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黄昏 第6章

作者:折周 标签: HE 近代现代

年少之人都怯场,尤其在众目睽睽之下,但林思弦应对得很好。他把这一圈目光想象成摄像机——他迟早会在这么多台摄像机面前的,所以不能慌张,不能局促。

现在的林思弦的确没有这种情绪,因为摄像机在他面前。

谢洛维的紧张并没有缓解,又重来了三条、四条,还是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

他毕竟年轻,性格又直,什么事都表现在脸上,NG多次以后整个人气场明显低了下去,蔫蔫的有些可怜。

宁沛叫了暂停,让他先休息十分钟,找找状态。

“早知道今天还不如去过节。”扶满活动了下双肩,玩笑道。

“又来了,”苏红桃说,“这荒郊野岭的,你去东边那池塘看能不能找只青蛙陪你。”

“要不我打望打望,看看四周有没有跟我相同想法的女演员。”

毕竟太闲,扶满还真环视起来。

电信发了条短信,推送最新的优惠套餐,林思弦正逐字逐句读着,突然听见扶满说:“嗯?陈编怎么来这儿了?”

林思弦手一顿,顺着声线抬头,果然发现陈寄正站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

“他不是不来盯戏吗?”

“我倒是听说......”

扶满欲言又止,还是没止住:“我倒是听说一个八卦。”

“八卦?”

“嗯,”扶满说,“我听说陈编跟咱们男一号之间好像有点什么,但我一直没信。”

这句话仿佛有声控效果,林思弦看见谢洛维朝陈寄的方向跑去,他也比陈寄矮上十厘米,仰头跟陈寄说着什么。陈寄背朝他们,无法得见其表情,但谢洛维的情绪有目共睹地随着对话上涨。半分钟之后,谢洛维上前短暂地拥抱了陈寄,没等陈寄有任何动作便转身跑回片场。

“我靠,”扶满不用细思也极恐,“不会是真的吧?”

林思弦笑着反问他:“你听说的时候怎么没信?”

“我以为陈编铁直呢,”扶满说,“不该啊,怎么看他都是这个圈子里咱们异性恋的好兄弟。”

扶满的“兄弟我懂你”从来没对过。

林思弦在心里无声道。陈寄这个人还真是固执而守旧,这么多年来拒吃甜食的口味没变过,冷漠寡言的性格没变过,心上人的类型没变过,讨厌的人也没变过。

第7章 类似的话

“可我爱你。”

“可我是真的很爱你。”

这两句台词听得耳朵生厌。

林思弦在看原著时便记得这几句对白,当时还觉得文字太过简短,不像一些带有暗喻的情话那般让人回味,此刻结合布景和演绎骤然领悟,言语只是情景的修饰,在如此激烈交融的情感中,越利落的表达越能深入人心。

显然谢洛维在跟陈寄交谈之后积极性提升很多,虽然还是重来了很多条,但每条都微有调整,跟女演员对视的眼神逐渐按照剧本描写那般变化,几句被情绪裹挟的嘶吼也不再生硬。

反复的失败终于换来一个成功的CUT。此时早已过了饭点,得到宁沛肯定的答复后,谢洛维的助理赶紧去送水和毛巾,在地上躺了一上午的小胖子缓缓诈尸。

林思弦视线若无其事重扫过去,发现陈寄不知何时已经离场。

苏红桃半个钟头前突发腹痛提前回了酒店,而扶满依旧还没从他世界观破碎的冲击中出来:“假如陈编跟男一号在一起的话……这算潜规则吗?”

林思弦听乐了:“谁潜谁?肉体换金钱,他俩谁缺钱?”

扶满:“我缺。”

“潜规则我是提供不了了,”林思弦安慰道,“请你吃顿本土豪华猪肉馄饨吧。”

“思弦,你真好,”扶满很感动,“穷人自有真情在。”

片场附近有一家不大不小的面馆,提供最常见的几种面食,味道平平无奇,换在繁华城市或许无人理睬,但在这里便成为了最具性价比的选择。

可惜两人还没出发这顿情人节午宴就提前告吹。林思弦手机响了,上面是一串没有存进通讯录的号码。

林思弦知道这是谁,因此迟迟没有按下接听,等到电话快要挂断时才拿到耳边:“喂?”

陈寄说的话比他写的台词还言简意赅:“来停车场,最左边的辉腾。”

陈寄要到林思弦的号码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前两次让林思弦替他开车,也是直接来电,等待接通时间十秒以上,通话时间不会超过三秒。

林思弦很想建议他直接发短信,效果是相同的——反正自己也无权拒绝。

不愧是陈寄。情人节来片场看望不明关系的对象,还要林思弦开车送他回去。上车之前林思弦甚至考虑过车上会不会有两个人,不过转念一想男一号又不像他跟扶满那般清闲,正戏拍完还有若干采访和花絮,没办法在下午抽出时间过节。

说不定晚上陈寄还要再召唤他一次?

林思弦回忆起自己当群演时,曾在一部霸总偶像剧里演过司机,情节是霸总在后座与女主卿卿我我,意外被仇家的越野车撞翻,霸总像只蚯蚓一般往女主方向蠕动,脸却是冷峻与绝美,引得女主火烧到身上都忘了疼,要跟他深情一吻,一吻就吻了半首歌,而林思弦就安心睡在旁边当唯一的牺牲者。

犹记得当时也拍了蛮久,林思弦维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腿躺麻了,导演喊完cut却无力蹬开盖在小腿上的铁板,右脚就在空中徒劳地一踩一踩……

“不拉手刹就踩油门?”

一句话震裂了唯美爱情。林思弦回神,发现自己已然坐在驾驶座上,旁边陈寄斜视过来,质疑着他的举止。

“抱歉,”林思弦一秒之内调整了过来,“刚才在想别的事儿。”

“从前像倒带飞过,转折交错;

演唱会重播,遗留下从来未点的火。”

大概是因为情人节的关系,本地交通电台都在播放情歌,林思弦觉得它将氛围渲染得略显诡异,但其他频道又无信号,最终选择不动声色将电台关掉。

不经意的,林思弦又回想起陈寄的文字。

他的小说篇幅都不长,因此环境描写也总是寥寥几笔——小镇,落后,尘埃,乡音。林思弦曾思考过为何选址会在脚下,这座叫昔关的小县,它不是最贴合原著描写的选择,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林思弦又开上那条回去的必经之路时,刹那间有些理解了。昔关没有什么活力,用乏态来形容建筑也许不太合适,但这里大至常年在修建中的工地,小到从早到晚都只亮黄色的信号灯,在数字基建的时代它像一卷停滞不前的旧磁带,辉腾正穿梭在它的磁道上,让车上的人恍惚间以为还在十几年前。

不过手机震动提醒了林思弦他处在哪个年份。

他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的,又立即清醒过来他的手机还在前方开着导航——林思弦从不记路,租的房子两公里内有哪几条道都说不明白。

“嗯,你说。”他听见陈寄的声音。

“对,我回去了。”

“没关系,你好好拍。”

真有耐心。林思弦想。

虽然陈寄的回答依旧简短,但对方话不少,一通电话持续了十分钟,陈寄没有催促,只是静静聆听。

电话挂断的时候,林思弦想问一句“不去过情人节吗”,但料想不会得到态度同样良好的回答,便识趣地沉默了。

这个时间点路上基本无车,很快就到了最后一个十字路口。林思弦正要开到左转弯道上,却突然听见命令:“直行。”

林思弦一怔,下意识听从了指示:“不回酒店吗?”

陈寄没回答,没给他任何解释,只是在后面每一个路口都给出他的指令。于是十分钟后,林思弦停在他跟扶满原本打算吃的馄饨店门口。

“下车。”

林思弦这次没有服从,尝试道:“陈编,我吃过了,要不您去吃,我待会儿过来接您。”

“林思弦,”陈寄对他并无耐心,“我没在跟你商量。”

已经快下午三点,馄饨店里除了他们并无其他人。

他们点了两碗最普通的馄饨,上得很快。陈寄还在手机上处理着什么,没有理睬面前冒着热气的碗。桌上没有碗筷,都放在消毒柜里。

林思弦突然回想起四十六中附近的小餐馆,他跟陈寄吃过其中大半,而每次去取碗筷的只能是陈寄。思及此,他突然明白了陈寄为什么要在这里跟自己吃这碗馄饨,于是自觉起身去消毒柜里取回筷子和勺子,顺便从旁边的桌上顺了瓶辣椒。

林思弦加了一勺半辣椒在自己碗里。

他知道陈寄不吃辣,还是递了过去:“您要不?”

陈寄抬眸,扫了他一眼,给了一个预料中的答案:“不要。”

陈寄一向吃得很快,大概进食只是他维持生活的一个必要环节,而他咽下最后一个馄饨时林思弦才慢悠悠喝了第二口汤。

腿上突然一痛,紧接着左脚像被重物碾压,沉甸甸的,林思弦低头一看,是一只猫。不知是店主的猫还是野猫,他更倾向于后者,因为毛发乱糟糟,看起来未曾打理。但这只猫长得很标致,眼睛圆到显无辜,至少比苏红桃家那只狸花要好看——当然这件事林思弦绝不会提。

林思弦喂了它一丁点蛋黄,它吃完用鼻子贴了贴林思弦脚背。

林思弦说:“好温顺,有点像满——”他戛然而止。

有点像满月。四十六中校园里那只流浪猫,因为在满月那天出现才被取了这个名字。

少说b话,少说b话,少说b话。

“满什么?”

“满哥家里那只猫,”林思弦不慌不忙道,抽出一张纸巾擦嘴,“我吃完了,可以走了。”

陈寄率先出门,一直走在林思弦前方,没有回头,径直上了驾驶座。

林思弦有片刻疑惑,少顷一字没提地坐在了另一侧,猜测日理万机的陈编要赶回去做事,但车启动后依旧不是回酒店的方向。

饭后有些困倦,林思弦声调都拖长:“去哪儿?”

陈寄没答话。林思弦第很多次感慨,扶满一天说的话可能比陈寄半辈子都多。

车上收音自动播放,电台情歌已经停了,现在是天气预报。未来三天继续维持阴天,有百分之六十的降雨概率。

陈寄突然道:“你上次还没回答。”

“什么?”

“我第一次拒绝替你打伞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林思弦此刻已经不意外陈寄的任何直白,他望着窗外,广告栏上的纸张泛黄,像给这盘磁带继续蒙尘。

“原来那天陈编说的是我吗?”林思弦说,“抱歉,我记不得了,我当时怎么会那样呢?”

林思弦不知道陈寄有没有回他。他的睡眠障碍这几天一直没能缓解,晚上辗转反侧不得入眠,难得坐了回副驾驶开始Food Coma,食物昏迷,眼皮几近闭合。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行走在泥潭,沙石在跳舞,天上下着光碟碎片,火焰笔直落入人间。

睁眼才发现这刺激性气味不是梦里燃烧的灰烬,而是来自于周围的沥青路。林思弦转头观察,自己睡了一刻钟,而他们正在一条刚刚修好的宽敞大道上,四周无车,枯树并排在旁。

林思弦睡眼惺忪地问:“现在在哪里?”

不答话。随便吧,反正自己清闲。

辉腾右拐,前方一路直行,再无弯道。

等到枯树编织成一片网,林思弦才开始觉得不对,车在缓缓加速,而睡意从身体里逐渐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