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难缚 第69章

作者:叶芫 标签: 破镜重圆 HE 近代现代

“有一点儿。不说倒没有往这个方向想。”外婆还沉浸在这有些新奇的发现中,并没有觉察到他的异常,“还是小时候像些,现在大了,五官轮廓都更分明了,就不那么像了……对了,耀耀的照片,怎么会在这里……”

许晟没有回答,他根本无法开口。只觉得自己如同坠入了一个深沉的梦境。这张毕业照上,除了他,还有高欢玥,他凝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找林逸,但没有,那时候他早已经休学了。

林逸。

他有些迷茫地挪开了视线,又看见了那本经书,那本他随意拿来藏这张照片的经书。

是一本《金刚经》。他只记得其中一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一个从来没有考虑过的,诡异而疯狂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第51章 利用

到底是怎样应付过去的,许晟完全都不记得了。

行尸走肉地陪着外婆把经书一本本起床晒到院子里,食不下咽地吃了早饭,中途贺延发了信息来,说人都到了,问他什么时候去,他镇定地推说有事,要晚些。

等到十一点,家里的司机送他去了机场,他站在航站楼的入口,看着车开远,又重新走了出来。

“去哪儿?”的士停在了面前。

许晟垂下眼:“虞山。”

已经过了广玉兰盛开的季节,如今是槐树生长的时候,两边的树叶交织在一起,苍绿的枝叶交错间,垂下比汉白玉石阶更加雪白的细碎花朵来。

守墓的老人还坐在他的小屋里,年轮一样的皱纹嵌在沧桑的皮肤上:“姓名……逝者的。”

“林逸。”

老人的眼皮仿佛动了一下,半抬不抬地看了他一眼,动作缓慢地那本看上去比他还要年迈的发黄的笔记本,手指点着,一行行地往下找。

“我知道位置。”许晟说,老人家似乎耳背,没有理会,还是坚持翻到了才说:“十七排,第二个……来,你登记一下。”

正午,并不是扫墓的时间点。空荡荡的墓园里,只有几只灰扑扑的鸟在石子路间跳来跳去。这里的温度,似乎天然地要低上几分,死亡的阴影被树叶具象化,将光亮都挡在了墓园之外。

一牌牌墓碑穿过去,才见到了第一个人,一个女人。穿很艳丽的桃红色的裙子,站着面无表情地烧纸,指间还夹着一根烟。经过时,斜斜地看他一眼,又平淡地挪开视线去。

或许别人看他也很奇怪,哪里有人祭奠,却不带任何花,也不带纸钱香烛。

他越过了林恒夫妇的墓碑,略停了一停,走到林逸的墓前。

来做什么呢?许晟也不知道。

人已经不在了,难道还能回答他的疑问吗?

他看着墓碑上林逸的名字。又有种极不真切的感觉,林逸……死了么?葬在这里的人……是林逸吗?

他并没有亲眼看见他火化,会不会这只是一座空墓。会不会他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

风从柏树梢抚过,带着叶子沙沙作响,像一首无字的挽歌,许晟忽然清醒过来。

林逸是真的不在了。

就算所有的事都是假的,是错的,唯独这一件,却是真真切切的。

他死了。

留给许晟的只有一个日记本,一部手机,和无穷的,无穷尽的疑问。

许晟一度以为自己得到了真相,可是现在……

他咬了咬唇,从包里取出那本日记来,已经许久没翻了,不愿意也不敢。

可上面的每个字依旧烂熟于心。只是如今再看,带上了另一种他并不肯面对的揣测再看,似乎一切,都有了不同的意味。

从十月十五号能翻到的第一篇日记,持续一个来月的梦呓一样的话语。日记里的那个人,出现在街头巷尾,甚至林逸的梦中,究竟那是谁?

因为后面出现的名字,因为那张照片,他曾经坚信那是顾耀,包括林逸精神恍惚之际见到的幻相……可是因果从来不是这样关联的,是先有了那个没有名姓的‘他’,才有了顾耀的出现。

‘他’和顾耀,是同一个人吗?顾耀,会不会,本身就是一种‘幻像’。

眼睛看得发胀,许晟仍然不停地翻着。日记上的每一句都是折磨,字里行间,藏着无数的,勘不破的秘密。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也不能是这样……

难道林逸会蠢到为了一个‘幻相’去死吗?日记里白字黑字明明白白的欺骗,利用,新年夜的失约……他翻得太快,纸张划破了他的手,许晟忽然顿住了,血落在纸张上,让他想起了除夕夜的灯笼。很多他从未留意,也仿佛毫无关联的小事,忽然便浮上了脑海。

手一直在抖,两次都按错了。第三遍,才顺利地把号码拨出去,那头很快接起了:“晟晟?”

外婆的声音有些惊讶:“还没登机吗?”

“晚点了。”许晟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声音才能没有一丝异样,“外婆,您记不记得,有一次,您说,和外公在公园里,遇见林逸了。同他讲了,我们要来过年的事。”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外婆似乎换了个地方,身后有舒缓的乐声传来,这个名字,让她的声音也迟疑了两分,“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

“他知道是哪个年吗?”许晟问,喉咙都发紧,“……他知道,是春节,不是元旦吗?……元旦节,林逸有来家里吗?”

一连串的问题,外婆都懵了。太久了,她实在也记不清,当时到底怎么说的,有些犹豫道:“没有来呀……想来不会吧。况且……”

“什么?”

“况且元旦节我和你外公也不在家的,Z大每年元旦都要举办新年音乐会,我们一早就去了。”外婆有些担忧道,“晟晟,到底是怎么了……”

“没事。只是忽然想到了而已,可能是要走了,心里总有些……”

“我明白。”外婆叹了口气。

当然不可能明白,没有任何一个人,此时此刻能够明白他。

许晟借口要登机了,挂掉了电话。脑子里恍惚涌进许多事情来,又什么都抓不住,最后莫名想的却是,外婆那头的乐声,仿佛是《Auld lang syne》。

高跟鞋的声音在石板路上响起,是那个烧纸的女人,姿态悠闲地往外走去。

他也该走了,许晟想,可是走去哪里,他没有方向。心里的迷茫与疑问,并没有比来的时候,减少分毫,甚至更甚。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墓碑上林逸的名字,熟悉的两个字,看得久了,几乎要不认识了。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又吐出来,沿着来时的路往墓园外走去。

守墓的老人还坐在他的小屋里,有个穿黑衣的男人站在他的窗前,大概也是在登记,察觉到脚步声回头看了许晟一眼,又平淡地回过头去。

许晟没有理会,沿着楼梯往山脚走,下到半山腰的时候,他猛地顿住了脚。

不对。许晟转过头去,那个男人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很普通的一张脸,丢进人堆里都不会认出来。

许晟希望是自己多心了,可内心有个声音又在告诉他,他的确见过他,或者说他们。

这一类人。

在每一个许启君会出席的重要场合,都会隐藏在人群里的一类人。在许启君成为议长的前一周的时间里,也有很多这样的人,藏身在他上学的必经之路上。面容各异,但总有相同的气质。

手心莫名就出了汗,盛夏,硬生生觉出了一股凉意来。许晟在原地站了半分钟,加快脚步下了山。

这里的确不好叫车,连加了两次价才终于有司机接单。又过了半个小时,他终于看到了五中的校门。

已经进了暑假,大多的学生都离校了。学校两旁的铺子大半也都拉下了门帘。小区楼道前的垃圾堆里扔了不少教辅资料,厚厚的几摞,大概是来自刚刚解放的毕业生。

电梯轿厢里还张贴着帮选志愿的广告,电梯上行的过程中,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自然一个字也没有记住。

“叮”的一声。轿厢门开了。同上次来时一样。只是左边第一户门关着了。

许晟走上前去,没有任何迟疑地按下了门铃。

半分钟过去了,没有人开门。可许晟听见了脚步声,心里也很清楚,门后一定有一个人正在观察他。他索性抬手挡住了猫眼,又过了片刻,门开了。

“你找谁?”依然是个陌生的男人。

“谁安排的你们?”许晟看了他两秒,很轻地扯了一下唇角,“桑叔叔……还是我爸爸?”

“你在说什么?”那人露出有些疑惑的神色来。

“打电话跟他们说一声吧。”许晟平静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我想你可能是走错了。”那人做出要关门的架势来,许晟也没有坚持,收回按在门框上的手。转身进了电梯。

而手机铃声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刚到一楼,桑链的名字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

“桑叔叔。”许晟抢在他说话前开了口,“为什么?”

桑链语气中带着一些安抚的味道,倒并没有完全装糊涂,或许也是清楚没有必要:“晟晟,你也明白,你爸爸在这个位置上,多少双眼睛看着,你哥哥这件事情,总是有些敏感的。让人守着,也不过是为了防止别有用心的人,拿此作文章。”

这个理由好,他不如相信更好,但许晟依然开口了:“所以呢?”

“……所以什么?”

“你们要瞒个彻底,林逸甚至就不应该下葬。现在这样算什么?难道谁要做文章还需要挖出他的骨灰还是找出他的血?”

许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冲动,也从来没有这样冷静过,冷静到所有的细枝末节都一起涌入他的脑海。

比如某个夜晚,许启君应酬喝了一点酒。当时许晟以为父亲是很清醒的,现在想来也许并不是,所以才会问他,什么情况下,才会去公墓找人……他也告诉了他答案。

“桑叔叔,你们是要知道的人知道。你们想知道,谁是知道的人,是吗?”翻来覆去像是绕口令,桑链的声音却在一瞬变得紧绷,“晟晟,是谁来找你说什么了?”

许晟没有回答,他听见自己开口:“林逸真的是自杀吗?”

“晟晟!”桑链一下子提高了音量,“你现在还在五中旁边?你就在那里,叔叔安排人来接你。”

“没有任何人跟我说任何话,只是我突然发现我漏掉了好多事情,可是现在,我有更多不明白了。”

“什么事情都不要紧,你先冷静一点。叔叔马上过来……”

当然要紧,如果自己才是隐藏在那个代词后的人,那么日记里的欺骗,利用又是什么?

原本他是毫无思绪的,原本他是不愿意去想的——在桑链这个电话打来前。

于是他挂掉了。

最近一班回N市的航班在两个小时后起飞,赶在廊桥关闭的最后一刻,许晟登上了飞机。

电话一直在响,反反复复,还好大多都是桑链,贺延,甚至还有一个高欢玥的,但并没有他不想看见的那个名字。

“先生,手机需要调整成飞行模式或者关机。”空姐走过来温声提醒道。

“知道了。”他关掉了手机,一直到飞机降落,出了机场也没有再打开。好在身上还有现金,否则连机场到议会大楼的车费也付不出去。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怕一开手机就看见来自父亲的信息或者未接来电。可是当推开车门,见到等在门口的张朝时,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小晟。”张朝迎上来,神色有些担忧,下意识想要接过许晟手里的包,被后者轻巧地避开了。

“我爸爸呢。”

“议长下午有个紧急的会,还没有结束。他说你要是来了,就先去办公室等他。”张朝一面同他说话,想要引着他往里走。

许晟站在原地不动:“张叔叔,当初是你去收拾我哥哥的遗物的。那些东西不是都运回N市了吗?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