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猛猪出闸
叶星辞在头上比划一下,收入匣中,自语道:“八成,是用棺材铺里的工具做的,我才不戴。”
接着,他翻开新修版《兵略》,做首个读者。扉页一列秀逸的笔迹,闯入眼帘:赠爱妻小五。
他先挑起嘴角,而后才意识到自己在笑。
“哼,妻个头,你个大光棍。”
对于旧版,叶星辞早已烂熟于心,轻易便读出其中不同。新版删减了不成熟的观点,增加了亲历的经验。
依旧分为“行、藏、动、静”四篇,在“动”篇中,作者提到喀留王城的佯攻之战。不足两千人,借夜色、旌旗、野物和火光,硬造出十倍阵仗。又借令人头疼的护城河反客为主,用掩护城池的屏障,将敌人困为孤岛。
务农因地制宜,作战因人成事。战争是国力的较量,归根结底,是人与人的对决。
不要高估或低估对手,而是根据情景,想对方之所想。环境会影响人的判断力,楚献忠其人十分狡诈,面对佯攻,却顷刻间上了当。
“嗯,总结得不错。这是在讲,从人性来制定战术。翻越雪山奇袭成功,就是最佳印证。”
人性……叶星辞翻书的动作一顿。
他似乎看见,楚翊困在死一般的黑暗中,饥渴交加,耳边却回荡着离间的诛心之言。
沉稳睿断的摄政王,不会轻信。但刚被发妻出卖的困兽,会的。
叶星辞想,楚翊是在最绝望的黑暗,和深切恨意的滋养中,生出休了我的念头。我亦是情势所逼,一步踏错。楚翊设身处地,才对我说出“原谅”。
叶星辞时而心疼前夫,时而心疼自己,还是难以释怀。心里乱糟糟,只想吃东西压一压。
“唉,烦死了,接着看书……”
书中,连火烧粮仓都写了,并注:早知磨坊一向须防火,直到小五以面粉烧毁粮仓,方悟其妙用。吾妻一向如此,所谓慧眼独具,便是将人人皆知之道理,向上向深看一层。
“你小子又拍马屁……”
叶星辞抬眼凝望半空,笑着出神。半晌,才继续阅览。
他连读多遍,直到夜幕落下,字迹模糊。他掌灯继续,心情像那些为春灌而疏通的水渠,愈发顺畅,汩汩地淌着清水。
他揉揉酸胀的双眼,再度翻到扉页,从那句“赠爱妻小五”看起。
第319章 咱俩没戏
忽然门帘一掀,涌进一连串杂沓的脚步,和兴奋的呼喊:“小五!”“叶小将军!”
叶星辞蓦然抬头,见三个瘦巴巴的家伙朝自己扑来,风尘罩面。他惊喜地大叫一声,双臂一张,与分别已久的伙伴热烈相拥。
四人抱成一团,鬼哭狼嚎地痛哭,像捅了狼窝。其他谪发军坐在通铺上看着,也感到开心。
“不行了,岔气了。”叶星辞捂着肚子坐下,招呼兄弟们也坐,“我以为,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见到你们!”
“九爷清早派人去矿场接我们,若非马车太慢,早就到了。”于章远笑道。
叶星辞心里一动:原来,早在自己去找吴霜之前,楚翊便去接他们了。
宋卓抹着喜悦的泪水:“听说,是奉王爷的钧命来提人,给我吓一跳!我以为,他琢磨了几个月,还是要杀我们。”
“杀你们?”叶星辞愕然。
“可不!他说,要把我们仨的脑袋送给……”宋卓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送给太子,九爷这是输急了。”
是吃醋了,叶星辞暗想,灌了一大缸根本不存在的醋。为了引楚翊现身,尹北望真是什么瞎话都敢编。从前,自己看的闲书,该不会都是他编的。
叶星辞耸耸肩:“早就没什么太子了。”
“啊,殿下被废了?”于章远惊讶地捂嘴。
“他继位了。”
“啊,圣上驾崩了?”宋卓也捂嘴。
“让位去做太上皇了。”
“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司贤摇头咋舌,“矿场消息闭塞,除了大石头,就是小石头。”接着,他双眼一亮:“我们都是太子的近卫,也能跟着升官吧?”
叶星辞目光一暗,叹了口气:“我先讲讲,发生了什么。那夜,你们告诉我,四哥受伤了,我进了齐军的营寨之后……”
讲完来龙去脉,他脸上浮起愧疚:
“对不起,由于我‘通敌’,你们恐怕没法升官。一露面,尹北望必会用你们的性命来威胁我。”
“太子他……”于章远面带纠结,咬了咬嘴唇,“皇上真的滥杀齐国村民,嫁祸昌军,挑起纷争?”
“没错,就是他干的。”叶星辞目光灼灼地环顾三个兄弟,“尹北望不是仁君。他会说,这些代价都值得,只要一统山河,再造社稷。其实,这只是他阴暗面的遮羞布。”
他清醒而通透,声音虽轻,却振聋发聩:
“卑劣的道路,绝不会通向宏伟的目标!以他不择手段的秉性,只会拖着整个齐国穷兵黩武。他做事,只看值不值,不分对与错!天下,断不能交给这样冷血不仁之人!”
另三人陷入沉思。
叶星辞了解他们的心思,坦然道:“我不想你们追随我征战,被江南发现,会牵连你们的家人。叶家势强,我没有这种顾虑。待我打下泰顺县,借着功劳,顺势提出放你们回江南去。别回兆安,偷偷与家人联系。”
宋卓和司贤先后点头。于章远犹豫过后,也含泪点了头,极为不舍。
做出决定后,每个人都松了口气,开始闲聊。
“对了,还有更离奇的!”叶星辞笑嘻嘻揽过三人的头,悄声说起偶遇公主扮男人当官娶妻一事,“昨夜,我去她家中做客,还见到她娘子了!”
三人惊得下巴几乎砸在肚皮,起初认为叶星辞梦游了,再三确认,才算相信。
“你跟公主,简直是照镜子。”于章远咧嘴调侃,“她夫人知道她是女人,肯定也会崩溃吧。”
这个意有所指的“也”,把叶星辞逗笑了。
“这几个月,可累死老子了。”宋卓幽怨道,“矿场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吃的都没从前拉的好。累得我,连放屁都没劲……我想,还好郑昆走得早,不用遭罪了。”
“是我连累了你们。”叶星辞红了眼眶,“我早该设法解救你们,可我这段日子浑浑噩噩,自救不暇。”
“没什么连不连累。我们是一起的,而你承担的最多。”于章远宽慰。
“子苓她们在哪个矿上?”宋卓好奇,“也累惨了吧。”
叶星辞道:“她们在王府服侍我娘。”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同样是骗子,为啥只有我们做苦役——”
“别说这些了。”于章远黯然叹气,“比起死去的罗雨,我们够幸运了……”
话音刚落,一道冷漠的声音从肩后越过来:“想我了?”
三人倒吸一口凉气,扭过头,齐刷刷一抖。
“忘了说,四舅和罗雨都没死。”不过,叶星辞的补充淹没在了惊叫中。
罗雨信步而来,嘴角含着淡淡的笑,一手握着腰间的刀,一手挨个捏于章远等人的脸:“呦,落膘了,在王府养的膘全掉了。可惜啊,目前卖不上价,过几个月再说。”
“滚,你养猪呢!”
“诶,猪说话了。”
来不及叙旧,便如往日般拌嘴。
叶星辞瞄见,有道熟悉的身影在门外闪了一下。他打个哈欠,故作不见。见状,罗雨凑近低语:“王妃,王爷找你有事,请你移步。这人多,他不方便进来。”
“什么事啊,我困了。”叶星辞漫不经心地低头玩指甲。
“那正好,王爷想带你进城睡觉。”罗雨用最淡的语气,说出最猛的话。
像一盆热水兜头淋下,叶星辞浑身一烫,双颊发红,羞恼地命令罗雨出去。
后者瞥一眼门口探头探脑的主人,摊了摊手,离开营房。紧接着,竟传来一声惊呼:“哎,九爷怎么吐血了!”
吐血?叶星辞心里一揪,踩了风火轮似的冲出去,正与楚翊撞个满怀。月色下,男人唇边不见血迹,却含着笑意:“你可真沉不住气。”
啧,中计了。
叶星辞左右看看,没什么人,也许是被支开了。他不冷不热地戏谑道:“你来干嘛,这地方可有虱子。”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楚翊转身招了招手,“丈母娘差我来找你,走吧,进城和她一起睡。”
叶星辞也想和娘谈心,跟了上去。
春寒料峭,他紧了紧领口。楚翊背对着他,没看见他的动作,却解下薄裘斗篷,转身裹住了他。
“我不冷。”叶星辞双手一撑,“最冷的时候,都过去了。”
“你怪我来得太迟,我听出来了。”楚翊不依不饶,硬是包饺子似的把人裹住,“刚才,我对你娘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她说:越看越碍眼,因为我本该抱孙子。”
叶星辞无声地笑笑,没再抖开斗篷,快步走着。有夜巡卫兵拦路盘问,罗雨冷冷地出示宁王府的腰牌,对方立即退避。
“书看了吗?”楚翊满怀期待。
“还没,没空。”如痴如醉读了大半天的人淡淡道。
楚翊试探:“也许,里面某些内容,和你拿下泰顺县的策略不谋而合。”
“别乱猜了,没有。”话一出口,叶星辞才发觉上当了,懊恼地咬住嘴唇。
果然,男人得意一笑:“哦,原来你认真读了。”
“粗读一遍而已。”叶星辞平静地找补。
“粗?”楚翊失落了,“好吧,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讨厌‘粗’,盼着‘细’。”
叶星辞嫌弃地“噫”了一声,瞄着对方俊逸如芝兰的侧脸。清茶般的月光,因荤话而变得粘稠,蜂蜜般流淌在黑夜里。
不能让这小子占我便宜,得扳回一局。叶星辞顽劣一笑:“你瘦了很多,肯定也细了不少吧。撒尿时小心啊,别扎到手。”
楚翊率先败下阵来,红着耳朵,闷声闷气地咕哝:“才没细呢。”
“咱俩也没戏。”叶星辞哼了一声,觉得这个谐音很妙。
接着,心底潮起悲哀。
他怎么了,竟以刺痛深爱的人为乐。他垂眸盯着楚翊身侧那微微摆动的手,近在咫尺,却鼓不起勇气握住。
就像,他握不住心爱的长枪。
那个暴露男儿身,还勇敢表露爱意的少年去哪了?
某一瞬间,他甚至猜想,楚翊还在报复他。假意和好,待他卸下心防,再捅他一刀。
“戏是人演的,有人就有戏。”楚翊不以为意,“我办过很多白事,见过曲终人散,咱们这样可不算。”
第320章 重新成亲,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