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蟠桃生铁饼
“以上三章,你可做得到?”
“做得到......”晏兮脑袋里的弦瞬间松了,他反应过来,正想对天发个誓,又想从前天天痛骂老天,估计不顶用......
他只好作罢,面前是他的神明,他抓着杜梨的手说:“我,我会听令君的话,令君说什么我都会做到。”
晏兮原来觉得令君要和他说什么严重的事情,没想到这么简单,此时正积极地想表明心志,便凑过去问杜梨:“还有别的吗?”
“......有。”杜梨正襟危坐:“隍朝会礼仪繁琐,头几日约束你的地方怕是不少,你若做得到以上三条,后日敷春城有个花灯会,我们可一同去逛热闹。”
晏兮是想问还有什么他可以做的,没想到杜梨开口却是怕他到时候拘束,想带他去逛花灯会来补偿他。
令君怎么这样!晏兮简直对他不知道说什么好,隍朝会盛大非常,祭拜、宴席、魁猎,哪样都是一等一的,不过是迫于礼仪,稍微没那么随心所欲罢了,再拘束又能拘束到哪里去,有笄蛭之巢拘束吗?
令君事事都想到前面去,给他慰藉,给他希望,他觉得在杜梨面前,任何的蝇营狗苟都昭然若揭一样,心里但凡有点小心思,面对他的坦诚善良,都立刻显得下乘起来。
“你拿着清河的鱼符,”杜梨仿佛知道了他怎么想,又加了几句,“左不过,你我二人已是这般境地,你日后要做什么,我也一起担着后果便是。”
杜梨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如常,语气平静。
晏兮知道他的令君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短短的几句话不是什么山盟海誓,却是以性命交付了。
他慢慢旸了眼眶,从胸口捧出那块鱼符,把它挂在了腰上,然后缓缓地单膝跪地,捧起杜梨的一只手,炙热的唇烙在了杜梨的微凉的手背上,他垂下眉眼,虔诚而低声:“尉臣晏兮,愿为杜令君赴汤蹈火。”
杜梨愣了愣,随后矜持地抿唇一笑。
屋里垂着宫纱的帘幕,纱线轻轻摇摆。
在一片雾里看花的轻软中,两个头慢慢地靠在了一起,晏兮一手扣住杜梨的腰,一手捧住他的脸,闭眼吻上去。
少年的唇温热且湿软,他落下的吻一个比一个轻,但他的情意却是一次比一次浓,几乎都要随着呼吸喷薄而出。
这一点炙热顺着双唇点燃了杜梨,就快要把他融化。
他们唇磨齿依,一触即分,分而复合......
屋子里熏着荔枝暖香,驱散杜梨身上清冷的柏子香,这两人已经不在乎前路的艰险与渺茫,双方原本以为遇见对方是彼此的劫数,此刻皆幸之与其相遇。
敷春城三月杨花拂面,在异乡客栈,两人坦诚相对,所有的情愫都化在这狭小又温暖的小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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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阙朝的宵禁,入夜之后,禁钟响起,不准居民出行、饮宴、点灯。
而在敷春城花灯节这天,夜禁取消,金吾放夜。
是夜,讶鼓通宵,敷春城中真正是花千树、星如雨、玉壶转、鱼龙舞。
一到晚上就被关在家里的居民早就憋得猴急,百万人口的敷春城几乎倾巢出动了,街上到处摩肩接踵,人头涌动,女孩子簪着带露水的鲜花,呼朋引伴,她们的眼睛很活泼,欣喜又慌乱,像被清水洗亮。
敷春城共有四个城门,叠春门、垒春门、枕春门、缀春门。
每个城门下都有一个巨大的灯轮,高达二十丈,上面缠绕着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灯轮悬挂花灯五万盏,如同霞光万丈的花树一般。
灯下设有乐舞百戏,三百名身穿锦绣华服、满头珠翠、脂粉香气扑鼻的乐姬伶人在此翩翩起舞。
一女子出于众人,凌立于高台之上,甩袖做西域飞天舞。
这是当今教坊里最出众的都知娘子,她身披繁复的绫罗蜀锦,头饰叮铃作响的翠绦璎珞,舞动的姿态舒展豪迈,潇洒自如,飘扬的裙摆与飞舞的衣带,让她看起来犹如飞天降临。
繁灯夜明,昙华正盛。
她眼角拓花,腰肢半倾,一手独举琵琶盈盈半跪,一手端起一埕上好的镜花佳酿,邀请到来的观众同赏眼前花火,共饮鐏前美酒。
临水处有一座灯楼,灯楼上悬挂珠玉、金银穗,微风吹来,金玉铮铮作响。
一人凭栏,面向灯轮的方向,似乎是在回应那个起舞的飞天,手持犀角樽微微示意,仰头饮下一樽美酒。
临水的河灯依次被点亮,女孩们手持短杆,许着世俗间欢喜的愿望,拨着水中的荷花灯,望它漂流到神明看得见的地方去。
十里的河灯仿佛连成了一匹艳霞织锦,随着微风,斑斑驳驳地荡漾开来,静凉清澈的河水顿时生得鲜活起来。
那人有些不胜酒力,他在栏前坐下来,解下身上的墨狐斗篷,他看着满河的荷花灯,孤高的眉眼颓丧下来,待坐得久了,渐渐转为凉寂深澈。
屋外珠帘轻响,这人眼波一转,倦怠迷离一扫而空,眸光满是凌厉,叫人身生寒气。
“蜻蛉来迟,还请尹君恕罪。”
帘外来人了。
这人执扇挑起珠帘,缓步走出:“无妨。”
他指了指窗下一张雕花紫檀椅,示意来人坐下。
“尉臣不敢。”蜻蛉见屋内设了一桌席面,席面上金樽美酒,阳羡茶水一应俱全,顿时感到心虚不已。
幽冥有御兽世家,世人称“镇兽檀栾”,蜻蛉乃灵兽一族,世代为其效忠,无论是世家郎主也好,是大都城隍也好,自己和眼前的男子尊卑有别。
从前赴尹君的约,偶尔也有迟到的时候,那时尹君就坐着等他,今天他迟到了,尹君连菜都点好了在等,蜻蛉叹了一声,检讨起自己来。
今日花灯节繁华热闹非凡,两侧的商铺都挂着彩灯笼,河边也围满了放灯的男男女女,一个不经意的擦身就是一段姻缘。自己在河边流连了一会儿,误了时辰。
蜻蛉绷着脸孔,还站着请罪:“尹君,我迟到了,我......我已经不配坐了,我站着吃就好,还望尹君允准!”
“只是迟到,你也只是有时迟到而已,无妨。”檀景的语气轻如羽毛,“还没完全从我生活里消失。”
“什么?”蜻蛉没听清。
在蜻蛉印象里,尹君虽然贵为盛京城隍,地仙之首,却一直是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
蜻蛉知道,这个位置并不是时刻高高在上省视一切的,上有九天,下达幽冥,面前是蔼蔼苍生魂灵。
弯腰、鞠躬、俯身也是他常常需要做的动作,而在做这些时,他的自尊并不能轻易出场。太有棱角和自我的,难以坐到这个位置上。
“陪我喝酒。”檀景说。
今夜的尹君有些反常,蜻蛉小声地劝:“喝酒伤身体啊,尹君。”
“库房里臻藏数十年的洒金陈酿前月不翼而飞。”
蜻蛉脸色一变,已经带上几分赔笑:“尹君,我今夜当值,等会儿还要去拜访敷春城府君,确定隍朝会的流程与礼仪,饮酒什么的实在......”
“不必去了,我另有安排。”
檀景一杯接一杯,慢慢地自斟自饮起来,平时清冷睥睨的丹凤眼,在酒意的蒸腾下也沾上了几分欲气。
蜻蛉见他如此,豁出去,只当是舍命陪了。他给自己满上,举杯示意,正要一饮而尽。
檀景以扇扣住他的手:“你要是不想喝酒,那就不说喝酒。”
蜻蛉:“啊?不是尹君你,要我陪你喝酒吗?”
檀景:“现在不说喝酒。”
蜻蛉:“那说什么?”
“减去喝酒!”
“陪你......”
蜻蛉反应过来:“尹君,你莫不是要人陪。”
......
作者有话要说: 墨狐斗篷,檀景,小糖精,原来以为杜梨是动物爱好者,糖精才是真人不露相。
今天看见有人给我灌了两瓶营养液,要怎么看是谁送的我啊?这位朋友,谢谢你,我觉得我瞬间肌肉充实了呢。
☆、灯约
花灯节这天。
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在街头都可以无问贵贱,缁素不分地尽情玩乐。
大家都忙着享受节日的狂欢和自由。
晏兮更是比别人忙了十倍去,一架香车宝辇从他面前驶过,蹭脏了他新换的袍子,他一方面想追上去和人理论,另一方面又要提防杜梨被人挤倒,左支右绌,他甚至被挤得悬空而起,脚不沾地神行了数十步。
终于拉着杜梨从一片人海中钻出来。
主街上人潮涌动,副街上也不遑多让,这边是各种杂技百戏艺人,跑旱船、走绳索、摔跤相扑、舞马斗鸡无所不至......
庆幸的是,副街这边至少有了可以行走的空间。街边有一个摊子,是套圈的,十个铜板可以换取十个竹圈,地上满满当当的奖品,圈住哪个就可以带走。
晏兮正懊恼这么好的烟花灯景,令君偏偏看不见。他便想在其他方面多让杜梨感受一下。
“令君,你来试试。”晏兮换了十个竹圈,把圈都放到杜梨手里,撺掇他来套,等他套中后就寻着空隙夸他。
杜梨虽然眼神不好,但晏兮一点都不怀疑令君见微知著,以形断位的能力,那年清河城楼,万军之中,杜梨可是一箭射穿百米开外的灵媒。
“令君,正东方向四丈有一个兔子花灯,我们套那个好不好?”晏兮还像从前一样提醒他,堂而皇之地帮杜梨作弊。
杜梨轻抖手腕,甩出去一道轻飘飘的弧线,堪堪落在兔子的一只耳朵上,却是没有套中整个。
晏兮有点吃惊,只当他失误:“没关系,令君,再来一次,一定能套中。”
杜梨连续又甩出去七八只竹圈子,谁知一个奖品的边都没有碰到。
“令君,你怎么回事?!”晏兮没忍住跳起来:“难道,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又连忙凑上去摸摸额头,又回手试试自己的温度,担心他病了。
杜梨微微一笑:“我早说我不玩吧。”把手上仅剩的两个竹圈递给他。
令君没套中就每套中吧,多大点事,晏兮撸着袖子摩拳擦掌:“令君,你喜欢什么,我套了送你。”
“就方才你说的那个兔子花灯吧,试了这么多次,莫让小兔子笑话我们。”
晏兮指尖一绕,竹圈在他指尖转了起来,他骤然发力,竹圈去势凌厉,啪地一声落在地面上,正正套住了那个兔子花灯。
“恭喜这位客人获得明纸玉兔花灯一只。”摊主赶紧眉开眼笑地报喜,他正想这两人怎么回事,一个都套不重,担心别人误会他这边游戏的难度太大,影响生意,现在见套中了,简直比晏兮还高兴。
还剩最后一个圈,晏兮正想再套一个,想了想又放到杜梨手上,鼓励道:“令君,再试试,这回不用瞄着一个地方了,地上这么多东西,令君随意丢便是。”
杜梨接过竹圈,只见眼前影影绰绰似有万千阑珊,他手指轻捻,竹圈已经甩出,轻巧地落在一个花灯上。
“恭喜这位客人获得碧叶荷花灯一只。”摊主亮开嗓子高声报喜。
“哇,令君好厉害,你太棒了。”晏兮见是套中了,抓着杜梨手臂开心地又蹦又跳。
“恭喜两位小郎君喜得双彩,这是您的奖品请拿好。”摊主合宜地奉上两盏花灯。
花堤垂柳,短亭小桥上,晏兮提着荷花花灯,身边是提兔子花灯的杜梨。
方才见他出手精准,手法游刃,很是不解:“令君,你既然套的准,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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