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折周
娄殊为放下水杯:“那你当时还骗我。”
林思弦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当时?”
“就当时,我去你家那小区,什么山水那个小区,咱俩见过一面,你忘了吗?我当时问你过得怎么样,你还说挺好的,跟以前没什么区别。我那会儿听说你姨夫那家也投靠你爸了,还以为你们家在偷摸搞什么名堂应对检查,你爸妈只是表面离婚啥的。”
林思弦对这方面没什么好隐藏的:“没有,我跟林泓关系不好。”
“是说那房子后面卖了,也没再听我爸提到你了,”娄殊为听他直呼林泓名字,即使没什么情商也看出点端倪,于是找补道,“不过没联系也好,我爸后来也没跟林泓干了,说是觉得水深,之前你姨夫他们借钱搞的传媒公司,不也听说因为税务问题被查了......”
娄殊为也是话痨,几年不见更为健谈,说到某个了解的话题就停不下来。林思弦对他说的不感兴趣,娄殊为把平板给他前还特意充满了电,他随手翻着里面的相册,突然发现一张三年前的图片——一杯鸡尾酒和一个玻璃吊灯,看起来在一个酒吧里,而这张图片显示的拍摄时间,恰巧是他想不起来的那段日子。
平板跟旧手机是一个品牌,大概是云相册同步过去的,而林思弦现在用的二手机换了个牌子,当时也没想到还有这种备份的可能性。
这张图像块小石头在池塘里荡起一点涟漪,漾起空白记忆中的另一块拼图。
一双手摇晃着杯里的蓝色酒精,中指上有一颗黑色小痣,是自己的手。玻璃吊灯将视野和记忆都照映得模糊,再次聚焦时,那双手攀上了一个肩膀。身着白衬衫的肩膀主人转过身来,露出属于陈寄的脸。
“又见面了陈寄,”林思弦听见记忆拼图里自己的声音,“好久不见,你不会已经忘记我了吧?”
回忆中的画面戛然而止,却让此刻的林思弦瞳孔紧缩。
是他去找陈寄的。虽然想不起前因后果,但的确是他去找陈寄的。
在这条补充线索下,困扰他几天的谜题好像逐渐有了脉络——陈寄为什么会跟他睡过?
手一松,平板磕在桌上。林思弦在撞击声中意识到一个事实。吕孝棠当年的事没有被公开,悄无声息入狱,而林泓与吕如清之间的种种也没有人对外提及,以至于大多数跟娄殊为一样的人,都以为林思弦的生活一如既往。没有人知道他退学的原因,没有人知道他生活的拮据与落魄。
图片的拍摄日期是三年前的四月,而陈寄的《池塘倒影》也是在三年前开始接连被书评人推荐,那时候他还没有凭借作品换来地位与金钱。
林思弦轻而易举地推测出一种可能性——他找到了陈寄,并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威胁了陈寄,只是这次索求得更为露骨,直接要求陈寄跟自己发生关系。不,他那时已经一无所有,比起威胁或许诈骗这个形容更为贴切。
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怎么威胁的?陈寄不是能够轻易放低底线的人,如果往更腌臜的方向想,那杯酒里会不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
菜已经上齐,对面坐的人却视而不见,导致娄殊为也没好意思动筷。平板已经自动息屏了,林思弦却依旧一动不动垂着视线,娄殊为奇怪地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这平板上有什么东西吗?我其实这几年一直没碰过了,就之前每次表弟来偷摸着玩会游戏。”
印象里林思弦很少有这样难看的脸色,虽然他还是努力面带微笑:“想起点旧事。有些出神。”
“害,人年近三十就是容易想往事,”娄殊为问他,“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很明显没有。林思弦问他:“抱歉,你说了什么?”
“语文课代表月底结婚,问你去不去。”娄殊为不得不重复一遍。
林思弦摇摇头:“我跟他好久没联系了。“
“但是你单方面失联,“娄殊为批评他,”人家每次同学聚会都问有没有人联络过你,一直记挂着呢,前天他问我带不带家属的时候我提了一嘴说碰见你了,他又郑重其事让我邀请你去。”
从表情来看,林思弦没有预想到他这样被人牵挂,但停顿片刻还是回绝:“之后有机会我再单独约他见面吧,这次算了。”
思及电话里语文课代表的激动与期待,娄殊为觉得自己还是得多劝几句:“婚姻也是一辈子大事了,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机会吗?再说人生真的瞬息万变,有时候总说择日,偏偏就没有日子可挑了,像之前你那个邻居姐姐,好端端的就英年早逝了,谁也料不到——”
娄殊为本还想引用点名言名句,却突然被林思弦打断:“你说谁?”
“就你之前关系挺好那个,抱歉我是不是不该提,你应该很伤心,哎,”娄殊为后知后觉,“我原本意思是要珍惜机会——”
林思弦第二次打断:“你说哪个邻居?”
娄殊为对那人也不算很熟,只是曾打过几次照面,所以在旁人口中听到讣告才略显感慨:“就种花那个。那个什么芯还是什么蕊。”
第41章 谢谢你
多年以前一个风很大的夜晚,于蕊的一盆花被摧残得稀烂。第二日一早,她站在一地花瓣中间,若有所思地问林思弦,如果有选择的话他想怎么离开这个世界。
那时候的林思弦很少直面这个话题,不过还是故作轻松地回答:“院子里其他的花不都好好的,至于为几朵花这么伤感吗?”
“随便聊聊而已啊,反正都有这么一天。”她语气轻快得仿佛真的在聊天气,“我听说有人爬雪山登顶的时候猝死,我觉得还挺浪漫的,在最憧憬的景色里葬身于自然。”
浪漫吗,林思弦试着想象那样的场面,或许连尸首都找不到,仓促地消失在世界上。不过比起怎么离开,他更好奇如果自己真的消失,有谁会真心实意对此感到难过。
这是他们之间若干无厘头讨论中非常短暂的一次,林思弦也没有过多在意。只是他没有想到,于蕊最后死于胰腺癌,一个非常普通、毫不浪漫的离开方式,证明所有的结论都建立在一个最基础的前提上——如果有选择的话。可惜人能选择的实在不多。
才从娄殊为口中得知于蕊死讯时,林思弦更多的是茫然和疑惑,甚至在回家的路上他都觉得自己没有太过伤心。他跟于蕊生疏到什么地步呢?上一次对话大概还是在他退学之前,而此时此刻林思弦浏览着于蕊社交媒体上的主页,甚至都不知道她竟然还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美术博主。于蕊的主页停留在三年前,倒数第三条还挂着她结婚纪念日的照片,而几周之后便放上了她的讣告。
看到白底黑字林思弦肿胀的心脏才终于开始溢出疼痛感。他意识到就算日后疏离,他也绝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他们之间有很多他无法忘却的回忆,是组成他生命的一部分分子,逝去的人将这些片段也悉数带走,过往的生命便流失出细小缺口,日后摩擦总会生疼。
夜深了,林思弦依旧无法入睡。又顺着时间将于蕊主页往下翻,没多久便翻到她丈夫的帐号。点进去看,最新一条发布在上个月,似乎在跟另一位女性同游意大利。下面的评论争吵出上百条,有人抨击他有亡妻还另寻新欢,也有人反驳于蕊已经去世好几年,昔日恋人也有权重新开始新生活——“讣告里说两人谈恋爱时已经诊断出重症,明知活不久还结婚本身就有点自私啊,他够负责了吧,难道还要因为一纸承诺付出自己的一辈子吗?”
林思弦不想再看,关掉了网页,准备锁屏时突然接到陈寄来电,此时右上角时间显示凌晨一点半。
没有挂断,也没有接听。林思弦只是注视着来电持续了十几秒后结束,没有追来第二通。仿佛一个人只是随便打打,另外一个人也已熟睡。
在语文课代表不厌其烦让娄殊为转达了三次邀请后,林思弦还是答应了去他的婚礼。课代表大学读的本地师范,毕业后就留在四十六中教书,跟昔日老师成了同事。
婚礼也就在四十六中附近新开的奥兰酒店举行,还贴心地为外地宾客承包了一晚上酒店。
闲来无事,林思弦比婚礼来得早一天。四十六中的校门翻新过,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样貌。林思弦闲逛赶上周五放学,校门里学生说说笑笑,结伴而出。那个路灯还没有拆,是唯一和印象重合的旧物。在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林思弦好像看到十七岁的陈寄手里提着麦知面包的纸袋,不太耐烦地在原地等候。
虽然语文课代表尽力邀请了很多旧友,但婚礼当日实际来的高中同学也没有太多,毕竟只是一个普通周末,在外地的往返成本太高。这倒让林思弦安心不少,虽然因为苏红桃跟娄殊为他决定尝试坦然面对熟人,但如果人来得太多,他还是多少有些戒备。
不知是不是现在教师难当,语文课代表看起来苍老许多,但熟悉的亲切没变:“思弦,谢谢你赏脸,我们都多少年没见过了。”
林思弦也温柔地回应他:“我的错。恭喜啊。”
高中同学被安排在一桌,有人问起林思弦现在在做什么,他用准备好的说辞从善如流回答:“还在圈边挣扎着,拍点小角色。”
对方追问:“不该啊。当时你在学校这么有名,以为早该在APP推送每天看见你的名字。”
很多话听不出在嘲讽还是真心实意抱不平。林思弦现在也不想探究:“正常吧。没什么观众缘。”
话说到这儿对方也只能顺着往下接:“那是观众没眼光。”
婚礼流程很常规,两家父母发了段言,交换完戒指就开席。一桌旧识边吃边聊,聊的也只能是往事或者共同认识的人。
娄殊为聊到小魈,说他之前留学在国外玩乐队给自己剃了个光头,天天被洋人误认为是少林寺的。提到留学,突然有人提起:“我记得袁寻好像也去美国了,还有人跟他有联系吗?”
“没有诶。他好像是三四年前去的吧。我听说他那会儿好像工作都找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走了。”
“走了好啊,省得在这里九九六。”
“但离家人很远啊。哦不过说到这个,我听说他好像跟家里出柜了?”
“啊?去了国外突然这样了吗?”
“不知道诶,难道他在高中的时候也是……?他那时候跟谁玩得好?”
“我跟他关系一般。他那时候好像挺喜欢找陈寄的。”
“我靠,这名字也好久没听过了,这人也是万年不发朋友圈的。他现在在做什么?”
“等一下,他好像来了。”
林思弦闻言夹菜的筷子一顿,说曹操曹操到,陈寄竟然真的出现在大厅门口。他简单穿了件卫衣,先跟主人公打了个招呼,走过来在这桌的空位上坐下。
“不愧是咱课代表,结个婚连百年不见的人都来了。陈总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林思弦用筷子拨着扇贝的壳,听见陈寄说:“都是上班,每天写点东西。”
这句话很广,听起来像在搞新媒体运营或者文案。陈寄依旧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真正职业,或许哪天真有演员在网上传了他的照片,这件事也会被发现,但至少不在今天。
没聊几圈,新人过来挨个敬酒。新郎脸都喝红了还是一饮而尽,吞吞吐吐地问陈寄:“没带家属过来啊?”
陈寄说自己开了车,以水代酒:“没有家属。”
“不会还是说什么不想谈恋爱之类的吧,”新郎记忆力好,散伙饭几句话记到今天,“你看看在场的,除了你跟思弦,都是谈婚论嫁的了。”
“那倒不是,”陈寄勾勾嘴角,否认了,“就是平时太忙,顾不上,别耽误人家。”
整场饭下来,林思弦也没跟陈寄对过话。在场的就属他俩话最少,也就他俩没沾酒。最后其他人喝得路都走不稳,两个清醒的人帮忙一个一个给送上车。
负一层的停车场再没其他人,林思弦问陈寄:“你真开了车?停这一层?”
“又不住这儿,哪里来的车,”陈寄说,“不想喝酒胡诌的。”
林思弦没料到:“你怎么也开始说谎了。”
陈寄看了眼表,没有接茬,从兜里掏出那张面包储值卡递给林思弦:“前几天为什么没接我电话?”
林思弦把那张剩五块钱的卡接过来:“太忙了。忘了。”
“是吗?”陈寄平淡道,听不出有没有相信这个说法,“劝你以后还是接一下,有可能云简叫你出来吃饭。”
林思弦知道他在说《黄昏谋杀案》的事情。
他很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告诉陈寄:“这事儿不用了。”
陈寄视线扫过来:“确定?”
“嗯,”林思弦朝他笑了一下,“确定。”
在过去这段时间里,每当想到自己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来要挟、诱骗陈寄跟他发生关系,林思弦便心神不宁。
“你到底想我怎么样”,陈寄说过的话一直萦绕在心间。他迫害陈寄的事情实在太多,才换来陈寄对他无止尽的迁就与关怀。
他真是会挑人,连娄殊为这样的人跟人一夜|情都会找回良心负责,更遑论陈寄。在很多心乱如麻的夜晚,林思弦又想自暴自弃,就这么倚靠着陈寄施舍的好处过活——什么都有了,戏也有了,生活也不愁了,念念不忘的温情也唾手可得。
但听到娄殊为提及陈寄过去的艰难,想到或许因为一己之私,让陈寄这些年没能谈上一段正常的恋爱,林思弦始终于心有愧。
他对陈寄的渴求从一开始便走上歧途,但他还是想尝试修正,尝试让它变得体面一些,能让自己有机会堂堂正正向陈寄坦白,或是在陈寄未来与别人携手时能光明磊落送上祝福。
明明给陈寄说过很多次放过他,又一次一次食言。口中的承诺没有意义,至少要从实事做起,从《黄昏谋杀案》做起,从停止向陈寄乞讨做起。
想到这里,林思弦突然对陈寄说:“抱歉。”
陈寄问他:“什么?”
“就之前的很多事情,”林思弦说,“我是不是还没正经给你道过歉。”
陈寄沉默了半晌,回答:“你把我微信认成别人的时候说过,你说后悔招惹我。”
“这样啊,”林思弦说,“我偶尔也还挺有良心的。”
他太爱说谎,陈寄不得不向他确认:“这句是实话吗?”
“是,”林思弦回答他,“刚才新郎敬酒的时候,说希望你未来能活得很好,累了这么多年该有个人好好照顾你,我也真心实意这么认为的。”
前面车灯亮了,骤然袭来的光让林思弦下意识闭眼,没能看见陈寄的表情,只听他在停顿后,以一种林思弦无法解构的语气道:“好啊,谢谢你。”
第42章 在一起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林思弦又回到了拍《日落而息》之前的生活。除了偶尔在群里跟扶满和苏红桃聊天,不过他俩分别进了不同的组,所以消息总是有延迟,聊天的频率也下降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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