。
无外乎又是来替顾荣平做说客。顾耀看着那几个信息提示的红点,冷漠地想。然而真的点进去,才发现,这次,他竟然猜错了他的母亲。
没有提顾荣平,一个字也没有。倒是回忆了几件顾耀幼时的小事——小到顾耀自己都不记得,也无从判断真假,只是在魏玫的描述里,倒是显得有几分温情。
‘最近,我常常忍不住在想,这些事情真的存在过吗?还是我记错了。以前幼儿园发的一颗糖,都要留着给我吃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们母子,怎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她写了很长,顾耀皱着眉往下翻。
‘我怀你那一年,去找人算过命,说来你不相信。我当时被学校开除,被你外公外婆赶出来,我的钱不够做产检,于是我拿身上最后一点钱去算了命。
讲起来很可笑是不是,我是我们那个小地方,第一个考上Z大的人,我怎么会沦落到给一个有妇之夫生没名没分的孩子,怎么会去听那些怪力乱神的话。
可是人在没有希望的时候,在绝境的时候,所有的稻草都会去抓的。这是人性,谁也控制不了。
你知道吗?那个瞎了只眼的老太婆和我说,让我要生下你,一定要生下你。你能让我报仇,给我荣华富贵……可是或许是看我太可怜了,等我要走了,她又忽然和我说,让我不要生下你,你会让我后悔的。
我才不信,我只信前半句,只能信前半句。不然我当时就该去死了。我和和她大吵一架,像个市井泼妇一样,把钱全部都要回来了……于是你看,我的报应也来了……你真的让我后悔了。”
这两个几乎从没有从魏玫嘴里说出的字,让顾耀的手顿了一下,足足过了一刻钟,他才点开了魏玫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
竟然很短,只有几个字。
‘但是我不会输的,我还有机会。你是养不熟的狼,向着那个女人的女儿,我不会让你如意。’
这或许是另一种逼他回去的手段,和过往的哭闹一样?顾耀不知道,又或许是被另外一个孩子也即将到来的消息刺激——顾溪都知道了,魏玫想来没有理由不知情。
字里行间,他只看到的,是魏玫对顾溪深深的恨意。有时候他不明白,或者魏玫自己也早就说不清楚,支撑她在这个实则并不舒坦的顾太太的位置上勉强下去的,到底是物质还是对于安玥继而又转移到顾溪身上的,经年不灭的恨意。
只是无论是哪一种,都让顾耀觉得不值,难过。为顾溪或者也为魏玫。
他删掉了所有的信息,点开和许晟的对话框,又看了一眼他昨晚睡前发来的晚安短信。
起床去洗了把脸,这才往公司去。
原本以为,自己说了那样的话,没有顺从他们的意思。顾荣平恐怕又有什么新的手段。然而出人意料地,接下来一周,竟然风平浪静,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顺利。
尽管合作没有全部挽回,智慧图书馆上线的事情也还僵持着,但在品牌部的不懈努力之下,兼之几次专访的作用。顾耀N大的导师,也在某次专业的学术论坛中,表明了立场。
《无限》在国内用户中的声誉日渐恢复,付费用户的数量,也逐步回升到了舆情爆发前的八成。至少能够维持公司正常的运转。
“这次没帮上忙,算我对不住你。”宋一杭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别记恨我啊。”
“你不说这话我倒不这样想。你这样讲了,我倒要掂量掂量了。”
宋一杭过来N市谈业务,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免不了约他出来见一见。就近挑了个清吧,又叫上了贺延。
顾耀这几天略微有些感冒,来前吃了两颗头孢,便只添了半杯柠檬水,很轻地和他碰了一下,“回头算算怎么还吧。”
“那都好说。”
知道他没往心里去,宋一杭便笑,拿起手机对着他远远拍了一下,低头又在发信息。
“你做什么?”顾耀莫名其妙。
“报个备。”宋一杭手指飞快地打着字,头也不抬,“来酒吧这种地方,总是得说一声的,跟谁在一起,几点回……你这种没到订婚阶段的人是不会懂的。”
“哪种地方,你自己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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