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黄昏 第32章

作者:折周 标签: HE 近代现代

门又弹回去,露出陈寄皱着的眉,他平静地质问:“发什么疯?”

林思弦还从来没像这样茫然过。他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来跟陈寄对话。太复杂了,他跟陈寄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他颐指气使过,他贪恋过,他求全过,他反抗过,而如今又多了很多,他被强迫过,他又被不知缘由地关心过。

太乱了,乱到语言突然在此刻变得有些无力和苍白:“你生病了吗?”

“对。”陈寄也没避讳,“我说话难受,长话短说。”

陈寄能说这种话看来病得真的很严重。林思弦听从本能,本能让他不想走:“那我……”

那我能干嘛?陈寄果然也问了:“你干嘛?你还能照顾我?”

他一反问林思弦突然还知道怎么答了:“我怎么不行?让我进去。”

陈寄无声地看了他很久,久到林思弦心里有点发毛时,陈寄松手了,不置可否地转身,只是没有关门。

而林思弦刚往里走一步,陈寄仿佛背后长了眼一般及时警告:“换鞋。”

……这死洁癖。

来到这里之前,林思弦曾经想过陈寄的房间什么样,不知道是他对这人太过了解,还是一种纯粹的巧合,抑或是所有样板间一类的房间都长这样,总之陈寄的家跟林思弦想象中基本完全吻合。

极简的装修风格,没有任何挂画,没有任何艺术摆件,甚至连展示台都没有——这一点林思弦也想到了,因为展示柜是很难做清洁的家具。他小说获得的奖杯是这屋子里最亮眼的装饰品,但也仅仅只是随意地排列在电视柜里防止落灰。

房屋面积不小,但家具很少所以更显空落,一个简单沙发,一个方形茶几,一个电视机,角落里倒是很多智能清洁设备。可能因为剩余面积太多,陈寄直接在客厅放了张书桌,扩展了他的办公地点。

电视左面的墙上有一个内嵌式的收纳柜,这可能是整个房间唯一有点生活气息的部分。上面有一张合照,他跟妈妈和陈烁的,还有一个相当朴素的摆件,民宿或者清吧门口冤大头买的那一种,甚至因为褪色看不出来是个什么动物,猫头鹰还是只猫。

林思弦在茶几上看到几种抗生素。连药片都不是散乱的,规整地叠好。不过就算如此林思弦还是不太习惯。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陈寄生病。陈寄给人的印象仿佛不会有这些俗人的软弱,永远利落地解决事情,永远果断地做出抉择,因此一定要这些药片来证明,他其实也抵抗不了病毒。

说要照顾陈寄,这个说法本身就有些离谱。这房间里有什么需要做的呢?林思弦经常生病,每次病的时候就没力气动弹,懒得吃饭,懒得打理一切,然后又恶性循环;而眼前这房里,玻璃杯里的水都没溢出来。

陈寄好像早就料到如此,已经坐回沙发,电脑放在茶几上开始处理工作,任由林思弦在这里面当观光客。

林思弦反而有些下不来台,毕竟是他自己说的“我怎么不行”。他用手机点了份白粥,环视一圈后终于看到能下手的地方,餐桌上还有几个叠好的塑料盒,看着精致但掂量着里面没东西,于是林思弦随手将他们扔进了垃圾桶里。

然后就被陈寄喊住了:“林思弦。”

他回头:“嗯?”

“那是供应商打样的样品。”

......好吧。果然,如果看到漏网之鱼,很有可能是条假鱼。

林思弦纠结着要不要把东西捡起来。陈寄看透了他的思考:“放那儿吧。”

陈寄好像说话确实难受。他在键盘上最后敲击了几下,合上电脑问:“参观够了吗?”

林思弦评价:“样板房有什么好参观的。”

陈寄不置可否:“你来这儿究竟干嘛?”

来干嘛。因为我大脑太乱了。所以想见你。

不,大脑不乱的时候,我也一直想见你。只是因为大脑不乱,所以不能见你。

林思弦问他:“是你让《日落而息》选角助理找我的,对吗?”

李主任说的事他没提。万一陈寄只是出于人道主义呢。

陈寄说:“对。”

林思弦问:“为什么?”

陈寄这次沉默了两秒:“你要明知故问到什么时候。”

林思弦靠在餐桌上:“我不知道。”

陈寄抬眼望他,用一种非常冰凉、非常具有攻击性的眼神,仿佛在审讯,而林思弦知道如果陈寄真的审问他,他扛不住几秒。

林思弦仰着头,用一种举重若轻地语气交代:“我真不知道,我失忆了。”

一直到高中,林思弦都觉得“狼来了”是个愚蠢的故事。作为说谎老手,他深知一个谎言最好不要用两次。而现在他才深刻领悟到,他是对的。

他知道自己没有说谎,但现下已经百口莫辩。

隔着口罩,他看到陈寄又笑了,林思弦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他笑的弧度不大,反问:“林思弦,你觉得我傻|逼吗?”

这两个字莫名让林思弦心惊肉跳。

他突然不敢问下去了。林思弦确认在那段时间里,他跟陈寄应该见过面,但并不知道是怎么见的面,不知道见面时他们发生了什么,导致陈寄对他从原本的厌烦,到如今既可怜他、给他好处,又说恨他。

他不敢问下去了。在水落石出之前,他不想再说错什么话让陈寄再多恨他一点。

陈寄给他下了逐客令:“问完了就滚吧。我要睡觉。”

林思弦说:“我点了外卖,外卖到了我就走。”

陈寄没管他,又拿过桌上的药,打开吃了两粒,就着水吞下去后,直接起身回了他的房间。

正是用餐高峰期,林思弦随手点的一家白粥离这里不近,硬生生送了快一个小时。

林思弦在那沙发上如坐针毡,终于等来敲门声。他把白粥提在手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等这一小时,正准备离开时听到陈寄卧室传来一声响。

他下意识是病患摔了什么东西,他自己生病时就这样,卧室门没锁,没顾上其他林思弦便走进去了——但什么都没落在地上,陈寄非常工整地平躺在床上。而刚才那声响是窗外的树枝敲打玻璃的动静。

林思弦又开始将心比心,自己生病时就希望所有食物直接飞来自己身边,于是把粥放在了床头柜上。这卧室也跟客厅一个风格,甚至因为连电视都没有,显得更为冷清。床头柜上放了几本书,林思弦将它们放在了另一侧。

事情做完,林思弦脚步又停顿了。陈寄没戴口罩,这还是他今天第一次看见陈寄的脸。事实上他也很少看见睡着的陈寄,高中时很多人课间补觉,陈寄不怎么睡,似乎急着把作业写完,晚上回去能有更多时间做事情;而在昔关,自己睡在他房间那两次,每次陈寄都早起走人,只在房间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草药味,属于陈寄的气味。

好像被这味道蛊惑,林思弦又往前走了一步。像个小偷一样,在床边蹲下来端详,小偷偷钱,他偷时间,这方面他熟能生巧,他很久以前就开始偷陈寄的时间。

但这次他失误了。

窗外那树枝又被一阵风吹得摇摆,再次击打了窗户,这次声响比刚才还大,陈寄突然睁眼。

林思弦顷刻间想站直,但陈寄动作比他快,露在被子外的那只手直接握住他脖子。记忆重现,场景还原,力度大到陈寄手上的汗快要融进林思弦毛孔里,窒息感又从尾椎向上攀爬。陈寄把他的头按下来,让两个人的呼吸对撞,明明是接吻的姿势,拇指却毫不轻柔地从林思弦喉结蹂|躏到下唇。

林思弦支撑不住,扑倒在床,陈寄拇指蔓延进发丝,又拉着头发把他脸拽起来,林思弦从俯视变仰望,终于看清陈寄冰凉刺骨的眼神。

“林思弦,”陈寄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直到这一刻林思弦才记起,上一次陈寄说这句话的场景,也发生在床|上。

作者有话说:

论陈寄的口头禅有多单一。

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像个绝望的文盲。

第40章 诈骗

他或许曾跟陈寄睡过。不是在昔关,而是在更早之前。这个事实让林思弦霎那间陷入冲击。

但显然此刻棘手的不止是他的大脑,陈寄的手从他下唇摩挲至嘴角,力度带来的疼痛又让林思弦不得不脱离思绪,回归现实。

回过神,林思弦推开陈寄的手,将自己撑起来。因为陈寄是个病患,所以这次挣脱得还算顺利。

“我只是进来送个粥,”林思弦说,“顺便看看你还有没有呼吸。”

陈寄撇开视线:“我不在卧室吃东西。”

林思弦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找些话来平复内心的慌乱:“你怎么老是这么用力,不会小说写多了真有什么暴力倾向吧?”

“也许吧,”陈寄没否认,“趁我作案之前赶紧走。”

离开陈寄的小区,回到地铁站,回到出租房,回到自己的生活。在这一切看似规律的流程里,林思弦的思绪愈发凌乱起来。

对于昔关那荒唐的一晚,对于陈寄提出那个提议的原因,林思弦曾分析的结果是对自己的报复与奚落;而现在得知在那之前还有一场不知时间、不知地点的荒唐,林思弦实在分析不出它会发生的原因。

三天之后,林思弦的推理告一段落,他要应对一件麻烦的事情——搬家。

他目前租的房子,因为附近迁入一所中学,虽然偏远房价却不断上涨,已经到了他负担不起的程度。林思弦只能考虑换个住处,考虑到目前的经济情况,他决定找一个比较便宜的合租房。

浏览了很久,林思弦才找到一个在他预算范围内的房间。看完招租公告,林思弦便理解了为什么它价格这么便宜还没有市场。小区倒是新,但离最近的车站步行要一公里,不方便上班族;合租的另一位是男性,又缩减了考虑它的租客范围;最重要的是这房东看起来办事相当潦草,五十字的公告有五个错别字,拍实景图前都没有简单打扫,图里东西放得东倒西歪,甚至角落里有人在抽烟。总而言之只适合林思弦这种生活同样潦草的拮据人士。

没有中介,房东直租,林思弦给对方来电,这房东果然不靠谱,第三次去电才接通,林思弦听到了一个懒洋洋的女生声音:“喂?找哪位?”

林思弦没有想到他会以房东和租客的身份跟娄殊为重逢。说起来他根本没想过会再跟娄殊为重逢。今年他仿佛有什么旧友重逢的指标,先是苏红桃,现在又是娄殊为。

娄殊为比高中时胖了一点,好在脸型不显老,看着跟高中区别不大。但比起外表更恒久不变的是他光滑的大脑皮层,他呆若木鱼般看着林思弦,正当后者在绞尽脑汁想点让场面不尴尬的话时,娄殊为脱口而出:“啊?兄弟,你已经落魄到需要租房子了吗?”

......真是好久不见了。这新鲜的白痴气息。林思弦自然地回答他:“对啊,没想到是熟人,你该不该给我打个折。”

“我真没想到是你,”娄殊为摸摸头,“打啊,哦不是,你要不就住吧,不收你钱,但这房子条件不咋好来着,你真要住这儿吗?你以前住酒店都挑剔死了。”

“娄殊为,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真好,”林思弦皮笑肉不笑,“咱俩进入正题吧,不说以前的事了。”

这房子是娄殊为女朋友的,她在国外读博一直不回来,让娄殊为帮她租出去。林思弦脸上不动声色,心中越发质疑这世界,连娄殊为这种人都能找到读博的女朋友。他这次疑惑的表情控制得不是很好,连娄殊为都能看出来,向给他解释他的恋爱起源于一次喝醉的意外,原本两个人都不是对方感兴趣的类型,但关系发生后觉得怎么都得负责,所以又尝试着去接触。

“挺好的,”林思弦说,“也算是完成你一大夙愿了。”

林思弦坚持要给娄殊为付房租,后者也拗不过,最后找了个地方太偏的理由给他打了个九折。

林思弦选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搬家,因为东西实在不多,只预约了一辆面包车。每次搬家必不可少断舍离的环节,这次他扔掉了几本没读过的旧书,除了衣服外最多的行李就是一堆信——当年那些长情剧迷写给吕如清的信件。信封各种款式,狂热的人在信封上画得五花八门,爱得内敛的连署名都不敢。这堆信件数量还不少,观众留给剧院,剧院派人送到亭水榭门口,再由保安转交过来。

说实话里面有很多都没拆过,自从婚姻不幸后吕如清拒了很多个角色,只偶尔推不开人情债才上台,她虽不说,但林思弦知道她是害怕信件里有写到对她的失望或者遗憾,所以从不扔也不拆封,最后成了林思弦搬家时的累赘之一。

但就算再重再累赘,林思弦每次搬家也都会把它们带走。

娄殊为虽然脑子有点问题,但在他爸的鞭笞下还是学了些人情世故,林思弦搬家那天也亲自过来,帮着他抬了两个箱子,告诉他这房子电闸的位置以及其他的注意事项。

不过这人还是不太有边界感,林思弦正套着被单,手机没锁放在柜子上,不小心被娄殊为看见有条消息,直接念了出来:“S给你发了条微信,说你有东西落他家里了......S?这不是陈寄的微信吗?你俩还有联系?”

林思弦懒得谴责他正大光明偷看别人隐私的行为,直接拿过手机。陈寄拍过来一张图,上面是他的一张面包店的储蓄卡,应该是上次在陈寄家时无意中从兜里滑落的。

实际上里面已经只剩五块钱,但林思弦没有说不要了,也没有说要去拿。

林思弦问娄殊为:“你还加了陈寄微信?”

“加了的,忘了什么时候加的了,”娄殊为实话实话,“说起来我其实也挺对不起他的,我高中那会儿老觉得他装深沉看不起他,上大学后偶尔想想也觉得幼稚,而且听人提起过,他家里确实不容易。”

娄殊为说了几条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往事,譬如陈寄之所以打架这么凶,是因为早年间很多人仗着他爸去世占他家便宜,陈寄从初中时就经常跟人动手脚,动起手来明明占上风,又因为对方闹大怕连累家里所以主动让他们打回来;又譬如陈寄曾经为了让陈烁上补习班,在那家烧烤店之前也干过很多不合规的零工,有时候甚至干到凌晨一两点,第二天依旧早起到校上自习......

最后娄殊为总结:“我之前想过跟他正式道个歉,但觉得有些别扭,就偶尔过年时给他发个新年祝福,说实话换我在那处境,真做不到这么有责任感。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林思弦停顿半晌才回答:“过得挺好的。已经买房了。”

收拾完新住处,林思弦于情于理该请娄殊为吃顿饭。经费不是很充足,好在娄殊为也不算挑嘴,就在楼下一家普通中餐馆点了几个菜。

等菜上的时候,娄殊为递给林思弦一个旧平板,多年前林思弦买来不用,扔在他那里,现在物归原主。娄殊为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初你姥爷出事后,你一直没跟你爸那边有联系啊?所以现在这么穷。”

林思弦言简意赅:“他俩离婚之后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