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猛猪出闸
“嗯,心弱,就是缺心眼儿。等回了家,老子可不考功名了,天天玩。读书?读个屁!”陈为释然地嘿嘿一笑,“反正是个短命鬼,快活一天是一天。”
回家……叶星辞眸色一暗。宁王府,还是家吗?无论与楚翊的前路如何,他都要回去,因为娘会去那。
二人趁夜色沿山脚东行数里,本想去小城奇林,可那里亦陷入战火。
终于,遇见一片村落。叶星辞打算将陈为安顿在此,再去西脉的峡谷解救楚翊。
村庄在夜幕下沉睡,村口界碑刻着“刘庄村”。银辉洒满小径,家家门户紧闭。叶星辞敲响几家院门,都无人来应,只有犬吠。然后,全村的狗开始合唱。
“打仗了,很多人都躲出去了。把狗留下,能尽量防贼。”他推测。
迫于无奈,只好暴力撞开一户人家的院门。拴好马,又破窗而入。他将四舅安顿好,提醒别点灯,悄悄待着。他去峡谷解救楚翊,天亮前回来。
“太冒险了!”陈为慌忙阻拦,“逸之有罗雨护着,可能已经脱险,何况你又浑身的伤。”
“万一他还在那呢?”叶星辞坚定地拂开对方的手。
院中有水缸,他用水舀喝了点水,又饮了马。转了转,发现有地窖。窖中有袋炒蚕豆,和几坛私酿的米酒。
他略一思忖,将蚕豆和酒坛装在筐里,担在马鞍。骑一匹,牵一匹,奔西而去。
天边浓烟蔽月,火光将静谧撕裂,浮云几乎被战火引燃,交织成一幅惨烈的画卷。画中,一道渺小而顽强的身影颠簸着,不时因伤痛而蹙眉,却不曾停下。
赶到衡连山西脉,步入山麓,叶星辞跪倒在地,嘶嘶吸气。痛楚从血肉钻进钻出,爬遍全身,像裹着一张荆棘织成的网。
“可疼死我了,逸之哥哥……”
他喘息片刻,咬牙爬起,牵着两匹马,寻找峡谷入口。夜色模糊了参照物,他找不到路了。正懊恼,隐隐的火光出现在视野。
那就是入口。
似乎,是一队把守谷口的齐军在煮东西。叶星辞大步走过去,没有潜行,还刻意发出咳嗽,以显示自己的没有敌意。
听见动静,一士卒起身高喊:“什么人?口令!”
“大胜!回令?”
那人回了句“凯归”,又蹲下去,在锅里搅和。叶星辞走近,嗅到汤羹的香气。他热络地用江南方言搭话:“呦,哥几个煮夜宵呢!”
对方尽管不认得他,却并未警惕。一来听他是齐人,二来他又一身齐军着装。他们问他来做什么,是谁的部下。
叶星辞不敢乱说,怕露破绽,“其实,我是军中帮厨的民夫,受上官差遣,来给诸位军爷送点夜宵。”
“有酒嘿!好几天没沾过了!”
叶星辞留下一些蚕豆和米酒,然后很自然地绕过这队人马,步入峡谷,说去给其他人送吃的。
他牵着两匹马,穿过“一线天”,来到较开阔的地段。峡谷之内,处处篝火。若从高处看,会像大山身上一道燃烧的伤口。
花草都拔除了,地被锄头翻得开了花,犹如海上翻涌的波浪。山壁也被凿了一遍,处处碎石。
叶星辞数不清有多少人在搜捕楚翊,不过,几乎都闲着、睡着。似乎认定,驸马早已逃脱了。比起回营作战,在此偷闲则幸运多了。
每遇军官,他便送出蚕豆和米酒,然后继续向前,竟也没人拦他。
凭借对峡谷顶部形态的记忆,他一路走到隐蔽的墓洞之外。他不知楚翊是否还藏身其中,只要有一分可能,就要全力以赴。
叶星辞踅摸一下,捡起一块尖角白石,在马鞍刻画道:东脉北麓,刘庄村见。随后,将马留在洞旁,尽量大声地自语道:“把马拴在这,应该不会丢吧?”
这是留给楚翊和罗雨脱身的脚力。他不知洞里有无其他人,这是他所能做的极限了。
他怕楚翊会饿,就把蚕豆绑在马上。卸下米酒,忍痛挑在肩上,继续朝峡谷深处走,分发给已不再搜捕,全然放松的士卒们。
走出一段距离,他喘歇片刻,忽然振臂一呼:“哎,那边有人在山壁上爬!是驸马!”说罢,他拔足狂奔,同时朝身后招手:“快追啊,追着了有重赏!”
“哪呢,哪呢?”
众人随之动了起来,墓洞之外已空无一人,只有两匹马在垂头觅草。恰巧狂风掠过,山壁斜生的树丛随之抖动,像有人藏匿其中。
“我好像看见了!”有人被叶星辞勾出幻觉。
“在哪,驸马是猴儿吗?在这么陡的地方蹲了两天?”
一传十,十传百,这些士卒随叶星辞追出好远。到后来,已无人记得是谁发起追捕,却都信誓旦旦:驸马像猴子一样,躲在山壁高处的树丛间,越琢磨越合理。
“哈哈,一只猴子……”
叶星辞忍俊不禁,趁乱横穿峡谷,跑出位于兵山关附近的谷口,在山麓的隐蔽处藏起。他剧烈地喘息,这番长达数里的跑动,让他浑身犹如火燎。
月光穿透枝叶,斑驳洒落。风声和着虫鸣,草木唰唰乱响。寂静又喧闹,安详又可怖。
叶星辞疼得想哭,忍回泪水,蜷在草丛。昏过去之前,他想:若楚翊还在洞里,一定能把握住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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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的黑暗,会模糊清醒和梦境的边缘。
楚翊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醒着。他问罗雨,罗雨似乎在掐大腿,随后道:“王爷,确定了,我们醒着。”
“睡一会儿吧。”楚翊躺在坚硬的石地,枕着手臂,“吴霜知道我们被困在峡谷,一定会设法营救。”
他深深地呼吸,想掀起风浪,将小五的影子从脑海吹出去。像浓墨倾入清水,那澄澈的爱意已变为浓黑的恨意。他恨不得一口口生吞了小五,连骨头渣子都不留给别人。
第297章 绝境逢生
“你说,他和齐国太子是什么关系?”楚翊低沉地开口。
“王爷不是说,不再提……”罗雨犹豫着回应。
楚翊默了一下,道:“这是最后一次。”
“我想想……”罗雨捋了一下,“王妃的父亲和齐国皇帝,是姑表兄弟。那么,王妃该称齐国太子为表哥。”
楚翊笑了,笑罗雨在逃避问题,他明知自己不是问这个。
“尹叶两姓,一向表亲通婚。”楚翊轻轻嗤笑,嗓音酸涩,“人家和表哥两小无猜,我这个结发夫君,倒是后挤进来的。”
听动静,罗雨在使劲挠头。
“我明白,爱情只是人生的一角。”楚翊轻快地自嘲,“我明白,我是摄政王,心里该时刻装着江山社稷,而非执迷于过去。”他哽咽一下,声音颤如角落的蛛丝,“我什么都明白,可我迈不过这个坎,我迈不过去……”
小五的那些话,像一柄利斧,把他剁碎了。
在罗雨不知所措的安慰中,楚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推醒:“王爷,你怎么了?我听见你在呼哧呼哧地喘气……”
“不,是外面。”楚翊扑在石门缝隙,侧耳聆听,心弦一动,“马!两匹!”
“什么凉皮……”罗雨也将耳朵贴在缝隙,语气转为狂喜,“是有马,而且外面的齐军正在撤离!嘴里喊什么……好像是在追你。”
“追我?”
也许,是看走眼了,或有其他调动。这是天赐良机,还是敌人的伎俩?楚翊又听了听,做出一个大胆决定:开启石门,进一步观察。
主仆俩合力顶动,石门上下翻转,隆隆作响。楚翊探头飞速一扫,果然没人,只有两匹马拴在附近的石头上。他当机立断,钻出墓洞,扳着鞍头飞上马背:“走!”
罗雨紧随其后,上了另一匹马。
二人在篝火通明的峡谷中飞驰,刚过“一线天”,忽被一队人拦住去路!
似乎是守在谷口的齐军,有二十来人,身带酒气。这些人都垂着兵刃,从姿态来看,并未戒备。只是听见马蹄声,才来查看。
一人高擎火把,喝问:“口令?”
“呜噜咕噜喵喵!”罗雨淡漠回道。
“啊?”
“哎,是我啊,不认得了?”
罗雨下马靠近,友好地挥手,陡然出刀!拔刀过程中,便将最近的二人封喉。
他向前猛冲,同时反手一挥,转瞬又杀二人。余众骇然惊叫,合力攻来。一人凌空放出响箭,尖锐的爆鸣划破夜幕。
不妙!楚翊眉头一皱,也下了马,拾起一柄长刀迎敌,想在援兵赶到前尽快突围。他不擅近战,全靠蛮力,砍翻了两人。
罗雨大惊:“别动,我来!”
楚翊退了几步,揩去溅在脸上的血。
夜色,被一抹不祥的血光撕裂。罗雨身形如电,刀法凌厉,每一挥都伴着破风的尖啸。刀锋与火星共舞,刀影与鲜血交织,顷刻之间全歼对手。
然而,峡谷深处人喧马嘶,无数追兵将至。
罗雨一振双刀的血,收刀入鞘,又拾起敌人的一柄长刀。他飞身上马,回撤一段,背朝楚翊,孤立于“一线天”正中。
“王爷,你走,我断后。”
他斜提长刀,微侧着头,语气干脆。
“不,一起走!”楚翊仓惶赶来,双目赤红地恳求,近乎于哀求,“一起走!”
“多谢祭扫,改日登门拜访——我的墓志铭。”罗雨目光如炬,灼烧着眼前幽窄的小径,听着渐趋渐近的杀声,“王爷叫我幽默一点,那么,我死也要做个有趣的人。给我烧纸,要烧笑话书。带画的,不然看不懂。”
“一起走!”
“快走啊!”一向从令如流的罗雨第一次抗命,含泪咆哮,“王爷走得越快,我就死得越值!”
楚翊咬紧牙关,猛然调转马头。罗雨心意已决,不必再撕扯。他策马奔向生路,将一腔赤诚的护卫留在死路。泪刚涌出眼眶,便被吹在肩后。
“我不恨王妃!”
身后,传来罗雨最后的呼喊。
“你责怪他,别算上我!告诉他,我不恨他!”
楚翊回望夜色中那道劲瘦的身影,单刀匹马,岳立于一线狭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视野愈发模糊,他不再回头,奔出谷口,奔下山麓。隐隐听得兵刃交锋,金铁铮鸣。很快,耳边只余下风声和坐骑的鼻息。
楚翊朝流岩方向驰去,却见北边的夜空被战火烧红,不禁浑身发冷。
他从附近的村庄绕到城北,确定流岩失守了。瓮城和主城门洞开,殿后的昌军正与齐军厮杀,且战且退。
风中尽是血腥气。
无人注意楚翊,因为城中一部分惊恐的百姓也在朝郊外跑,有的驾车,有的徒步。楚翊混迹其中,得知他们都是官吏和军士的亲眷,不得不逃。
他扫过一张张恐慌的面孔,看到个小吏模样的人,便问:“主力是不是撤向了展崇关?”
那人说是。
楚翊松了口气。他回过头,远远盯了一眼城头高悬的叶字旗,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策马直奔东北方向的展崇关,那是大昌曾经的国门。不能去附近的小城奇林,流岩失守,那里也撑不了多久。
片刻,马跑不动了,开始打颤,鼻息粗重如打鼾。楚翊也饥渴交加,走上小路,进入一片村落,在村头寻到一口井。
他摇动辘轳,提上半桶水。先饮了马,自己也灌了许多井水,萎在井边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