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芫
“……贺延挑的。”
宋一杭嘴里说着麻烦,灯光下的神情却全然不是这样一回事。
顾耀也懒得泼他冷水,只是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和许晟说一句才对。
说来其实也没有这个必要。只是一旦起了这个念头,却又觉得这个非发不可了。
倒是没拍照,快到凌晨了,这个点许晟如果没有睡觉,应该就是在忙工作。便只是发了信息过去。
‘宋一杭到N市了,还有贺延,在附近酒吧坐一会儿。我感冒了,没喝酒。你后天回来的机票订了吗?几点到,我去接你。’
平生还是头一回发这样的信息。打字的过程中,都有一种难以描述的隐秘的欢喜。
短短一行,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把感冒了几个字删了才点击发送。又很犯傻地把地址也一起发了过去。抬起头来,看见宋一杭正在看他。
“……你报备完了?”顾耀咳嗽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问。
“我是报备完了。”宋一杭抱着手臂看他,“你又在给谁发……许晟?……你们现在是和……”
话尚未说完就看见贺延从大门边进来了,扬了扬手臂:“这边。”
“你怎么把他也叫上了?”
这是那次不欢而散的聚餐后,他们第一次见面。本来卡座也不算大,贺延坐下来还离他们能有八丈远,装模作样,态度拿捏得非常足,骂宋一杭道:“你可没跟我说有他,知道我就不来了。”
“顾耀认识到错了,专程请您出来给您认罪。”宋一杭语气敷衍地对他说。
“他请我我就得出来?”贺延不依不饶,“世界上有这样的道理?”
“行了,差不多得了。我说你胖,你还真就喘上了。”宋一杭没什么耐心地哄了他两句,见贺延还拿乔,索性直接揭他老底,“又启出事那会儿,我说我这边挪不出钱来,谁大骂我祖宗十八代说我不够义气,不讲道德。幸好我和我家老爷子关系比较一般,祖宗也都不够亲。只是我都不知道这事怎么就能上升到道德层面了。还自己要卖房子都凑钱给他,人家出国打官司,猫你立马就接回家照顾......”
“你你,你给我闭嘴。”贺延一个抱枕砸过去,指着他道,“你们俩大晚上不睡觉,叫我出来折腾我呢!宋一杭你来趟N市全部人都得列队迎接你是吧?把你能耐上了。”
宋一杭摇摇头笑,顾耀于是起身给他倒了杯酒推过去:“谢了,这段日子帮我照顾柠檬。”
“来之前已经给你送回去了!我才稀得替你养。”贺延没好气道,说完却又忍不住叮嘱道,“它前几天有点爱舔毛,我带去医院看了,这几天好些了,你注意观察一下。你要最近还忙得很,干脆我还是接......姓宋的,你别笑了行不行?我点你笑穴上了是吧?”
“你们继续。”宋一杭竭力克制住笑意,摆摆手,“你们继续。”
“我还继续个鬼啊,我大晚上就过来给你俩添乐子呢,比去看相声还划算呢!”
贺延说着站起身来,又被顾耀眼疾手快压住肩膀按下去,勾过杯子和他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真的,谢谢。”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喝的是水。”贺延没好气道,到底,还是重新坐了下来。
“喝酒也行,只是我刚吃了药,一会儿恐怕得你们送我去医院。”顾耀微笑,“我是不是还应该先写一份免责声明,免得真出了事,你们也得负责任的。”
“我同意你喝水,让贺延一个人负,我不负。”宋一杭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充。
“我负个大头鬼!”贺延白了他们一眼,简直要被气笑了。也很难说是不是气,到底没绷住,是笑了出来,总有些泯恩仇的意味在。
舞台上的小提琴手拉完了一首欢快的《Zigeunerweisen》,开始演奏一首十八世纪流传下来的苏格兰民谣《Auld Lang Syne》,中文把它翻译成《友谊地久天长》。
“你这劫算是渡完了吗” 贺延来之前没吃饭,喝了半杯酒已经吃掉了一整个果盘,又抬手叫了一个。
“难说。”顾耀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九九八十一难现在走到哪里了。狮驼岭还是火焰山,随他们吧......”又问宋一杭道,“和你们家合作那个项目还顺利吗?没有因为我为难吧。”
“他连钱都不借给你了。叛变得这么快,还为难他做什么?我看顾总是早接受他投诚了。”贺延撇撇嘴。
“是是是,顾总还是去为难你吧。毕竟你替他儿子养猫。真是天大的罪过。”
“他能怎么为难我?”贺延没所谓道,“不缴税?让Z市财政崩盘,让我爷爷没退休金拿。那他得先被抓起来吧?顾耀倒是一劳永逸了。”
“看得出来,你最近在检查院没白干。”顾耀听得好笑。
“那当然了。我都要评上先进标兵了。每天上班下班喂猫,五好青年。”贺延觉得果盘实在不饱腹,又对着单子翻来翻去,看看还要什么能点的。
宋一杭一晚上被他骂了两次叛徒,此刻撑着头道:“不准点了啊,再点你自己付钱。”
“顾耀付。”
“我都要破产了。”
“这不是还差一点嘛。”贺延又下单了一份滑蛋饭,这才放下菜单,“顾总最近没找你?”
“找了。”顾耀也不瞒他们,“还不就是那些话,翻来覆去,都听腻了。”
“你妈妈呢?”
“也一样。”顾耀手转着杯子,“有时候,我都觉得这像个什么规则怪谈,他们陷进去了,就出不来。这么多年了,我不管走多远,他们都还在原地打转,想让我也回去跟着转。”
这话实在很难接。贺延想了想道:“上个月的时候,有个什么慈善拍卖会。一大帮子人,我倒还看见你爸了,买了个什么清还是明的瓶子,你妈倒没一起。顾溪还去了,往常这种时候,她俩不是还得别别苗头吗......对了,她和那个谁,卫什么来着,我想不起名字了,婚事是不是黄了?”
“原本也没到婚事的地步吧,好像是没接触了。我也是听来一嘴的消息。你要关心,回头让我嫂子圈子里替你问问。”宋一杭见顾耀也转过头来,便道。
“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贺延挑挑拣拣从果盘里摘了颗青提,“我看你爸妈那掌控欲,别哪天给你也安排上了。”
“那恐怕不行。我已经结婚了。”顾耀默了一秒,淡淡道。
“哦,你结婚了啊。”贺延起先没反应过来,讲完自己就愣住了,和对面同样惊讶的宋一杭对视一眼,手里的提子就滚到了地上,“你说什么梦话呢,你结婚了?!你和谁结婚!”
“还能有谁。”顾耀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许晟?”贺延说出这个名字,都觉得不可思议,但的确也找不出第二种可能。
“在苏格兰的时候?”宋一杭比他先冷静下来,也接受得更快。顾耀还没回答,贺延已经站起身嚷了起来:“你不是去打官司的吗?!我还担心你输了官司倾家荡产,天天伺候你的猫,不,现在是你们俩的猫!已经共同财产了是吧?!你们竟然跑出去结婚?”
“赢了官司,总得给自己讨点奖励吧。”顾耀原本没有想说,但说出来了,又有一种昭告天下的快乐,“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不对我说句恭喜吗?”
“我画张符诅咒你你也觉得不重要吧!”贺延被宋一杭拉住,又重新坐了下来。
只是在听见宋一杭配合说恭喜的时候,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肘子,看着顾耀心里大概已经想过一千种骂法,“真是开了眼了,我人生中还能见到活的恋爱脑。我今晚真应该在单位加班,我看杀人案的卷宗,也好过来受你这种气!你怎么想的啊顾耀?你脑子里装的什么?他是天仙下凡吗?他甩了你啊,十年,你逮着机会不是揍他一顿,竟然是和他结婚?......你主动的还是他主动的?......行了,不用说出来气我了。”
贺延抬手捂住脸,骂了句脏话,“平时看起来人模狗样的,遇上许晟你就直接降智是吧?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宋一杭觉得他说得过了些,按了一下他的肩膀,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顾耀倒是没生气,垂眸一笑才说:“那我应该怎么办?”
“虐他啊!”贺延理所当然道,“让他难受啊。”
“比如?”
贺延一脸地很铁不成钢:“他甩了你啊,他甩了你,十年。你这些年怎么过的?你就这么轻易原谅他?你起码先甩他个千八百十回吧。找人让他酸啊,让他难受......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我们办公室新来那小姑娘老看......火葬场!对!火葬场!连这个都没有吗?”
他胡乱出一些纸上谈兵没有逻辑的主意,顾耀笑了一下:“然后呢?”
贺延一愣:“什么然后?”
“然后我还是想和他结婚。”
顾耀轻声道:“我们的开始可能没那么好,我也不希望重来,再有任何不坦诚的部分,所以你说的办法都不成立。况且,也没有什么原不原谅,我只想和他结婚,真的,从头到尾我只想要这个。折腾再久,不是折磨他,只是折磨我而已。火葬场......”
他还是头一回听见这种描述,重复了一遍,都忍不住笑,但大概还是能理解贺延的意思:“我如果能愿意让他去经历这种过程,我们就不再存在任何有结果的可能。什么火葬场,大概率只能葬我自己。我明明可以早一点得到自己想要的,失心疯了才会去干这种事。”
“你听得懂他在说什么梦话吗?”贺延目瞪口呆地看着顾耀,又问宋一杭,觉得根本不在同一套语言逻辑。而后者显然站在了他不理解的那一方:“少看点小说吧,先正经谈个恋爱,再给别人当感情顾问。”
他和顾耀碰了一下杯:“恭喜。”
“谢谢。”
顾耀微笑。掏出手机想要看看许晟回信息了没有,才发现一分钟前他刚刚发来了一张图片。照的是个招牌,乍一看有些熟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就是这间酒吧。宋一杭还在跟他说什么,顾耀没听清。比了个稍等的手势,先拨了电话过去:“你是到了?”
“嗯。提前结束,就提前回来了。你发信息的时候,我还在飞机上。”许晟那头的背景音果然也是一样的,“你们还在酒吧吗?我在门口。”
“在,我......”闻言,顾耀已经不自觉站了起来,又看了贺延和宋一杭一眼。
“谁?许晟?”贺延见他动作反应过来,低低骂了句什么,一个劲地摆手,“我现在还不想见他......得了,你也滚算了,魂都飞了,别在这里身在曹营心在汉了,搞得我跟强抢民女一样。你也可以滚了。”
他话说得凶狠,声音却是压低了几度,一贯都是嘴上不饶人。顾耀于是对许晟道:“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外面冷不冷,你去车上等我吧,我车在负一楼,下电梯就能看见。”
他挂了电话:“那我先走了。这摊算我的。”
“快滚!我看到你们眼睛痛。”贺延没好气道。顾耀不和他计较,一面拿外套,又问宋一杭,“你刚说什么?”
“没事。”宋一杭微笑,“你去吧。别叫他等久了。今天晚了,改天叫上许晟一起吃饭。”
“行。”顾耀刚走下两步台阶,贺延又住叫他。
“你还有什么指示?”
“你跟他说。”贺延扭捏了一会儿,“我上次不是故意灌他酒的。”
“好。”顾耀笑了,颔首,“知道了。”
第78章 Always
入了秋,天气一下子就凉了。夜风卷起道路两旁的枯叶,像残破的跌落的蝶,飘荡过许晟驼色风衣的下摆。
“不是说去车上等我吗?”
远远看见他顾耀就忍不住笑了,加快脚步走到了他身边,顺手拿过了许晟脚边放着的一只小行李箱,另一只手又再自然没有地握住了他的掌心,“怎么这么冷?”
“你又不会让我等太久。”许晟也不挣扎,和他拖着手往地下车库走。上了车也不动,就坐在副驾驶看着顾耀。
“怎么了?”顾耀问,索性凑过去替他把安全带系上,“看我做什么?”
“不给看?”许晟一手撑着车窗,抬起眼。
“可以。”顾耀忍笑,“随便看。”
许晟于是轻轻地朝他勾了下手指,顾耀听话地凑过去,又不那么听话地想要吻他一下,却突然想起自己感冒了,怕传染给他。便只是伸手摩挲了一下他微微有些干燥的嘴唇,笑着低声问他:“怎么了?”
许晟偏头在他颈侧嗅了一下:“喝酒了还开车?”
“许律师,我没喝,跟你说了不喝的。”顾耀总感觉他嗅自己的小动作有些像柠檬,心里觉得很可爱但不敢说,“你闻到酒味了?要不再闻闻。”
“我闻到药味了。”
顾耀正就着这个贴近的姿势隔着衬衣轻轻抚摸他的腰线,闻言手都僵了一下,不露声色地正想要挪开,却被许晟按住了手背,扬起脖子很快地吻住了他。
松开之后,又舔了下自己的唇,用在法庭和法官陈述证物一样的口吻道:“看来也没闻错……感冒几天了?”
他就吞了两颗胶囊,都已经是快三个小时之前的事情,绝不可能是身上残留着药味,可许晟神色如此确定,显然也容不得他狡辩了:“这都已经快好了……知道感冒还亲我?不怕把自己惹上了。”
“感冒几天了?……周六开始的?”
顾耀一挑眉:“怎么这么说。”
“你那天八点才给我发的信息,平时都没有超过七点。”许晟很有条理地说,“……吊水去了?”
顾耀自己记日子倒没这么清,听许晟说起给他打电话,回忆了一下,才想起那天应该是吃了药睡了一会儿——那种药片这几天于是都没吃了。
正要开口,却忽然察觉出别的:“……你每天都算时间?”
“……我记性好。”许晟脸上流露出一种难得的被抓包的窘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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