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小陌
那老头倒也并非妖魔鬼怪,没有狰狞恶相,这时两手十指吃力地扒住水泥地缝,脸上是又哭又笑的模样:“咳,小河啊,你还是对我这么无情无义。”
“滚远点,别碰严先生!”凌河脸色凶悍无情。
“小河你别这样。”严小刀心存不忍,想要过去搀扶。他被凌河死命攥住手腕不准过去,好像那老头儿身上带毒,有高危传染病,或者就是个恶贯满盈不可饶恕的凶徒。
老头儿自己呼哧带喘地从地上坐起,估摸也习惯了眼前动辄鸡飞狗跳的龃龉掐架场面,抖着肩膀笑出声:“咳,严先生,让你看我们一家笑话了。”
凌河抬手一指对方:“往后退,你退远点。”
老头儿无奈一摊手,做出老弱无辜的可怜相:“小河,你别这样,我又不会碰你。”
凌河厉声命令对方:“说好的二十米呢?你给我退后去!”
“好好好……我退后,我退,我退。”老家伙竟然很听话,在凌河面前毫无办法,唯唯诺诺地又挪开几米,靠在仓库墙边喘息。
“……”
严小刀太吃惊了,千算万算,没算到凌氏这一位老爷和一位大爷相当离奇的家庭状态。
他凑近凌河,低声求证:“他是你的养父,凌煌。”
凌河没有回答,就是默认了,但脸色冷郁苍白,见着养父就引发一连串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厌恶。双方一定相隔二十米才能对视讲话。
严小刀瞄着凌河的眼色:“……所以,是谁姓顾?”
凌河的眼像被痛苦的记忆击中,艳丽的翡翠色瞳仁从正中绽裂,绽出血点。
“是我和小河都最在乎的那个人,他姓顾!”凌煌提到这个姓氏,自然而然地抬起头,仰视天顶的角落,仿佛那里有人注视着他们。凌煌的神情都变得肃穆庄重,为严小刀挑明了这最关键的疑问。
老头儿被凌河骂得狗血淋头时表情很逗,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甚至完全没有长幼秩序的意识,也不反抗凌河的威势,哭笑不得地一摊手:“呵呵,我就是凌煌。严先生,久仰大名啊。”
严小刀语塞,平时待人接物八面玲珑的一张嘴,都不知如何招呼眼前这位……这算什么关系?准继岳父大人?
严小刀客气点头:“凌先生,久仰,幸会。”
凌河冷冷地质问凌煌:“你跑出来干什么?”
凌煌说:“仓库里黑黢黢的,太闷啦,我出来透透气吹吹风嘛,碰巧遇见严先生。”
凌河平生最不相信“碰巧”二字。他自己惯常以“碰巧”为借口算计实施他的计划,所以从不信别人口中的“巧合”。
凌河余怒未消:“早知就不该让你回来内地。”
“你不让我回来,我还能去哪里?”凌煌扬起脖子笑道,“你为了你这位严先生,把房子都给老子卖掉了,我落脚住的地方都没有,我只能到这里来投奔你了小河!”
严小刀迅速看向凌河:“为我?”
在外人眼中,凌氏这一对干亲父子之间关系荒诞不羁,然而在凌煌眼中,他或许觉着眼前凌河和小刀的感情关系才是有趣,原本格格不入的这两人,怎么能成为难舍难分的一对情人?
凌煌又笑又喘:“严先生,你那只脚值一千五百万,你可要精心爱护着,不要再把脚脖子崴了、扭了,你长了一只金右脚啊!”
严小刀:“……”
恰巧这时候,一颗蜜蜡珠子滴溜溜地滚到他脚边,严小刀弯腰把所有崩脱的珠子捡回来,有两粒珠子竟然摔碎了,让他有点儿心疼,毕竟是凌河送他的。
他低头捡东西时注意到那半颗露出真容的所谓“蜜蜡”。他蓦地愣住,将珠子捏在手里愣了半晌……完好的蜜蜡怎会一摔就碎,这珠子里两粒对半合在一起的,精华显然在中空的部分,一粒是跟踪定位器,另一粒是窃听器。
最近总被人盯梢的第六感直觉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
凌煌见缝插针地嘲笑他眼里这段不可理喻的情人关系:“哼,严先生,小河他得有多么在乎你,用这种方式与你寸步不离,时时刻刻紧盯着你呢,呵呵!”
严小刀甚至不必去端详凌河此时的复杂表情。他直视凌煌,毫不迟疑地回敬:“我知道小河恋着我,就是想要与我寸步不离。如果这样能让他有安全感,我乐意让他时时刻刻都盯着我、跟着我!我都不介意,您老何必挂怀?”
“……”凌煌语塞,做出个嗤之以鼻的表情。
在严小刀这儿,两口子的事内部解决,绝对不给外人挑拨机会。他回头再找凌先生仔细讨论这跟踪器和窃听器,您都听见什么重要内容了?
我在你面前还有什么秘密?我瞒你了?
你每晚录老子的低音炮吗?很好听?现场听完了你还要反复回味录音?!
还有那一千五百万,你竟然卖房子了?……
但在凌煌面前,他与凌河是坚定站成一体的。这点小破事不至于勾出嫌隙,他一把牢牢握住了凌河的手,直觉让他警惕面前的老凌先生。
严小刀或许比别人更拥有这份同理心,更了解这种难以割舍的、近乎变态的复杂情感,比如在他眼前亮相的这一对不寻常的养父子。
戚宝山也曾经在命运无常的关口上,就因为对义子的欲罢不能、不甘心,不惜舍生取义,放弃了自首或逃生的利好结局,怒投汪洋大海,多年情谊付诸东流,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恩断义绝。而眼前的凌煌先生,看起来年纪并不老,却因为残疾而肢体孱弱,因神经质而面部表情痉挛,脸上那些情绪化的纹路、眼底闪烁不定的光彩,都浸透着对养子的变态留恋。
说到底,都是将“情”字投射于错误对象身上。
凌煌那一双眼珠子,直勾勾瞄准了凌河的一举一动。这人幸亏双腿瘫痪,没有轮椅辅助就寸步难行,只能把明目张胆的视线不断抛射在凌河身上,目光像带着矛刺,去剥凌河的衣服!
严小刀看出这是一间临时住人的仓库,充斥着难闻气味和工业粉尘烟雾,凌煌应当是被凌河仓促间安排藏匿于这个落脚之地。凌河嫌弃地说:“你冒冒失失在街上露面,假若被警方发现,你正好回监狱去住吧,不用我再管你死活!”
“小河,还是这样嫌弃我?”凌煌惨笑着问。
“别自作多情,我没工夫嫌弃你。”凌河冷冷的。
“呵呵,小河,我总之又不会害你。”凌煌这老家伙脸皮也够厚,许多话是明知故问,左脸被喷了毒汁,恨不得立即再送上右脸,享受般的聆听凌河的冷言冷语,其实就为听凌河多说几句话。但凡听见凌河发声,也能聊以慰藉饥渴的欲望,凌河甚至嗓音都与其生父一模一样,只是气质大相径庭,凌河脾气又凶又恶劣……
凌河回敬一个白眼,对待养父他极其冷淡,避讳任何身躯接触,绝不靠近瘫痪的凌煌,相距果然生硬地维持在二十米开外。严小刀觉着,假若凌河心更狠一些,可能会把凌煌的眼珠挖出来埋了,以躲避如影随形的视奸。
凌河电招毛致秀和几个跟班过来。
毛姑娘目睹凌煌坐在墙角明显像被人打过的狼狈德性,一丁点都没表现出诧异,果然对这样场面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咳,凌老板您快起来吧,让严先生瞧见了真糟糕……”毛致秀很有劲儿地直接就把老家伙从地上撑起来。小跟班们还算维持了尊老爱幼风度,把凌煌重新安置在轮椅中,为这老家伙擦掉脸上污渍,收拾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