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黄昏 第8章

作者:折周 标签: HE 近代现代

林思弦问:“怎么了?”

“填表。”那双手指着桌面上一张白纸。

睡眠不足的后果之一便是视线模糊,林思弦要眯着眼才能看清表的内容——让填关于未来的畅想。一个他觉得更愚蠢的主题,大概又是语文课的无聊产物。

林思弦头疼没能缓解,接近一整天没吃饭的胃也隐隐作痛。他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但还是尽量以一个很轻松的语气,习惯性道:“抱歉,能帮我随便填一下吗?”

手的主人说:“不行。”

林思弦抬眸,眨了两下眼睛,视野终于清晰起来。他前面的人居高临下地站着,这个人他认得。

“为什么?”

陈寄淡然道:“因为我不知道你叫什么。”

第9章 鲜花

“枯枝是时间的断笔,悬挂在黄昏边缘,写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草木一生,岁月一瞬,无声独白归于尘土,成为大地永恒的絮语。”

新的优秀作文又分发下来,传了一圈最后流落到林思弦手里。上午九点的英语课,林思弦难得正点到还不想睡,斜靠在椅背上松散地看着手里的文章。

上次考试的作文题目跟植物有关,林思弦记得自己花了五百字描写家门口的金盏花长什么样,娄殊为则大有作为,写他爷爷八十五高龄上山采药,得到改卷老师馈赠的一个巨大问号。

年级优秀作文还是没有名字,大概语文组的人认为作文总会涵盖部分真实信息,不想暴露作者的隐私。但林思弦还是能从字迹判断出,这跟写“春天遗梦”的是同一个人,作者的字好看,有一种连笔写得尤为潇洒,仿佛某种独特水印。

正逐字逐句读着,又闻到若有似无的草药味。林思弦抬眼一看,陈寄在书桌里翻找什么,他低着头,一节一节的脊椎轮廓透过校服显映在眼前。

林思弦记得陈寄的名字,因为娄殊为跟他不太对付,两个人常有摩擦。当然,主要是娄殊为在单方面摩擦。

在娄殊为眼里,陈寄是性格很差的傻x;而在陈寄眼里,大概他们也是一群愚蠢的富二代。

产生矛盾的导火索,据小魈——一个家里做连锁餐饮的,本名跟这两个字毫无关系,只是长相像课本里山魈的图片——所说,是很常见的那套情节,娄殊为原本跟隔壁班小美女约了校外晚餐,到了时间却看到小美女在操场给测体能的陈寄送水。

但娄殊为抵死不认,他的说法是有一次他因为陈寄的原因被抓到逃课,具体的细节他不愿多说。最本质的核心是:“你仔细看看他眼神,他就是看不起你。”

大概只有在这个年纪,眼神才能作为作恶的证据。

林思弦此刻突然想看一下娄殊为口中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样子。上次陈寄拒绝替他填表时,他睡得视线模糊,两双眼睛没有交错。

于是好端端地,他无名指轻轻一勾,将桌上的那只蓝色圆珠笔弹到了地上。教室此刻人不多,很安静,显得物体坠落的声音很明晰。

“抱歉,”林思弦说,“我笔掉了,能帮我捡一下吗?”

陈寄还在继续找他的东西,没有任何动作的停顿。

林思弦以为自己声音太小:“抱歉——”

“我听见了,”陈寄回答他,但没有回头,“你自己捡。”

两句话之间他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一本封面有些怪异的杂志,话音刚落陈寄便利落地离开。

目睹这一切的语文课代表和平鸽一般飞过来,之前娄殊为因为跟陈寄的矛盾摔水杯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我帮你,我帮你捡。”

林思弦对着他很和蔼地笑:“谢谢你呀。”

天气预报说元旦的前一周会下雪。

只是混合云中降落到地面的固体水,但所有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此事。

显然他们被气象局骗了,一周里所有人都偷偷准备好了要在日记本里写的句子,但雪花却迟迟落不下来。

林思弦在陈寄抽屉里看到一封带有雪花的信封。周一周二,整整两天,陈寄都没有拆封;周三又是例行换位置,陈寄换到了别的地方,林思弦无法再得知那个信封的下落。

三十号的时候,林思弦也在抽屉看到一个信封。他拆开看了,上面几个很丑的字写着——林哥,跨年夜能带我玩吗?

“你写的?”林思弦问娄殊为。

“这一看就是小魈的字,我字有那么丑?”娄殊为回答,“他一直想去那种,五光十色的地方。”

林思弦手机震动了一声,是短信。

娄殊为还在继续问他:“你那天什么安排?我爸非让我跟他们一起吃饭,我想去酒吧来着。”

“不知道诶,”林思弦说,“到时候看吧。”

他在手机上敲击着回复的信息——“到时候见”。

新年的前五个小时,林思弦赶在花店结束营业前,买了一束鲜花。是他自己一束一束挑好再搭配的,淡紫色配纯白色,周围是格纹的包装纸。

他又发了一条信息——“蕊姐,你出发了吗?”

发出的提示音跟门外的争吵声一道响起。似乎吕如清又弄碎什么东西,这次听起来不是易碎品,没有崩裂的声响,大概是某种实心物,在地上不停弹动。

“怎么没死在外面?”吕如清的声音。

“你看看全天底下有几个人,会在新年前一天说一个死字。”林泓大概喝了酒,声音比往常更亮。

吵闹不停。林思弦不想再听,在邀他出去玩的信息里随意挑了个地点,抱着那束鲜花出门。

他从吕如清摔成两半的那颗苹果旁经过,没有人问他去哪,仿佛他只是路过的陌生人。

半小时后,林思弦坐在一个五光十色的地方,旁边是那束他挑好的鲜花。

每隔十秒他便确认一次信息,但手机屏幕一片空白。

“真刺激,”娄殊为坐在他旁边,“幸好我爸吃完饭应酬出门了,不然我还得在家里窝着。”

这家酒吧音响开得很大,重低音震得耳膜受损。有人又递了两瓶啤酒过来,娄殊为已经快到极限,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开了瓶盖,手拿得不稳,溢出的泡沫溅了很多在林思弦身上。

递酒的是酒吧的老板之一,指着那束鲜花道:“小林,看来今晚日程很满啊。”

林思弦笑着回他:“对啊,所以少灌我一些。”

接近零点的时刻,酒吧里的人群快要沸腾。烟雾缭绕,酒精四溢,空气被兴奋撕碎,落在每个人的皮肤上。

在林思弦开始头疼时,他终于等到了他期盼已久的来电。

周围太吵,他拨开在他身边鬼哭狼嚎的娄殊为来到门口,顺手带上了那束花,没来得及穿外套,风刺在脖颈上他也来不及管:“喂?蕊姐?你在哪?”

蕊姐的声音听着很愧疚:“思弦,抱歉。”

“怎么了?”

“今晚我不能出来见你了,”蕊姐说,“我弟弟生病了,我刚才在忙,没来得及看你消息。”

“这样啊,没关系,你自己的事情要紧,”林思弦低着头踢脚边的石子,“你是不是明年订婚了?”

“你怎么知道?”

“听说的。”

“大概五月份吧,”蕊姐回他,“到时候请你过来参加订婚宴。”

“好啊。”

蕊姐大概还是放心不下:“你现在在哪?不是一个人吧?今晚你爸妈还好吗?”

“你想什么呢?”林思弦往店里跨了一步,“我在酒吧,跟朋友玩,你听到他们乱叫了吗?我都这个年纪了,自己知道找乐子。”

“那就好,”蕊姐最后说,“你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林思弦却没有立即回去。他坐在门口的石墩上,从兜里掏了包烟,不知道是今晚谁塞给他的,还没拆封过。

他掏出一支,找路边的人借了火点燃,熟悉的白色烟雾又将面前街道色晕染得不清晰。

零点到来,有人放了烟花。空中绽放的色彩激起又一片热潮与欢呼,街道上唯一安静的大概是林思弦的手机——几个小时前,他收到十几条约他的信息,但此时此刻没有任何的新年祝福。

风再度来临前,他有一些冷了。他起身准备回去,叼着烟将手里那束鲜花顺手扔进了垃圾桶。

花束散落的刹那,林思弦在看到了路过的陈寄。

陈寄还穿着那身校服,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看起来不融于那些庆祝的人群。他好像在看天上的烟花,下一秒他的眼神回落,停在林思弦身上。

林思弦终于看到了自己好奇的眼神——面对着自己这幅衣冠不整、散发烟酒气息的模样,陈寄那蔑然的、无机质的、看鲜花旁的垃圾一般的眼神。

但眼神也没持续太久,陈寄什么话都没说,从他身边路过。

第10章 枯枝

“不用在意生锈的尘埃,

它们不必出现在眼里;

不用在意满身的污泥,

下一场雨就会将它们洗去;

雨季撬开地板的缝隙,

我们终于学会用疼痛呼吸。”

林思弦在读新一篇优秀作文的时候刚好闻到一点潮湿的气息。冬天的雨,沉闷、湿冷,像碎玻璃。

看到一半,手机响了,是来自娄殊为的电话:“你今早去学校了?你一晚春宵后竟然还去学校了?唐玄宗都无心早朝你竟然还去学校了?”

娄殊为高一历史考了十五分,唯独记这些知识点很在行。

“没事挂了。”

“别,我上午应该起不来了,要是有老师来问你就说我胃疼,”娄殊为听起来像刚从烟灰缸里捞出来,但依旧身残志坚地追问,“你昨晚还没告诉我你到底约了谁呢,还送花,这么老土。”

“还是你比较新潮,”林思弦说,“吐人鞋上,估计十年都忘不了你。”

一句话戳中娄殊为痛点,电话立即被挂断。

送花不是林思弦的爱好,只是于蕊喜欢花。

早年他们还是邻居的时候,她的小庄园里就铺满了各种林思弦叫不出名字的鲜花。林思弦很喜欢她给自己一一讲解,那些不同的种类学名叫什么,花语是什么,在哪个季节开得最好。

虽然林思弦根本记不住她讲过的话。

他第一次知道于蕊的名字是在十二岁的跨年夜。忘了那天晚上在吵什么,也忘了吕如清砸的什么,或许是鱼缸,或许是花盆,东西腐烂的时候味道总是相似,林思弦不喜欢这种气味,那时候年纪太小也没有别的去处,只能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吹冷风。

上大学的于蕊背着画架站在他面前:“他们又吵架了吗?”

林思弦答非所问:“没有啊,我就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又问:“怎么坐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