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胡 第68章

作者:冉尔 标签: 近代现代

  白鹤眠也不追问,他把从陈北斗口中听见的话转述给了封二哥:“阿文哥应该是封大哥的爱人吧?这么些年,一直被陈北斗关着,实在是……”

  他说不下去了,苍白的指尖疯狂地痉挛。

  那一声又一声的闷响,每一枪都打在白鹤眠的心底。

  “陈北斗对阿文哥开了好多枪。”白鹤眠抱住了封栖松伸过来的手臂,泪水从眼角跌落,“我看不见……我什么也看不见,可是我闻到了血腥味。封二哥,阿文哥是为了保护我,才……”他话音未落,又晕了过去。

  封栖松慌乱地喊来荀老先生,在得知白鹤眠受惊过度,极度虚弱以后,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掌心。

  “荀老先生,若我不要这个孩子,鹤眠是不是会好受些?”

  荀老爷子难得没有反驳。

  白鹤眠伤得太重了。

  身上的伤能慢慢养,可脑袋里的淤血不知何时才能消。刚刚封栖松安慰他时说得轻巧,荀老爷子却是知道,那不过是说辞。

  很多病人这辈子再也没见着光明。

  “那我不要了。”封栖松狠下心,决然地抬起头,“只要不伤到他的身体,这个孩子不要也罢。”

  “封二爷,孩子不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荀老爷子坐在封栖松身旁,将手放在了他的肩头,“我知道你心疼白小少爷,可他要是想留这个孩子,你怎么能代替他做出决定呢?”

  “我……”

  “若是你能早些回来,”荀老爷子忍不住嘀咕,“哪怕早一天,白小少爷也不必吃这样的苦。”

  封栖松无声地苦笑起来。

  “封二爷,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封栖松的腰缓缓挺直,下颚绷出了冷硬的弧度,“这得问我的好弟弟……封卧柏。”

第68章 对峙

  一个多月前,封栖松连夜离开了金陵城。

  他在城外寻到了封卧柏带队留下的痕迹,在纷乱的马蹄印里,看见了马匪的影子。

  “这就是马匪的马蹄铁印子。”封栖松身边的警卫员趴在地上看了半晌,笃定道,“封三爷身边有马匪。”

  封栖松无声地点了点头,手搁在帽檐上,不知不觉就抠出了几道深深的痕迹。

  封栖松说:“果然。”

  警卫员从地上爬起来,翻身上马:“二爷,咱们是现在追上去,还是再等等?”

  封栖松迎风眺望着远处化为黑线的队伍:“再等等。”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我要看看,大哥究竟是怎么死在他手里的。”

  警卫员默不作声地退回队伍。封栖松勒紧了缰绳,满面寒霜地融进了风雪。

  这一跟,就跟了五六天。

  封卧柏绕着山漫无目的地行进,好几次原路返回,封栖松觉得他在拖延时间。

  事实也的确如此,封卧柏走走停停,完全没有剿匪的紧迫感。

  于是封栖松在观察了一周以后,下了追击的命令。

  他们的部队在峡谷深处相逢,大概是漫天的飞雪消耗了所有人的耐心,封栖松和封卧柏的对峙并没有想象中的针锋相对,甚至有些平淡。

  “真没想到,你我兄弟二人还会相见。”封卧柏感慨,“二哥,你果然是假死。”

  “我是不是假死,你今天才发现?”封栖松伸手安抚胯下不耐烦的骏马,意味深长地笑,“三弟,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封卧柏的神情有些难看了。

  封栖松又说:“难不成,你以为我们兄弟三人会在地底下重逢?”

  “……你也配?”

  “你知道大哥是我害死的了?”封卧柏嗓音干涩地问。

  他自知是个很矛盾的人。

  害死大哥的那段时间,封卧柏酗酒度日,时时刻刻沉浸在自责中,却又不懊悔。哪怕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出卖封顷竹,然后苟活在世间。

  “就算我原本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封栖松勒紧了缰绳,看着封卧柏身后的马匪,平静地说,“所以老三,你应该明白,我不会再把你当兄弟。”

  封卧柏长长地嘘了一声,身上的愧悔散尽,只剩暴虐:“兄弟?二哥,就算你把我当兄弟又如何?过了今天,封家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那个人不会是你。”封栖松温柔地拍了拍骏马,任它向前走了几步,自然而然地接下了话茬,然后抬起头,锋利的目光刺在封卧柏的身上。

  封卧柏本能地移开视线,懦弱占据了上风,又颤声道:“二哥,对不起,我……我不能让你活着回去。”

  封栖松似笑非笑地挑起眉。

  “对,我知道你没死。”封卧柏身体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像是快从马背上掉下来了,“陈北斗在我离开金陵城之前,跟我说你没死,我一开始还不信,直到……”

  “直到你发现我跟着你?”封栖松替他说完剩下的话。

  封卧柏神经质地点头。

  “所以你故意绕路,拖延时间。”封卧柏幽幽叹息。

  “对!我不能让你回去!”封卧柏的吼叫穿透风雪,“我也得让马匪布置好陷阱!”

  他抬起手臂,遥遥指着峡谷两侧高耸的山坡:“二哥,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坟墓。”

  “……你去地底下跟大哥团聚吧!”

  封卧柏说到最后,歇斯底里,佝偻着趴在马背上,像是耄耋老者,苟延残喘,偏偏眼睛里迸发出瘆人的精光。

  若是封栖松死了,他的秘密就再无人知晓。

  他可以风风光光地回金陵城,和陈北斗会合,做一辈子纨绔子弟,再也无人戳他的脊梁骨。

  只要封栖松死了……

  害死过封顷竹,再害封栖松,他的内心竟然没有了太多的负罪感,甚至觉得理应如此。

  封家本该是他的,好名声也该是他的。

  他封老三凭什么事事都要被封栖松压一头?

  “杀了他!”封卧柏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

  影影绰绰的人影从浓雾般的风雪中显现出来,密密麻麻排列在峡谷两侧的悬崖上。

  “二哥,抱歉了。”封卧柏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今天能从这里走出去的,只能是我。”

  封栖松缓缓撩起眼皮,看着封卧柏因为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呼吸急促,兴奋地搓着手。

  封卧柏疯疯癫癫地嘀咕:“二哥,我原以为我是怕血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我巴不得你现在就死在我面前!”

  “是吗?”封栖松淡然一笑。

  没在封栖松脸上看见预料中的惊慌失措,封卧柏不由怔住,紧接着,心底升腾起强烈的不安。

  封卧柏的额角滑落一滴冷汗,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二哥,你不怕死吗?”

  “死?”封栖松勾起唇角,“老三,咱家除了你,谁怕过死?”

  封卧柏的脸白了又白。

  “连鹤眠都不怕死。”封栖松眼底划过一丝温柔,“老三啊,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说完,不再去看悬崖上的人影,只问:“大哥是不是在这里被马匪炸死的?”

  封卧柏哆哆嗦嗦地咬紧牙关,不敢回答。

  封栖松沉声呵问:“是不是这儿!”

  沙哑的嗓音在峡谷中回荡,封卧柏惊慌地捂住脸,透过指缝看向风烟弥漫的远方。

  他看见了满身鲜血的封顷竹,在炮火中回首,空洞的眼眶里涌出两行血泪。

  封卧柏又疯了,对着悬崖疯狂地挥舞双臂:“开枪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开枪啊!”

  枪声响了。

  炽热的火光呼啸而至,撕扯着弥漫在他们四周的风雪。

  封卧柏的脸上闪过一丝狂喜,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子弹是向着他打来的。

  马匪们应声而倒,封卧柏趴在马背上,宛若置身孤岛。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一副眼镜在陈北斗的洋楼里吗?”封栖松端坐在马背上,慢条斯理地抚平军装上的褶皱,“老三,你也太小瞧我了。”

  封卧柏抬起一只手,示意悬崖上的部队继续。

  “对付陈北斗,咱们封家损失一条人命就够了。对付你……”封栖松不屑地冷嗤,“你觉得我需要付出什么?”

  “二哥!”封卧柏在枪林弹雨里惨叫。

  他怕了,真的怕了。

  “你叫我二哥?”封栖松稀奇地抬眼,狭长的眸子里闪过寒芒,“大哥死的时候,你是不是和现在的我一样,也站在旁边看着?”

  置身于硝烟之中,封老三躲得再快,还是中了枪,他缩在奄奄一息的战马旁,拼命摇头。

  他哪里敢看封顷竹是怎么死的?

  他连金陵城都不敢出。

  后来是温小姐受了陈北斗的委托,在温存的间隙,断断续续地告诉他,封顷竹就是在这个峡谷里中的埋伏。

  他之所以明知封栖松跟着自己,还兜兜转转了七天,就是不敢靠近这里。

  他懦弱,又痛恨自己的懦弱。

  为了战胜懦弱,他决定亲自看着封栖松葬身于炮火。

  然而事与愿违。

  封卧柏的腿中了一枪,疼得涕泪横流,嘴里不干不净地冒出了脏话。

  他知道封栖松心狠,不可能放过自己,干脆豁出去了。

  封栖松却笑道:“老三,我原本对你抱有一丝期待,以为你临死时能良心发现,现在才知道,你根本没有心。”

  “我没有心?”封卧柏抱住死马的脖子坐起身,恶狠狠地瞪过去,“二哥,别假惺惺了,因为白鹤眠的事,你才如此恨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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