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海 第44章

作者:小合鸽鸟子 标签: 年下 破镜重圆 情投意合 甜宠 HE 近代现代

他英语都蹦出来了。

高云歌听不懂,但不妨碍他又发出了笑声。宋洲现在就像个一米八多高的孩子,还会打奶嗝的那种,声量虽然高,但夹得很细,哼哼唧唧的,听起来一点都不歇斯底里,反而……反而更像是在撒娇。

“太糟糕了,简直是太糟糕了!”他嘟嘟囔囔的,背对着高云歌,小半个上半身都要挂出窗沿了,他奶声奶气地控诉,像是在演舞台剧。

“一点都不好玩,办厂一点都不好玩!没意思,都去——”

他短暂地迟疑。

高云歌甚至能幻听到他本来是想说,没意思,都去死。

宋洲再次蓄力,冲天大喊:“滚——”

“宋恩惠第一个给我滚,滚呐!”宋洲开始一个个点名。

“是!我承认这个厂名最早是你取的,但那又如何呢?有本事就自己也去办一个厂,隔三差五来我这儿指手画脚,有意思吗?我赚钱了不分给你,我亏钱了也不问你借啊!你谁啊,凭什么啊,谁给你的自信来我这儿输出的啊,带着你找的那些求职简介滚,滚呐!”

宋洲白天并没有对宋恩蕙发作。

他也没道理冲姐姐发脾气,宋恩蕙说得每一句话都无懈可击。

她问宋洲和高云歌现在是什么关系,宋洲期待高云歌能主动些,看向他的眼神无比期许。再说了,宋恩蕙又不是外人,不然也不会在联系不上宋洲的情况下,给高云歌打电话。高云歌就是承认两个人已经同居了都行,高云歌涨红了脸都良久憋不出一个定义。

宋恩蕙当时也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你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你们在谈恋爱。”宋恩蕙看向高云歌的目光里甚至有鼓励。“谈恋爱、结婚、生子完全可以是独立的三件事情。不要把罗曼蒂克和资产绑定混为一谈,血脉的延续更是基于对死亡的恐惧。”宋恩蕙劝高云歌不要那么紧绷,不要考虑以后会发生什么,享受当下才是最为重要。高云歌却说,不是这种关系。

“哦?那是什么呢?”宋恩蕙很意外,难道还有比自己更超前的思想。高云歌却只会摇头,无法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出来,他不愿意将就和含糊:“不是那种能被定义的恋爱关系。”

宋洲的破防之旅从这句否定开始。

他开始无差别攻击,宋恩蕙滚完后邹钟闻滚:“啊!不是温州天才设计师下乡麒麟湾吗!自己没点眼力见的吗!让你休息还真就闲着无事不打板了啊!生产连停三天你不慌的吗?滚啊,跟你哥一起滚回温州去吧!”

“对,滚!跟他哥一起回温州去吧!”高云歌附和道,但是用玩笑的语气,没有宋洲那么抓狂。

宋洲:“小娅也滚!”

“好!”高云歌同意,“小娅也滚。”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做表格都要去ty找教程,最简单的求和方程都还不会自己输入要复制粘天,乖乖,我雇的是什么人才!你从我这儿滚了在麒麟湾都找不到第二个厂要你了!”

“还有那些黄毛,都叫什么来着?”宋洲只记得熊安的名字,高云歌说一个,宋洲就让一个滚,一条流水线二十多号人全都滚回云贵川:“滚回去再读几年书吧,在这儿打工能赚几个钱?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们甘心吗,就这么认命吗!”

宋洲这是要让整个洛诗妮都滚蛋,就地解散。

他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干咳了两下后大发慈悲道:“你不要有侥幸心理,你也要给我滚,但介于你现在还在开车,你可以最后一个滚。”

“好。”高云歌得令,已经记不得自己现在开的是第一个来回。

宋洲还没发泄够,又还尚存一丝理智,骂客户滚之前特意询问高云歌能不能让孙菲也滚。高云歌毫不犹豫地点头,今天晚上只要宋洲能高兴,天王老子来了都得滚。

宋洲再开始输出时更像是在吐槽,心狠手辣夏之心,续航不足孙菲,其他小客户更不用说了,有些一点点单就催个不停,另一些吹毛求疵为了多抹点零,滚,滚吧,都哪里来滚哪里去吧,滚去别的厂里下单,漂亮心情滚,天骐滚,路尔德滚,整个山海市,整座凤凰山,整片麒麟湾,都拔起腿来滚。

宋洲让供应商滚的时候就支棱了,义愤填膺!林文婧第一个给我滚!江浔妈岁数大了还是不要滚了,慢慢走就行,那些小加工厂就不要出现了,毕竟挣的都是些辛苦钱,忙起来了烫金厂老板自己都要上机器打印“LostNi”的标签,你们消失就行,不要再出现,给宋洲留个清净。

上下游前后左右全都以各种各样的形态滚蛋了。

宋洲成了孤家寡人。他脸上丝毫没有无助和悲伤,他笑了,开始新的胡言乱语。

“滚了最好,我也不办厂了,我为什么要没苦硬吃啊,我每天开跑车炸街,挂着钥匙扣收租不好吗?”宋洲嗓音都变了,跟主播连卖好几个小时般干涩,他用最枯槁的声音,清点最丰厚的资产。

他特意把手伸出窗外,迎着风什么都没抓住。他每伸出一根手指就报出一套房子的小区名字和单元号,商品房、公寓,商铺、还有厂房……他在回忆到瓯北一个老工业区边上的宿舍楼时卡壳,宋宛成记在他名下的都是优质资产,除了那一栋瓯北农村里的小楼,紧挨着他曾经办过厂放置过流水线的平房。

宋宛成只要有饭局就爱故作姿态的忆苦思甜,那栋小楼是他来时的路,是他事业道路上的第一步,买下来完全不具备出租性价比,但他就是要拥有,并把这么重要的里程碑放在唯一的儿子名下。

那房子也是排屋里的一间,和这个拆迁村里尚未完全被推倒的还挺像。

宋洲于是改成数车,把车牌号和型号一一对应。他从小就喜欢车,是小卖部里塑料玩具的常客。各式各样的小汽车像胶囊,夹在透明薄膜和纸板间,每次老板一进货,小宋洲就会跑过去把那整块挂着的纸板都仰望过去,哪怕只是颜色不同,他也要拥有。

但宋洲在那么小的时候,是没有钱的。

所以他不会放过每一个在田野里撒泼打滚受伤跌倒的机会。那个流水线上的四川女人总会第一时间来寻找,拨开茂密的野草丛将自己捞起。

可她不论怎么抱和哄,宋洲的哭声都止不住,她只能带他来到小卖部里买点吃的玩的。小宋洲鼻孔里都还满是泪和涕,一到小卖部门口,看到琳琅满目的糖果和小汽车,哭闹就戛然而止。

宋洲一度也听不懂那个老板夹杂方言的腔调,那并不是温州话。

直到某一天在麒麟湾附近的小卖部里买烟,老板说“嗯斯嗯”,他扫了“55”,老板又还给他三个一元硬币,改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山海方言里5和2都念嗯,一个第二声一个第四声,就连一些本地人都容易分不清。”

宋洲记忆里的瓯北小卖部和这一条路上每次来回都会经过的小卖部一模一样。

他叫高云歌停车,车坐久了头晕,他下车在那个废弃的小卖部前弯腰干呕了两下,缓缓起身时蒙了一层厚灰的破碎玻璃橱窗崭新了一瞬间:他看到自己被四川女人背在身后,女人的围裙上满是胶水印记和油漆痕迹,他的手里握着糖果和赛车玩具。

“我以为他说这个小汽车是两块塞,”四川女人心痛到不吐不快,“没想到是五块,好贵哦。”

可是宋洲哪里知道什么是贵,什么是便宜,他在那个年纪是世界的宠儿,他无所不能,他拥有一切,就连一个流水线上的女工都愿意掏钱给他买玩具。人家都这么说了,他想到的不是把东西换回小卖部,而是承诺:“那我让我爸爸多给你一些钱!”

“算咯……我只是想到我娃娃在老家,我过年回去的时候都没给他买过五块钱的玩具,我们那儿山沟沟里,最大的超市里也没有卖这种小汽车。”

高云歌跟在宋洲身后。

呕吐过后宋洲难得变得平静。高云歌松了一口气,以为他是发泄够了,安稳了,可以启程回家了,至少这一夜度过去了。宋洲却魔怔了似地自顾自地往来时的方向走,像是跟随着只有他一个人才能看见的脚步。

第55章 那个四川女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就是半夜出来发疯的宋洲和高云歌。天飘起了毛毛细雨,高云歌鼻子的堵塞感更明显,他裹紧自己的衬衣外套,又脱掉,里面只穿了件短袖。

他快步上前想给同样穿衣单薄的宋洲再披一件,两个人里至少要有一个更暖和些。

就这倒春寒的天气,线上的凉拖鞋销量暂时萎靡,是很正常的现象。高云歌凭经验,始终坚信只要款式对路,随着夏季的正式到来,以洛诗妮的品质,是不会为订单发愁的。

困难都是暂时的,人要向前看。

宋洲却振开高云歌触碰自己肩膀的手,生生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他指着高云歌,再次要求:“不要再跟着我。”

这已经不是高云歌今晚第一遍听到宋洲的勒令。

用一种很生冷的语气,宋洲势在今晚和所有人都划清界限。高云歌于情于理也能理解他想要独处的心境,但也要分时间地点啊,这么晚了在荒郊野岭,他担心宋洲出事情。

“那我先送你回豪庭苑,我回环湖家苑。”高云歌找了个折中的办法,试图先把宋洲带回家。

细雨在微风中飘渺,两人的头发上都点缀了若有若无的水气。宋洲露出个嗤笑的表情:“豪庭苑楼层那么高,你就放心我一个人待在那儿吗?还是说你也不想再费心了,留着我自生自灭算了。没关系,如果已经有了这种打算,你不要有道德上的压力。”

宋洲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故作轻松耸耸肩的时候,整个人如醉酒般微微踉跄:“我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我知道我有多么糟糕的脾气,就连我的亲姐姐都跟我不欢而散,至于我的父母亲……”

宋洲指腹按压太阳穴的位置,他的眉头紧皱,头痛欲裂道:“你还是最好离我远一点。大数据天天给那些黄毛推宫斗剧,没给你普及心理健康的重要性吗,你在跟着我,迟早会被精神污染的。”

“那你这么晚了要去哪里?”高云歌不可能真的放任宋洲不管,他说,“你是我的老板。”

宋洲突然变得异常平静。

好像是第一次听高云歌当着面叫自己老板,他看到高云歌疲惫又强打起精神,哄小孩似的,笨拙地讲一些以为能逗乐自己的玩笑话。

“我突然想起来以前那个老板叫什么了,就姓包那个。”高云歌的流感症状越来越明显,鼻塞得声音都变得发浑,富有磁性,“不过那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如果还有人路过,问我信不信有神,我只会说你的名字。”

宋洲这时候其实是很想拥抱高云歌的。他忍住了,有些悲伤道:“这就是我和你之间的全部关系了吗?”

高云歌不置可否,满脑子都还在想要怎么把人带回去。

“那你跟错老板了。”宋洲跟他不在一个频道上,语气和面色一样冷酷,冷冷的细毛小雨在两个人脸上凌乱地拍打。

高云歌急了,有雨落进发的眼眶,他睁着眼,忍住着模糊和疼痛:“可是你说这是你的命运。”

尽管高云歌本人一无所知,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指引。

“你还真是……”宋洲讪讪一笑,那摇头的神情,不知道是在可怜自己还是高云歌,“你还真是对我一无所知啊。”

宋洲更加急迫地想要摆脱高云歌。

车钥匙不在自己手里,他只能靠双腿行走,逐渐快步,然后变成了奔跑。

他不止一次地呵斥,回头叫高云歌不要再跟着了,高云歌的面色在细雨里一阵惨白又一阵绯红,宋洲没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也没把宋洲跟丢掉。

早已拆迁的房屋之间久久无人清扫,脚下的土地很快变得泥泞。两个人一前一后在这漆黑的深夜里不停歇又漫无目的,随着体力的消耗,着实狼狈。

宋洲突然驻足,拐了个弯往小巷子里。高云歌差点跟丢了,大喊宋洲的名字,无人响应,他咬咬牙穿过那些断壁残垣和及腰高的杂草堆,豁然开朗的视野里,他看到宋洲站在那个呗拆了一半的教堂里。

“宋洲!”高云歌在阶梯下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台阶上的人没有回应,只是扭头。凄冷的黑夜与细雨里,宋洲是何等的落魄和失意,宋洲同时也很平静。

高云歌上台阶时需要用手撑着前几个台阶。

他额头有多滚烫,身子就有多冰冷。宋洲并不知道他逐渐严重的症状,自顾自地继续逃避。可那半边教堂恰好是完好的两壁,除了落灰的漆面皲裂的木长椅,没有可以藏身的余地。

宋洲魔怔的时候也还不忘偶像包袱,麒麟湾里最靓的崽怎么可以躲到椅子下面。

他于是推开了一扇门,将自己锁在里面。等高云歌气喘吁吁地来到门外,喊着他的名字拍打那扇咿咿呀呀的木门,宋洲口鼻之间吸食到了掉落的粉尘,咳了两下,高云歌听到里面有动静,也缓和了敲击的频率。

雨依然在下。

四周趋于安寂。

宋洲这时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误打误撞进的是忏悔室。

不同于林琅在欧洲旅居时看到的庄严素美,特色主义教堂里有特色主义忏悔室。那是个砖块砌成的两平米小房间,被油漆刷成上白下青。

冰冷,毫无生气。

宋洲怀疑,这个教堂建在的时候,都未必有人使用过这个地方。一扇小窗就在自己正对面的上方,破碎的窗花玻璃一半是黑夜,一半幽幽绽放出斑斓的色彩,他贴着墙缓缓蹲下,蒙住脸,浑然不顾后背的衣物被蹭得发灰还是发青。

门外不再有高云歌的敲击声,也迟迟没有响起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说不上是为了挽留,还是催促对方更快的离自己远去,宋洲死死盯着那扇残缺的玻璃,自暴自弃地说他要所有人都滚,都离开自己,他都到这般境地了,他都说不出口要宋宛成也滚蛋。

“如果连他都没了,那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宋洲自嘲地笑了笑,他看不起自己,发疯都发不彻底,话到嘴边想骂宋宛成也滚蛋,嘿!还真就犹豫了。

都犹豫了,再说出口,又有什么可信度呢。

“还记得梁真吗?嗯,就是你那个在酒吧驻唱的老乡,我一毕业被安排进了澳尔康,他一毕业就能自己开巡演了。”

“上次我们通过电话,他还住在三年前买的那套loft里,就四十平,住两个人……”宋洲摸了摸口袋,想抽根烟,口袋里空空如也,他唏嘘,“我这辈子还没住过这么小的房子呢。”

“我……”

“我过惯好日子了,高云歌,在我过去的人生里,我就没吃过什么苦。可是我知道自己一个人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二十年前在温州,宋宛成也是个鞋佬的时候,他一年挣多少,又给那些工人多少?”

宋洲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他闭上了眼,想要摆脱那些清醒时都无法逃脱的梦魇。有些话他连宋恩蕙都没有坦白过,他是儿子。在温州,儿子和女儿是不一样的。

宋宛成自诩手心手背都是肉,有一段时间购置房产,更喜欢把宋恩蕙带在身边。他每次都会选同层的两套,最好就在隔壁。

那肯定是不一样的户型,面积价格不等,签合同的时候宋宛成会跟销售谈笑风生,说反正也是要过户给孩子的,直接写他们的名字好了。销售是懂阿谀奉承的,谄媚地羡慕他有一儿一女,凑了个好。

至于谁名下的面积大,谁的小,销售还是要问付钱的那一个。宋宛成的慈父形象更伟岸了,他把选择权给了女儿,让她先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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