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海 第16章

作者:小合鸽鸟子 标签: 年下 破镜重圆 情投意合 甜宠 HE 近代现代

“什么?”高云歌不明所以,两颊涌上酒精的红晕。

“那块木牌救过我的命。”宋洲心潮也逐渐澎湃,“你说的对,我明年要大干一场,我要把生产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

他竟有些哽咽:“明年一定要早点来啊,高云歌,我等你啊!”

他得喊得很大声,电话那头被鞭炮烟火环绕的高云歌才听得清。

他还说那块掉落的木牌是正反两面。

已经忘了自己当晚怀着怎样的失意和落魄出现在那里,然后弯腰,踉踉跄跄的,在无暇的月光下辨析出正面的文字:【一个人要进窄门。】

不算是很新颖的隽句。

一个人一往无前的孤勇已经不足以振奋宋洲的心,抚平他的困顿。那扇门后的路很长,险象丛生,一个人走不到头怎么办!他翻到背面寻求更多的答案,目光逡巡过后,一颗芜杂的心,就只剩下如月光倾泻般皎洁的宁静。

——我要等。

他闭上眼,把木牌抱在怀里。

有一丝信念在胸膛里扎根,他想自己还是要活下去。

如果一个人的力量尚且薄弱,不足以抵抗和支撑,那就等。

等待另一个志同道合者的出现,然后会发现,原来那个人,一直是自己的思念。

“我和你啊,还真是命中注定。”宋洲无不感慨道,“我和你拼伙计,这在麒麟湾,绝对会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革新啊。”

脑海中非常应景地浮现出一场又一场血雨腥风的刀光剑影,但都出自文艺作品,而非现实生活里的战斗。宋洲知道仅凭借自己,是爆发不出那么强烈的生命力的,他喃喃自语,复述那块木牌背后的字像追随冥冥之中的指引。

他在这一刻和那被称之为命运的瞬间相遇。

神向他递出一指尖,而他不再逃避:

“一个人要进窄门,两个人就入山海。”

第21章 洛诗妮

宋洲自有记忆以来常住鹿城区,从那里到山海市只需一个半小时车程,而从文成县到温州市区,也需要一个半小时。

文成靠近青田,是温州出了名的穷乡僻壤。十几年前当地的旅游业尚未开发,林琅独自来百丈漈游玩弄湿了衣衫和头发,大小姐走进县城里的沙龙整理仪容,当tony的宋宛成吹干了她的头发,也偷走了她的心。

宋洲孩童时代的记忆都是碎片式的,和宋恩蕙的每一次见面也都只剩下单独的场景,比如在卫生间里塞完叽叽,出去后帮姐姐拿了什么,他就不记得了。

再比如每次去文成接姐姐,他也想不起来是从哪里出发,终点又在哪里。

只记得一家四口都坐在车里,在那个政策森严的年代,是难得的团聚。林琅为了不让旁人起疑心,会反复纠正儿子,要他叫宋恩蕙“表姐”,宋洲每次都是口头上答应,但只要看到宋恩蕙了,就总是黏糊糊地上去喊姐姐,姐姐。

姐姐今天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明明父母亲都是那么欢喜,畅想更大的厂房和工业用地,连带着他也加入进去,取新的名字。

他连路在国道上看到不少澳尔康的广告牌,牛批吹得很大,“中国皮鞋温州造”。姐姐却嗤之以鼻。

每当宋恩蕙露出那种不屑的表情,宋洲就会洋溢出满脸的笑容,看向姐姐的眼里冒星星。他把这种崇拜解读为姐姐比自己年长五岁,更早上学,读过更多书,拥有更多的知识。姐姐一开口,就知有没有。

果不其然,姐姐说温州鞋企不止X尔X的组合,还有XX妮,达芙妮,卓诗尼,艾曼尼……

她跟宋洲讲这些“妮”的故事,有些可以追溯到希腊神话里的女神,头戴月桂,手持橄榄,那光芒万丈的形象跃然纸上,可比什么澳尔康优雅多了。

宋宛成当年生产的也是女鞋,理应取个古典浪漫的名字。宋洲记得姐姐当时摇下窗,他们还在文成境内,穿山而过的道路狭窄不平,三步一个隧道,五步一个拐弯。昂贵的黑漆轿车上沾满鲜黄的泥泞,不远处是大片的青绿,有雾和雨萦绕在山峦迭翠之间。

父母并没有听到女儿轻声细语,说文成山里也有神灵。

——只有宋洲记得姐姐闭上了眼,身子随着车身晃荡,自由自在地,像这山林间的空气和阳光,风和泥土。她是一进入城市就会仙气殆尽的精灵。

宋洲在年后的家庭聚餐上宣布:“我今年要自己办个鞋厂。”

在座的各位都感到炸裂般的诧异。

宋宛成第一个反对:“我给你攒了那么多家底,难道是为了让你越活越回去,干我从文成山沟沟里出来的老本行?”

敖成峰也给他泼冷水:“你可要考虑好,不要以为自己是澳尔康的小舅子,在麒麟湾工业区里人人给你三分薄面,就以为做鞋是件容易的行当。下订单和找订单,完全是两种体验。”

七大姑八大姨们更是坐不住,七嘴八舌地劝说起来,要知道他们那个年代,几乎每个温州人的资本原始积累,都是从鞋堆里攒下来的。

懂得都懂这一行的门道有多深!宋洲这种二十五六岁的黄毛小子,哪能吃得了办实体工厂的苦啊。

宋恩蕙也忍不住想要调侃。小样,你这算盘打得甘肃都能听得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灯下黑的心思,她听到宋洲郑重其事:“厂名我都想好了,名字是洛诗妮。”

宋恩蕙张了张嘴,没说话,连呼吸都屏住,那一瞬间的穿越时空的永恒,直到敖心扑到她怀里才被打破。

“我支持!年轻人就应该脱掉长衫,跟劳动人民站在一起。”宋恩蕙拍手称快,手指向屋外的路灯,“你自己也要上流水线哦,不然迟早有一天被吊在那儿。”

“妈妈,妈妈,为什么要把舅舅吊在路灯上呀。”敖心也来凑热闹,以为宋洲要去玩荡秋千呢,那得多危险呀。

宋恩蕙眯着眼微笑:“没事,等你舅舅真开工就老实了。流水线绝对能治好他的精神内耗。”

宋洲听得出宋恩惠是在正话反说,一时竟无言以对。

但也只有宋恩蕙来给他出谋划策。宋恩蕙说:“你要物色一个顶好的设计师。”

宋洲正有此意:“最好是在温州工作过很多年的。”

“要是能有在广州那边的经验就更好了。”宋恩蕙和他简直是一拍即合,她这里正好有个绝佳的人选。

大年初二,宋恩蕙就带着宋洲去了趟泽尔达。

她开奔驰gt50,一路高歌猛进,把邹钟闻说得天花乱坠。那是她刚回国时的同事。宋恩蕙在泽尔达做线上运营,主要负责测款,邹钟闻则是开发部的设计总监。

宋洲很少听自己姐姐这么夸过一个人,在宋恩蕙的形容里,邹钟闻是一个“没走过弯路”的人。

鞋厂是劳动密集型企业,就连很多老板都是社会底层出身,摸爬滚打多年,才一步步完成原始积累。邹钟闻该吃的苦全都被他哥吃完了,该走的弯路也被他哥铺直了。同样出生于那种父母亲人在温州打工的家庭,等邹钟闻离开学校环境,他哥已经成了温州最大鞋楦厂的老板,麒麟湾工业区里神神叨叨的“原版原楦”,十有八九都是从他哥那里流出来的。

有这么神通的大哥当背景板,邹钟闻还没从美院专科毕业,就被温州当时好几个鞋厂内定。他的学徒时代没有一丝光阴是浪费的,老师傅全部巴不得倾囊相授,这样邹钟闻在他哥那儿多说几句好话,他们大货生产的鞋楦也能生产的更快些。一零年后轻工部曾派了一批温州鞋厂骨干去意大利访学,邹钟闻是队伍里最年轻的一个,回国后他就入职泽尔达,没几年就坐稳了设计总监的位置。

宋恩蕙只负责把他送到泽尔达其中一个大门口,墨镜一戴就把宋洲从车里推了出去。

她并不打算、也不能和宋洲一起进去:“我现在什么身份,要是被旁人看见了,澳尔康的股价都会有波动的。”

宋洲在风中凌乱:“???”

这么传奇的人物,你让我自己去搞定?

宋恩蕙不耐烦道:“多大点事儿啊,实在搞不定,就说你是我弟弟。”

宋洲硬着头皮在门卫处登记。

近二十亩地的工业园区里还残留着大年三十夜鞭炮燃尽的红纸碎屑,环卫阿姨都还没上班呢,宋洲穿过泽尔达的车间和材料仓库,在样品陈列室的尽头看到邹钟闻伏案的身影。

宋洲傻眼。

见过把“以厂为家”挂在嘴边的,没见过邹钟闻这种大年初二就来上班的。宋恩蕙说他三十好几了都还没成家,是个母胎solo,非本地人不回老家过年,而温州在过年期间简直是个空城,他又没别的娱乐项目,肯定待在设计室里。

宋洲开门见山,邀请邹钟闻明年、啊不,也就是今年,到山海市跟他干。

邹钟闻绝对提前跟宋恩蕙通过气,所以对宋洲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他长一张娃娃脸看不出年纪,带一副金边方框眼镜,坐在长至少两米半的红木办公桌内。

他问宋洲厂开在哪里,宋洲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跟江湖上狭路相逢似地自报家门:“麒麟湾,工业区!”

邹钟闻扬长脖子往后扭,示意宋洲也往自己身后看。

那是一整面三米高的收纳柜,从这头到那头,塞满的各式鞋样至少以千计。

“我在泽尔达干了十二年,这里就浓缩了温州鞋十二年的历史。每一届订货会上的爆款我都会收藏在这里,每次打新款没灵感,我就叫手底下的设计师站在你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看看,好好看看,看到了什么!时、尚、在、轮、回。”

邹钟闻问宋洲,麒麟湾工业区里能有这么大的设计部吗?答案当然是否定。

天骐的规模够大了吧,它的设计间隔在门面一角,三个设计师挤在不足十五平方的隔间里,材料堆高过头顶,哪里还有空隙存放对时尚之神的敬畏之心。

但是……

但是!宋洲目光炯炯有神:“我是宋恩蕙的弟弟。”

“我在泽尔达的职务是设计总监,总监你懂的吧,我只负责掌控全局,给手底下五个设计师指点方向,要加这个元素,延续那个色系。”

邹钟闻的设计部里常年还配有七个做样品的车工。每天缝纫机踩个不停,把设计师们画的图纸做成实体。

麒麟湾里的设计间里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人。

鞋子都是现成的,从温州广州成都沈阳直接买现成的版回来,然后拆解,用性价比更高的材料重新组合。

当邹钟闻在泽尔达指点江山足不出户,麒麟湾的设计师们正骑着小毛驴在步云路上剪皮料,在镇东街上找扣件。每月二七四九是赶集日,老板自己五点半都会来鞋底早市,拿几个新样品和设计师讨论,这样的强度才是山海市的日常,三百六十日风雨无阻。

宋洲舔了舔唇,咽了咽唾沫,干巴巴道:“我是宋恩蕙的弟弟。”

邹钟闻反手从墙上抽出一只鞋,刚好是一款经典的小白鞋,黑底系带真皮帮面。

“多好的小羊皮啊。”邹钟闻触碰那只鞋像在爱抚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充满怜惜。他问宋洲知不知道这个款,宋洲看着它有些夸张的芒果的头型,接话道,那是前几年大火的“米奇头”。

邹钟闻说,原不原创他不能保证,但全中国第一批米奇头的大货,绝对是在泽尔达生产的。他敏锐地注意到女人们越来越爱穿大裤脚,所以设计了这一款式,单场订货会上首单就突破十万。

这么好的作业山海市那边怎么可能不抄,抄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腥风血雨,麒麟湾有段时间家家户户都生产这一个款式头型,一家更比一家便宜。

“抄到最后米奇头都变什么啦,被蜜蜂蛰过的米老鼠你见过是什么样吗?”邹钟闻那叫一个痛心疾首,“我在温州做的可是真皮啊,八十块钱一尺,麒麟湾的革甚至有十八块钱一米的。”

他还点名批评麒麟湾里的漂亮心情。泽尔达为迎接开春的购物潮准备了一款褶皱小羊皮的单鞋,装饰用的金属扣用自己品牌的缩写“ZED ZED”。为了防止山海市的鞋企抄板,“zed zed”并没有在年前上市,漂亮心情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灵通消息,虽然没投产,但一比一复刻的样品鞋已经送往各大直播间测数据。

宋洲想起来了。

邹钟闻声嘶力竭声讨的,不就是漂亮心情老板娘曾经给自己展示过的,“miu miu”倒过来的“win win”吗?

原来“win win”的意思不止是防止带logo被奢牌告,泽尔达也拿漂亮心情没办法。win win的意思是漂亮心情老板娘赢两次。

“你难道要我去跟这些只知道抄板的无耻之徒竞争?啊?那我去了山海市我抄谁?我抄我自己?!”

宋洲这时候只能用精神胜利法了。

他是无坚不摧的,他是不可战胜的,他再一次强调:“我是宋恩蕙的弟弟。”

“你的工厂什么时候开工?”邹钟闻推了推眼镜,问他,“毕竟是要去另一个城市,我最快也得初五才能来报道。”

宋洲:“?”

宋洲双眼几乎能瞪落到地上。

如果真是在刀光剑影的江湖,好命也是一招必杀技。

宋洲匆匆离开泽尔达,回到宋恩蕙车上。姐弟俩面面相觑,宋洲说:He said yes。

“Yes!”宋恩蕙差点从位置上跳起来,激动到面色都变得红润。

宋洲都已经多少年没见过姐姐这么鲜活而雀跃了,宋恩蕙甚至摁了好几下喇叭,非常短促。她磅礴的心情还是没能平复,激动地拥抱宋洲,“我早就说过吧!”

宋洲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确实听到了姐姐声音里的哭腔,她是那么笃定:“我早就跟他说过,女鞋的未来在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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