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蛋
徐培因摇摇头,接过他的水和药吞服了,又揉揉眼睛,哑着嗓子说:“不好意思。”
梁璋明白想培因哥吐完了脑袋应该也清醒一点,回过神了,于是问他:“我是谁啊?”
徐培因眯起眼睛看他,完全看不清的样子,梁璋赶紧拿了框架眼镜给他戴上,又把自己领口解开给出一些明示。
盯着锁骨上那圈牙印,培因哥很快知道了:“是梁璋啊。”他不知怎么,软绵绵接了一句,“梁璋可以亲的。”原来没那么清醒。
梁璋松了口气,拉住他的手,摇头:“不亲了,你睡吧,我去隔壁睡,你有事叫我。”
他拉住培因哥手时,培因哥便两手一起牵住他,说过这句话也没松开。
会不会是舍不得呢?抱着这样的想法,梁璋坐在床边等了一会儿。
有两分钟,徐培因轻轻叹口气,又讲一遍:“不好意思。”他松开手。“好丢人哦,”他抬起脸十分无奈地拉起个笑,“都多大岁数了,还什么老公不老公,扫货不扫货的,真想死了。”培因哥现在醒了大半了,看来只模糊以为自己胡说八道些旧事。
梁璋也不想提刚刚那些,顺着他的思路讲:“什么大岁数,很年轻啊。”徐培因只比他大三岁,正是事业黄金上升期,竟然这样焦虑年龄,真不知道有人向他灌输什么。“人的前二十二年不都是在学校里浑浑噩噩吗,由自己说了算的日子刚算起,你现在该是十岁,我七岁,我们都很年轻啊。”
“歪理邪说。”但徐培因被他逗笑了,“嘴这么甜,长辈肯定都很喜欢你吧。”
“是的,比我大的都喜欢我。”梁璋自满道。
他看徐培因眼睛还是很红的,于是问:“你眼药水放在哪里?滴一点吧。”
“就在抽屉里。”
梁璋很快拿到眼药水。“你躺下吧,我给你滴,然后睡觉。”
酒醒大半的徐培因还是很听话,并不会说什么调侃或调情的话,顺溜溜滑下去,把自己整个埋进床褥,抓住被子边缘往上拉到胸口,睁着眼睛望他。
梁璋俯下身为他滴眼药水,两人靠得极尽,他声音也轻下来。“徐培因,你喝酒以后第二天会断片吗?”
“会有一点吧……断断续续这样,我能记清的。”
“不要记清了,”梁璋滴完两只眼睛,将手掌覆在徐培因薄薄的眼皮上,指腹轻轻揉了揉他的眼眶,“我喝酒就会断片,明天应该什么都记不清……晚安,徐培因。”但他现在还记得刚才的话,培因哥说“梁璋可以亲”,所以他亲了几秒。
第35章
梁璋在隔壁翻来覆去睡不着,后知后觉胃里也很不舒服,尽管自己吃过解酒药,还是抱着马桶吐了。他参加的酒局不少,但近两年少有需要喝这么多的时候,胃也不比年轻时铜墙铁壁似的耐造,梁璋一边吐一边很难得在想自己好像也岁数不小了。
他倒是吃很多,吐得很扎实,好在并不难受,吐完胃里通畅许多。梁璋摁下冲水键,听见门板响动的声音,冲水声音不小,看来徐培因也没睡熟,还是吵醒他了。
房间只开了厕所灯,徐培因站在光下整个人镀了层柔软的边缘,人是困倦的,也许是前面吐过,带了些病气,睡衣在身上也显得薄了。梁璋抬头还没看清表情,他就走过来了,弯下腰摸着梁璋的后背顺,动作很轻柔。
“我没事,回去睡吧。”梁璋有些抱歉地用气声说。他站起来,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漱口。热水没那么快出来,冰凉的水泼在脸上,他很快恢复神智清明,刚刚眼前很模糊的培因哥,这时候能看清了。
徐培因抽了一张洗脸巾给他,声音同他一样低,问他:“是不是胃里难受?我这里有达喜,要不要吃?”问完他也不等回答,转身出去开了客厅的大灯,开始找药。
梁璋其实没有觉得胃难受,他刚想拒绝,看着徐培因的脸又咽下去了。那是张极为憔悴的脸,徐培因看起来很因为他难受而发愁,眉眼都向下垂着。他望梁璋的眼神有忧愁和体恤,眼白倒是消了红,但眼下很明显肿起来。
他原来是那种哭过后很明显的人,为了不让同事看到,应该在工作日都不会落泪。梁璋接过药片吃了,随后示意自己真的没事,让徐培因回去早点休息。
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这回两个人都是清醒的。徐培因没有先回房,客厅的变色灯刻意地停在暖黄色,梁璋觉得徐培因是需要他留下坐一会儿,于是喝水喝得很慢。他一点点抿着徐培因给他倒的热水,透过杯口的蒸汽偷瞄旁边的人。
徐培因靠在沙发上,却并没有一点放松的姿态,他手臂放在膝盖上,指尖抓住衣角,十分不安但又不想让人看到似的很久才捻过一下。醉酒的时候人可以放肆,清醒后却难免要为情绪的外泄买单。本来梁璋叫他早点睡是希望一夜过去免掉尴尬,可徐培因睡不着,就会被情绪困着,找不到出口,也回不去卧室。
梁璋瞅着他,只觉得十分心软,认为培因哥求自己到这个份上,自己肯定要做些什么。于是说:“都吐了,这下胃里没东西了,好饿啊。”他尾音拖长,带点撒娇成分地说,“你饿吗?”
徐培因被他搭话便往他身边靠了一点。“有一点吧,家里有饺子,你等下。”他很快又站起来,转身往厨房走去。
梁璋没动。徐培因家厨房设置的和客厅留有一扇窗户,大部分时间开着,他坐在这里偏一点头就可以看到徐培因。徐培因打开冰箱门,蹲下去找睡觉。梁璋闭上眼睛,听见翻动包装袋的声音,脚步声,点火、加水、洗菜、切菜,培因哥自如起来,有事情做至少可以将自己从内耗中解脱出一会儿。而梁璋不必帮忙,他在解救培因哥的同时自然享受到一些照顾。
大概等了十来分钟,徐培因把饺子端到茶几上,盘里烫了几根青菜,两个味碟,酱油和醋分得清楚。他把筷子摆好,然后在梁璋身旁坐下,说:“吃吧。”
梁璋去拉他的手,他没预料到,微微一抖,像是想抽出来,但动作太轻又太迟,最后看来还是被攥住。
不过梁璋也没想表达什么,只是握着那只手捏了两下,确认温度宜人。他感到培因哥被饺子的热气蒸柔软了,又有了活人的样子,很放心。
“你平时吃饺子都蘸酱油吗?”梁璋问。
徐培因点头:“从小习惯了,现在也蘸醋,都挺好吃的。”
他们坐很近,梁璋还是吃得很快,大半盘饺子下去又兑着味碟的醋底盛了碗汤,喝得胃里很舒坦。他喝完靠回沙发,一侧头才觉出徐培因几乎贴到自己身上,隔着一两层衣服散发出暖烘烘的温度。培因哥放下碗的手应该是回落到沙发上,偏偏搭在梁璋手上,他注意到梁璋扭头看自己,就仰起脸盯回去。
“我……”梁璋想说我去洗碗吧,但徐培因颤着睫毛看他。徐培因应该是最清楚自己魅力的,梁璋确定这种眼神是故意为之,他犹豫的时候,那只手已经撑在了他胸口,培因哥翻身跨坐到他腿上。
徐培因主动地低头吻他,梁璋一手搂住腰,一手下意识摸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烫,那不是单纯的欲望。
吃饱肚子还不够缓解他的焦虑,徐培因大概还需要一些亲密接触,因此缠着梁璋,希望梁璋让他没空思考。梁璋当然有感觉,他愿意满足徐培因所有要求,但不是在这个时候。既然他叫徐培因睡的时候徐培因睡不着,那现在就清醒着思考好了,多想一想就想通了。
“不要这样。”梁璋说。
徐培因被抓住手腕,怔了几秒,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后抿紧了,眼神晃动着,面上是一种十分无措的神情。他应该很少会被拒绝,尴尬得动作都不会藏了,另一只手慢慢抓紧衣角,梁璋再多看几眼就要不忍心了。
“很困吗?”徐培因声音很轻,给自己找好了台阶,“是该睡了。”
他摇摇欲坠地站起来点,梁璋很快把他拉回来,紧紧搂住。
梁璋很没头没尾地讲:“我初中最难过的一件事,是期末考试答题卡涂串行了。”
徐培因被抱住,下巴抵在他肩头,过了一会儿声音从耳后传来,问他:“那怎么办?”
“没办法,分数特别低,我一向是班级第一,特别不能接受,回来就哭得不省人事了。”
“哭那么厉害啊……”培因哥很给他的故事捧场。
梁璋笑笑:“对啊,我打小爱哭的,回家饭也不吃,就在那儿哭。后来我爸看不下去,把我拉出来跑步,他非说累了就不哭了,于是带着我绕公园跑了十几圈。我不跑他就踹我,跑完是不哭了,哭不出来,眼泪都变汗蒸发了。”徐培因噗嗤笑了一声,为了坐稳,也环住了他的腰。
“然后呢?”他问,“你是不是就变成了个爱运动的小伙子?”
“差不多。可是后来我爸意外去世了,又赶上我车祸,没法运动排解情绪了。”梁璋语气很轻松,帮他一起回忆,“之前和你讲过,你可能忘了,我高中时交了一个很差劲的朋友,害我和其他同学都不太熟。他喊我逃课我才出了车祸,我爸的葬礼他也没来过,好笑的是我那时候躺在家里才意识到这件事。”不值得的朋友一笔带过,梁璋还是更想讲他妈妈,“反正就是我动不了,但是我妈可有办法了,大晚上她推着我的轮椅跑步,说让我心里运动狠狠出汗,让我假装在累。”
“……那你出汗了吗?”
“怎么可能!后面我妈也跑不动了,她就给我买了套黄冈题库,让我刷卷子,说这样大脑就累了,不难过。好像也很管用哦。”梁璋笑着说,“不过我还是觉得我爸那套更好用,人就得多运动,运动可以带走不良情绪。像你,早上起不来就是气血不足,气血不足的人很容易情绪不好,你应该多运动。”
徐培因从不去追问梁璋粗讲的事,趴在他身上说:“我没力气动。”
梁璋早想到他会这么回答,笑笑,把人拎起来,抬手捧住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培因哥,你在北京有爬过山吗?”
徐培因冷不丁被他薅起来,脸上又是一瞬茫然,随后回答:“没有。”
“我带你去夜爬,不累的,红光山,爬升才一百多米。”
“什,什么?”徐培因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问他,“夜爬?现在吗?”梁璋点头,他又说:“现在几点了?你疯了吧,特种兵吗,那么冷!”
梁璋拍拍他的后背:“那里很多人夜爬的,很安全,你放心。可以看夜景,也可以看日出,培因哥,你看过日出吗?”
徐培因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加班后的日出,是专门看的日出,你看过吗?”梁璋看出他退缩,很认真地引诱他向往诗和远方,“不一样的,在山上看日出很特别……我想和你一起去,真的非常好看。”
“……”徐培因沉默着,眼神微微闪动。
“你上学的时候有和人一起看日出吗?”
“没有。”
“那要不要试一试?”梁璋直勾勾盯着徐培因的眼睛,徐培因是一个很好说动的人,而梁璋又足够主动,抓住一点机会就咬住不放。他拉着徐培因的手放在脸边,再次问:“要不要试一次?不会很累,只会出一点汗,我保证。”
徐培因语气还是犹豫的:“都这么晚了,怎么过去?喝酒了,也不能开车……”
对方找理由拒绝于梁璋就是有机可乘,有疑问有疑虑,就一条条打消,直到没借口没退路,徐培因就只能踩着他铺好的石子过河,最终被他牵着走。
“打车就行,那里不用门票,随时都可以去。”
“这么晚了还有车吗?”
没办法,徐培因真的很扛不住压力,不在工作状态时分外好拿捏,他总会在挣扎一番后同意梁璋各种有理无理的要求。
梁璋已然胜券在握,抱着他站起来:“哥,这里是北京,什么时候没有车啊!”
第36章
天是很黑,然而北京时刻不缺灯光,司机师傅很快打着双闪停在小区门口,这个点甚至还能碰到三个小区居民在被狗遛,步履蹒跚地往回走。
徐培因冷得人都缩水了,穿了件藏蓝色的半长羽绒服,毛线帽往下拉得眼睛都快漏不出来,只能看到满哈气的眼镜。梁璋劝他再穿鲜艳点,因为这样在山里迷路了容易获救,然而徐培因的衣柜里实在没有一件荧光粉色的冲锋衣,培因哥还说再吓唬他真不去了。
但他都穿戴整齐出来了,梁璋很难被威胁到,更何况培因哥还给自己也拿了围巾、手套和帽子。
从市中心到几乎郊外是一段很长的路程,梁璋仿佛踏进循环,徐培因又靠着他睡着。车里暖和,他把外套围巾都解开,一上车就倒过来,没有半分芥蒂地依靠梁璋。不过这回梁璋也很困,他饺子没少吃,把头歪在徐培因的帽子上也睡了。
司机什么都见过,不讶异大城市凌晨的夜里会两个男人打车去山顶,虽然他们靠在一起睡觉,但组合在一起有很多可能性。也许是朋友,也许是同学,也许是兄弟,甚至可能是同事上下级。大城市的疯子真的太多了。
到红光山下,果然陆续还有人上山,徐培因显然很惊讶有这么多人在凌晨零下的北京想不开要来这里。不过他太困了,再惊讶也只是半睁着眼睛,问梁璋:“这里很有名吗?这个点还有人……”
“还好吧,因为这里比较矮,适合热身,也可以拍一些地标夜景。”梁璋伸了个懒腰,拉住徐培因就往前走,“人多就是这样啦,多离谱的事都会有人和你做相同的选择,我们走吧!”话是这么说,同一时间千合应该不会有人和他们做相同决定,所以他们可以旁若无人地牵手,凌晨景观灯关掉了,天这么黑,也很难有目光分辨出他们是谁。
红光山都是水泥路,对于梁璋而言实在走的很轻松,这是个登山杖都用不上的初级地点,他们也就去个观景台,走快一点不到十分钟就登顶了。徐培因体力没那么好,不过成年男人走走停停十几分钟也上来了.发了点汗,让冷风吹着反而爬精神了,眼睛亮晶晶从擦过哈气的镜片后露出来,已经不是最开始半死不活的样子。
观景台不大,没有护栏,零星几个人在那里坐着,支着手机或相机,是来拍夜景和日出的。徐培因有些畏惧没有护栏的地方,拉着他的手变紧了,梁璋开了手电筒给他照亮,避免掉下去。
“太危险了……”他还是这么说,转过来对着梁璋,每一句嘴边都冒着热气,“把我推下去,你就是总监了。”
梁璋听了笑很大声:“那怎么办啊徐总,现在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了。你就这么失踪,周一市场部群龙无首,我只好代替你了!”
徐培因紧了紧围巾,踹他一脚:“想得美,我会做你领导很久的。”
观景台往下俯瞰夜景,凌晨亦是灯火通明,城市是巨大的琥珀,将所有在此生活奔走人的时间凝结成景观。梁璋来过很多次,给徐培因指哪里是首钢大桥。徐培因看了一会儿,轻声说:“北京真大,我工作这么多年好像都没怎么出门看过。”
“有些东西是得出门看。”梁璋指天上,“你瞧,在咱们公司可没这么多星星,得是冬天到郊外,抬头才能看见这么多。”
徐培因依言抬头,今夜风很轻,恰到好处吹动他鬓角的碎发,他抬头看天,脸上被灯光映得极为柔和宁静。夜景和星星其实也算不得稀奇,想要专门去看那一刻的心情才是最珍贵的东西。徐培因欣赏星空,梁璋观测徐培因,两个人此时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徐培因静静看过天转头,两人眼神对上,梁璋不觉得尴尬,笑着问他:“好看吗?是不是很值得来?”
“很好看。”徐培因点头,眼底也笑盈盈的,“真应该早点来。”
距离日出还有许久,两人不再站着吹风,也像其他人找了个位置坐下。旁边大哥的呼噜声传来,几乎盖住他们的聊天声,理所当然他们要靠近些才好交头接耳。
梁璋领徐培因来这里,自然会提些在家里不会问的问题,他问:“培因哥,你怎么就想着跟他来北京啊?他有那么好吗?”
“怎么又提他……”但徐培因登高后心神开阔,不计较他的冒犯,“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后悔死了。”
梁璋随手揪了一把草在手里玩,听了嘟囔:“你不是谈了很多段恋爱吗,怎么让他耍了啊?还是他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
他让培因哥回答,培因哥就很认真思考,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小孩子、很热情。我到北京也没想过会呆这么久,可是沉没成本不知不觉越来越高,所以想着凑合下算了,原谅他很多次……”他说着说着给自己说生气了,骂了句脏话,“就是太贱了。”
“这种人怎么能原谅?他出轨你还放过他吗?”梁璋义愤填膺。
“又没捉奸在床,他那张嘴可会说了。”徐培因突然话锋一转,歪过头盯着梁璋,“你前任是怎么谈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