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拢霸月 第93章

作者:蟠桃生铁饼 标签: 年下 江湖恩怨 阴差阳错 古代架空

  “那他和我说的那些话,”南钟意眉目揪然,抑声问道:“......那些话是真的?”

  “不干你的事!既然已经断了来往,你也不要先吃萝卜淡操心!”晏兮喊。

  杜梨移了一步,挡住南钟意的视线,面露些许感愧,亦坦然道:“我与晏兮两情相悦,已经互许生死......钟意,都是我的错......”

  南钟意后退一步,头脑内嗡嗡震响,他把浮筠撑在冰面上,站稳身形。

  看殉玉的神情,再看殉玉护那魔头的样子......

  南钟意仿佛被一个大毂罩住,有那么片刻的窒息,他痛地几乎呕血,“殉玉,你好糊涂啊!有匪君子,如琢如磨,你怎可不爱惜羽毛!”

  殉玉剑映着冰面光华更甚,潋滟生辉,杜梨默默片刻,只说:“钟意,对不起。”

  “令君不要和他道歉,你不欠他的!”方才听杜梨说两情相悦的时候,晏兮的目光就已经痴了。

  纵使伤痕累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整颗心蓬蓬地涨起来,欣喜又甜蜜。

  令君......他承认了!

  他向旁人承认我们的关系了。

  南钟意嫌恶地瞥了一眼晏兮,那魔头被自己所伤,喊话间身上几道伤口又是汩汩渗血,都这样了还不知道闭嘴调息。

  “好!”南钟意怒极反笑,“既然你知道他的身份,想必也是知道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今天在这里,我便要取他的性命,用他的血来祭祀我椒阳殿横死的无辜袍泽。我要杀他,殉玉,你要如何?”

  杜梨手握长剑,从他发白的指节与紧蹙的眉宇可以看出,他此时内心剧烈的挣扎与煎熬,他低下声音,带了一些央求之意,“钟意,晏兮害了你满殿亲兵,也害了你,说什么都不能弥补,他罪孽深重......晏兮他从小磨难,行事任性,我知道你心中有气,这浮世艰难,如果钟意同意,就由我来替他承担。”

  “杜梨,我草你祖宗十八代!”一声暴喝,晏兮猛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想去拉杜梨,孰料脚下一拌,他重重地砸在冰面上,瞬间磕得头破血流,晏兮扒着冰面,拼尽全力撑起身体,大声叱骂:“杜梨,你在说什么下烂到阴沟里的鬼话瞎话!我烂命一条,死就死了,我做的孽凭什么要你承担!你给我回来,我说不许你去,听见没有!”

  顷刻间,南钟意亦是勃然怒起:“你来替他?你凭什么替他,我椒阳满殿袍泽泉下有知,因为你的替死,难道就能瞑目吗?”

  寒风凛冽,侵蚀眉骨。

  二人每一次的相聚都是无限快意,月下对饮,醉卧瀛洲;并辔同游,畅谈理想。

  今朝重逢的喜悦,却是如此短暂,而后被一波一波的苦涩吞没。

  杜梨没有回头去看晏兮,他语气轻缓,又无比执拗地说:“还请钟意同意!露陌不甚感激。”

  晏兮把短匕比在了自己脖子上, 当初令君对他说,拿了鱼符,就等于要一起承担今后的路,同生共死。那时晏兮高兴地不行,可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晏兮却是一百个一千个不肯。

  他可以和令君同甘,也不怕和令君共苦,可是要令君替他去死,晏兮恨不得自己先死了,他双目赤红:“杜梨,你要是敢再往前走一步试试......你要是再动,我现在就自尽在这里,我说到做到,你给我回来,你听到没有!”

  一根地缚锁破冰而出,缚住了晏兮的手腕,可怜他受伤颇重,连这根小小的地缚锁亦不能挣脱。

  同为夔龙,见曾经的挚友如此放下身段,对着自己低声央求,南钟意宛如摧心剖肝之痛,他喉头一酸,强忍哽咽:“你还记得得授夔龙纹时,你我的盟誓么?”

  “天地正气凛然,黑白是非分明,人鬼贵贱平等,日月光阴磊落。”杜梨一字一句咬的很重,泣血般说来:“身为夔龙,身负昊正万道的重责,须得自持端庄,平和包容,为大道而正身。”

  晏兮趴在冰面上,眼见骂人没用,自己又被这该死的地缚锁捆住,他心如灼火,转而带着哭腔和杜梨哀求:“令君,求求你,你回来好不好,我不要你替我去受罪,我生下来就是破破烂烂,我这条命,早就该死了,已经让我多活了这么久,是我赚了。我活得够够的了,现在立刻死了也没什么,好令君求求你,你回来啊,我求求你了......”

  “是啊,”南钟意见挚友记得从前的话,如常道来,他神色稍缓,劝道:“世间分道者多,不要再多你我一个。殉玉,如今天地涤清,万物修养生息,天帝亦是不愿三界再动干戈,你想要的天下太平,四海昌明就快实现。

  乱世用重刑,盛世施仁政,你多年修道,有治世之才,你我一起回九天去,共启太平盛典,共渡海晏河清,可不好啊!你留在这里,却是什么也做不了啊!”

  一个是此生挚友,一个是心头至爱;

  一边是所求理想,一边是心意悸动;

  一个站在身前苦苦相劝,一个趴在身后哀哀相求;

  一个风雨兼程,说过初心不负,一个相伴相护,许下一世之诺;

  杜梨站在中间,一颗心左右触籓,进退两难,此生第一次陷入了如此尴尬难堪的境地中。

  杜梨惶然抬头,细雪纷纷,覆盖眉目,他站在那里,如岸边那不肯倒下的芦苇,柔顺中隐含傲骨,以无穷的韧性醉倒了北风。

  那年鹿野台上,钟意怀拥白雪,凄然落地;去岁晏兮骨醉冰雪,剖白心意,又是一年冰雪季......

  岁月的巧合,真的要如此贯穿首尾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算是令君的正传。

虐吗?

不虐吧!

可以和我一起玻璃渣里找糖吃。

昨天改出来先给闺蜜看,闺蜜竟然说不敢看

这明明很甜呀!

晏梨党也是这样认为吧。

我的糖点真是奇怪了。

  ☆、碎骨来赎

  

  半饷,杜梨轻轻叹了口气:“抱歉,钟意,我已经回不去了。”

  “为什么!难道你忘了从前的理想吗?!”南钟意怫然,那声音像是被喉管压过似的,既悲且怒。

  “不!我没有忘,一刻都不敢忘!”杜梨亦提声,只是声音像个踉跄的人,猛然涌起喉头,又沉甸甸地伏下去,“匡扶正道,以身戮恶,我怎么会忘,我哪里能忘......”

  最后杜梨轻轻地说:“只是钟意,我已经习惯了现世的生活,我再不能回去了。”

  ......

  风中,短暂的沉默。

  南钟意咬牙:“好,既然你不肯回去,又执意替那个魔头偿罪,那么拿起剑来!今日,若是折在殉玉之下,我椒阳殿心服口服,没有什么好说的,露陌,来吧!”

  话已至此。

  庄严肃穆的夔龙纹炙热地燃烧起来。

  殉玉剑与浮筠剑甫一碰撞,就荡起了激烈的火花。

  这两柄剑曾经无数次碰撞过。

  花前月下,他们对剑喂招,互相指点;乱世江湖,他们比肩仗剑,携手天涯;金戈战场,他们都曾把后背留给对方,剑尖指向共同的敌人。

  独独没有对峙而立,相成敌手的时候。

  额头的夔龙纹仿佛活了过来,各自在对方身后浮起了一只黑色四脚的夔龙兽,光芒中,两只夔龙咆哮着,撕咬在一起。

  光芒散去,殉玉剑深深扎进冰面,剑柄犹自震颤不休,晏兮的心提了起来,他瞪着眼一动不敢动。

  浮筠带着一抹流霞,比上了杜梨的脖子。

  杜梨闭上了眼睛,等着南钟意来了结他。

  他等了很久,浮筠迟迟没有砍下来。

  “殉玉。”南钟意颓然撤了剑,叹了一口气:“你以剑为名,今日全无战意,那就不要让殉玉与浮筠失望了。”

  南钟意提剑,转而对地上的晏兮说:“晏三白,你我有隙,身为男人,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不牵扯旁人。

  昔日你屠我殿兵,伤我灵魄,如今你受了伤,灵力不足,我也不欺负你,今日你我都不用功法道术,只是对剑比招,是死是活,各安天命,谁都不能有所怨言,你可敢答应?”

  杜梨上前一步,急道:“钟意,晏兮受伤颇重,怕受不了浮筠的锋锐。”

  晏兮受了伤,南钟意也中过毒,两人此时身体状态都不是最佳。

  但是论灵力,论底蕴,南钟意不知道比晏兮强了多少,两人动起手来,晏兮毫无胜算。

  此时南钟意提出不用功法道术,只单纯和晏兮用各自的武器拼斗,纵使他和晏兮血海深仇,这已经是看在杜梨的面子上,做了很大的让步了。

  “晏三白,我说的,你答应不答应!”南钟意再问。

  晏兮梗梗牙,慢慢地爬起来,他挣脱了地缚锁,走近一些。

  他把大氅脱了下来,抖掉上面的雪花,盖在了杜梨身上,同时看他的神色是那么温柔。

  杜梨无言地拿过短匕,面色是克制的宁静,他用自己的袖子仔仔细细擦了擦缦胡缨的刃身,放到晏兮手上。

  “有什么不敢答应的,有仇报仇,生死有命。”晏兮走进了江心的位置。

  这是对战的场。

  南钟意冷哼一声,寒芒一点,随后剑舞如风,晏兮握出缦胡缨,挡过了南钟意出手的第一招。

  脚筋被伤,只这一下,晏兮马上就站不住了,他单膝半跪在冰面上,剑气与剑力磕下来,底下坚硬厚实的冰面碦碦破碎。

  此时杜梨在这里,他那些诛心的话,已经不好再说,南钟意吃过一次暗亏,屠神之毒再没有发挥的机会。

  两人不用道术功法,固然是晏兮沾了便宜,但是实际对招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兵家用器,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份险,若是黑暗中,占据复杂的地利之便,可能晏兮还有些许胜算。

  可此时偌大的平面之上,面对南钟意如同游龙的剑法,晏兮敏捷的身法完全被压制住了,手握短匕,他根本近不了南钟意的身。

  因此十招之内,只有南钟意砍他的多,他砍南钟意的少。

  晏兮提气闪着身躲过,胳膊上,大腿上又被紧接而来的剑气切割出两道痕迹。

  剑气左一道右一道,刺在晏兮身上,南钟意泄恨般,并不着急要晏兮性命,而是一点一点地要他受苦。

  这一剑刺在胸腔下,没入腹部,抽剑的瞬间,血液打在了晏兮鼻梁上,很快结成冰花。

  晏兮疼得恍了神,喉咙里抑不住闷哼了一声,眼神一阵阵虚焦。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浮筠眨眼又到,晏兮赶紧“哐”“哐”两下挡开。

  杜梨站在不远处,就在晏兮转身步入战场的瞬间,两行血泪扯了下来。

  晏兮在冰面上打了一个滚,一剑掼来,刺进肩窝,重重砸入冰面,鲜血洇出,染红身下。

  杜梨一动不动,凝聚着巨大的痛楚,强忍着崩溃,无声,满眼泪水,是最平静的失控。

  是了,晏兮想,南钟意要杀我,他要报仇,令君和这一切没有什么关系。只要我死了,令君就回九天去。

  九重天宵,露陌仙君,听着就多有威风。前面是清河,那里是什么地方,破败的神像,简陋的房屋,怎么看都不像是杜梨要去的地方。

  是了,我死了,杜梨可以和南钟意一起,高高在上,受人敬仰,实现他的理想,什么尹君,府君,通通比不上他,这一切唾手可得,只要我死了......

  晏兮想着,背上又是两道剑伤,他忽然不想抵抗了。

  “铿。”短匕被磕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