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图
“我觉得拍戏很有意思的,可以跟生活中的自己彻底分开,投入到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当中,这样的体验很新奇——”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熠熠生辉。
谢暄便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冯开落说:“小哥,我晓得你很厉害,很有能耐,也许只要你一句话,别人就都要捧着我,但是小哥你别去这么做好不好,我想自己拼拼看——我长这么大,大多数事情都半途而废,实在没用得很,但这次,我还是想试试——”
谢暄点头说:“好。”
但他还是跟制作组打了招呼,他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让娱乐圈的那些腌臜潜规则远离冯开落。
冯开落这回是干劲十足,还报了一个演艺班,每个晚上都去上课,白天也在揣摩剧本台词,其实这个公益广告加起来也就只有两句台词,他偏偏翻来覆去地念。
谢明玉回来是在一个周末,阳光明媚,小莲山的百年山樱全开了,风一吹,飘雪一般,风中都是樱花香气。那时候冯开落正要离开,与谢明玉迎面碰上——
谢明玉瘦了一点,黑了一点,头发剪成了板寸,薄薄地贴在头皮上,将完美的脸型都露出来了,身材高挑匀称,天生衣架子,这个男人已经将近三十,但似乎还残留着少年人的傲然和明澈,漫不经心地眨眼,又柔软又生动,但又有点简约的冷淡。
冯开落好像被钉在那里一样,无法迈动步子,也无法出声,只能用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但谢明玉只是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一眼,提着简单的行李,走过他的身边——
谢暄在花园里,歪在圈椅里似乎睡着了,一只虎斑纹的猫卧在他的脚下,听见有脚步声逼近,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又事不关己地睡觉。
谢明玉走到谢暄身边,伸手掀开盖在他脸上的报纸,阳光一下子洒在谢暄的脸上——谢明玉的喉咙一下子堵住了,谢暄已经瘦得快脱了形。
被阳光直射让谢暄感到不舒服,他微微皱了下眉,并没有睁开眼睛,“开落,别闹了。”
谢明玉不出声,毫不掩饰地直视着谢暄。
谢暄终于睁开眼睛,谢明玉背对着太阳,谢暄几乎看不清他的脸,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你回来了。”
阳光太刺眼了,他的眼睛有点疼。
第110章 哭
“你怎么这副样子?”谢明玉撇着嘴一副嫌弃的样子。
谢暄勉强笑了一下,看着眼前的谢明玉——阳光、健康、骄傲、成熟——曾想过多少次再见谢明玉该是一副怎样情景,想过自己会生气发怒,想过自己会冷言冷语,也想过自己会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计较,只想好好看着他,紧紧抓住他的手——但如今谢明玉真的站在他面前,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明玉的目光在花园里兜了一圈,才问:“饭兜呢?”
大约是谢暄经常带着饭兜去散步的原因,那畜生明明是自己的宠物,却更亲近谢暄,只要谢暄出现在院子里,总是亲亲热热地跑到他身边,跟前跟后的。谢明玉倒也不是真的关心那条狗,不过是没话找话。
谢暄说:“老死了,躺了两天,没再起来,年前的事了。”
谢明玉一下子窒住了,他看着谢暄萧索的神情,觉得所有的语言都变得无力,但他努力想说点什么,“三哥——”
谢暄移开了目光,“你刚回来,去休息会儿吧,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他没有问他去了哪儿,为什么离开,仿佛他不过是今早刚出去,到了晚间自然回来了。
谢明玉走上楼,他房间的窗户正对着花园,他可以看见躺在那里的谢暄,强烈的阳光下,他居然显得那么轻,好像一忽儿就要消失似的,谢明玉的心脏一下子收缩绞痛起来。
傍晚他下楼吃饭,下午躺在谢暄脚边的那只虎斑纹的猫忽地窜上饭桌,低着头一道道菜肴间嗅来嗅去,然后昂起头,带着一副勉强满意的表情,迈着优雅的步子在饭桌上慢慢地散步,像国王巡视自己的领地。他看得有意思,阻止了要将它抱下去的佣人,“哪来的猫?”
“是三少爷的。”
谢明玉将它抓在手里,猫一点不怕生,斜着眼睛看他一眼,还自顾自地打了哈欠,露出粉红色的舌头和尖尖的牙齿。
谢暄下楼的时候,谢明玉已经给猫起了一个“杰克”的名字,谢暄稍稍愣了一下,谢明玉一手漫不经心地摸着猫光滑的皮毛,抬起眼皮觑着谢暄,“这不是给我的吗?那我应该有取名字的权力吧!”
谢暄想起当初从周塘带回这只猫,那时候几乎像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如今它终于到了它真正的主人那里,谢暄却有些索然了,“你喜欢就好。”
他坐下吃饭,韩若英刚巧不在,饭桌上只有他们两人,一时间只听见杯盘轻碰的声音,吃到中途,谢明玉说:“你还记得以前说过立夏带我去周塘的吗?这话还算不算数?”
谢暄拿着筷子稍稍顿了下,垂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一盘烧茄子说:“立夏已经过了。”
他说这句话的那年立夏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谢明玉明白他话里面的意思——
“但我想去。”他的语气坚定,眸子湛然明亮像夏夜的北极星。
谢暄抬起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那明天去吧。”
韩若英回来后,听说谢暄要去周塘的事,便竭力阻止,“有什么事这么重要,还需要你亲自跑一趟?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养好身子——”
她还想说下去,但谢暄一句“我有事”立刻堵住了韩若英的嘴,面对已经长大成人并且杀伐果决的儿子,她失去了从前强势的掌控力,不敢再轻易干涉谢暄的决定,“那你让小何开车送你,不然我陪你一起去——”
“明玉会跟我一起去。”
韩若英闭了嘴,对于谢暄让谢明玉作陪也不要自己同去,心里有些不高兴。她一向是不怎么喜欢谢明玉的,觉得他骄纵,作风也不好,也有些看不起他母亲黄子怡的出身。谢暄知道他母亲在想些什么,但他没兴趣安慰——谢亚说他冷血,这一点,确实没说错。
第二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何林开车送他们过去。一路上,谢暄都没有说话,窗外那些日新月异的风景在他眼前掠过,他还记得那时他也是这样看着窗外的风景被韩若英带去周塘——那些穿着白汗衫摇着葵扇纳凉的老人,那些猴子似的疯跑的孩子,那些扯着嗓子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妇女,那些枝叶茂盛的悬铃木,似乎变了,又似乎从来没变过,越接近周塘南村,他的心越沉重,简直在抗拒了,有那么一会儿,他几乎想让何林掉头回去——
谢明玉一直看着他,想要去抱抱他,吻吻他,但他没动,像一个冷漠的法官,就这么审视着他的悲愁与苦痛。
房子从老太太过世后就没有动过,托隔壁的三伯伯照看着。谢暄昨晚打过电话,知道他今天要过来,三伯伯一早就开了院门,打开房子上下的窗户通风,和三伯母两人进行了简单的扫尘,但没料到谢暄到得这样早——
“不晓得你们要不要在这过夜,你三伯母本来还想把被子拆洗一下——你外婆生前最爱干净了,被套床单洗得都干干净净的,只是放在柜子里久了,晒晒就好了——不然从我家里拿床新被子,是我家丽波结婚时给她奶奶的,被子还没睡过——”
谢暄拒绝了,“没事,不一定在这睡,多谢你跟三伯母费心了。”谢暄说着递过一根烟,三伯伯用那双粗糙如枯树皮的手接过,并不抽,夹在耳朵里,“那行,有事就说,我先回去了。”
谢暄同那个中年大汉说话的时候,谢明玉就站在院子中央打量着这座历史悠久的房子,虽然经过简单的打扫,但房子本身还是不可避免地散发出一种残破的味道,尘埃在昏暗的室内飞舞,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无法阻止的衰败与绝望——
其实房子并不是忽然衰败至此的,只是从前,这里的还有它的主人,上演着一幕幕与这个时代脱节了的旧时光,那些时光,浸淫着江南烟雨的潮湿,是缓慢而优雅的。如今虽还残留着往昔生活种种的残影,后屋墙角的芭蕉依旧碧绿喜人,树下的破瓷片、瓦片里长了青苔,瓦缸的荷花又开始抽出枝条,但已不见了那肥大撩人的金鱼,没有主人的房子就像一个没了灵魂的人。
谢暄已经同他的三伯伯讲完话,转过头来看向谢明玉——
谢明玉笑了一下,说:“晒被子吧。”
谢暄原本并不打算在这儿过夜,但谢明玉坚持要住一晚,他的眼睛望着谢暄,固执又任性的,像个被宠坏的孩子,知道大人终究会妥协,所以眼里有吃定了你的可恶与骄气。
谢暄和谢明玉在院子里支了竹竿,从五斗橱里将被子抱出来,很久以前的缎面,还是簇新的,金线织就的龙凤牡丹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藤拍拍打葛里,蓬起一蓬蓬的灰尘,那飞舞的尘埃中有一股木头的清香,残留着往日生活的精致与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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