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252章

作者:猛猪出闸 标签: 强强 甜宠 轻松 先婚后爱 古代架空

午后秋风暖烘烘的。经宫墙一夹,格外猛烈。

一老一小,从宫门的墙根下站起来。老人脸上的褶子里堆满了讨好的笑,连连作揖,东拉西扯地攀关系,之后才说明来意。

原来,是想把孙子送进宫,跟着夏公公谋个前程。听说,他已经有了干儿子,那就再添个干孙子吧,正好也姓夏。

夏小满沉着脸,打量一眼那六七岁的男孩,对老人尖声怒斥:“当太监算什么好前程!好好的孩子,平白遭这罪?”

他白皙秀致的下颌发抖,左右看看,压低清脆的嗓音:“重选一次,我都不留在宫里,你倒上赶着送孩子进来。”

老人那张核桃似的皱脸越来越低,朝着地面,说夏公公责备得是。可家里十来张嘴,快揭不开锅了,衙门的胥吏还强行把银子贷给他家,负债累累。

夏小满丢出琳儿刚还的银子,又拔下头上的金簪:“拿着,路费。把簪子熔了,别去当铺,小心叫人盯上。回头,我托人和当地知县打个招呼,别为难你家。”

老人千恩万谢,牵着孙子走了。男孩连蹦带跳,不时回头瞟一眼。

夏小满在风里兀立许久,直到宫墙的阴影吞没了他,才想起得去叫醒皇上了。

回去时,男人已经醒了。

他脸色阴沉地踱步,手里把玩着那枚箭镞。见了夏小满,他指指垂手侍立一旁的年轻常服男子:“你,把情况再说一遍。”

“卑职遵命。”男人面带跋涉后的疲惫,徐徐讲述,“松青府有个秀才,聚众谋反,冲击县衙的兵器库,已被弹压。上面的知府怕担干系,私自把这事给捂住了,定了个争田闹事……”

宫里的内卫遍布江南,直属皇帝,说话的男人被派在五百里外的松青府。这不,事发第三天,皇帝就全知道了。

造反?夏小满先是愕然,很快平静:“这是受人指使。”

尹北望强压怒火,恨道:“准是楚九干的。”他停下脚步,想了想,“小满,你以私人名义,给这个松青知府写信,就这么说:秀才造反一事,捂不住的,马上就传进宫了。看在你给我爹立了往生牌位的份上,提点你几句,立即奏明皇上,恳切检讨。另外,拿三万两白银,我托人替你美言几句,保你一命。”

尹北望不择手段,榨官吏身上的油水,来支应战事。夏小满不想做他的黑手,但懂他的难处,只好应下来。

信一寄出,没几天,夏小满就收到银票。而尹北望,接到秀才造反的奏陈。

此案被定为钦案,一干反贼昼夜兼程提到诏狱,由刑部侍郎出任主审。

散朝后,刑部侍郎迂回地见到夏小满,和这位离皇帝最近的人打听,该往哪个方向审。

“这都看不出?”夏小满冷峻道,“万岁想知道,主犯何时与北昌勾连,在哪接头,收了多少钱财,后续有何计划。”

翌日一早,口供呈到御案。

主犯冯秀才是一个村子请的塾师,数十从犯都是村民,大多姓孙。

从犯供认,是受主犯号召,头脑发热。而主犯供认,无人指使,就是想造反。新政已成弊政,烂透了,他要用这种方法来点醒朝廷,让自己的话上达天听。

尹北望勃然大怒,将口供打回重审,务必揪出幕后之人。他坚信,这是宁王的报复。虽然那小子病了,但脑子灵着呢!

第392章 爷爷的好孙子

又过一日,口供只字未改。秀才嘴硬,死不改口。

这次,尹北望没有打回重审,而是让户部调来新政施行以来各地账目,亲自核验。账面很漂亮,有点太漂亮了。

夏小满陪着心上人算账,忽然想起,那要送孙子入宫的老人的话。他犹豫道:“陛下,新政在施行时,确实有些问题……”

“朕的耳目遍布江南,怎么没听他们说过?”尹北望不解。

“内卫们没吃到这里面的苦,不懂这些,你也没叫他们留意。”

尹北望难以入眠,终于忍不住,带夏小满去了诏狱。

主仆俩将侍卫留在门口,扮作大理寺的胥吏进入监牢。阴森腐臭的霉味,劈面而来。青苔裹着血迹,在石缝中结成黑痂。

夏小满气定神闲,迈过青砖凹陷的积水坑。感觉一条手臂,亲热地揽住了自己。

“朕以为你会怕。”

“我不怕。你忘了,我整死了欺负我的水贼。叶小将军受折磨时,你叫我录供,陪了一夜呢——”

男人猛然堵住他的嘴,不想听,不愿面对。

夏小满无声地挑起嘴角。他头一次生出奇异的感觉:天子似乎还不如我坚强,敢做不敢当。

西南角一间监牢里,蜷着不成人形的黑影。夏小满将灯笼挂在墙上,只见秀才两条腿的胫骨都被夹碎了,乱糟糟地堆在皮囊里。

秀才缩在草席虚弱地倒气,注意到二人,以为是深夜提审,惊恐地往后挪。

“义士莫怕。”尹北望蹲在他面前,低声开口,“我是江北的,潜伏在齐国多年。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把你送过江。你受谁的调遣?”

秀才很诧异,满是血口子的嘴唇蠕动着:“我跟你们没关系。我是齐人,岂会与外敌勾结。”

夏小满哼道:“那你倒是胆大,才几十个人,就敢造反。”

“我没办法。再这么下去,齐国就完了。”秀才艰难地吐字,“官吏强行摊派借贷,甚至本金还没给,就开始收利钱。这是寅吃卯粮、杀鸡取卵,迟早要崩溃。我去衙门提议,被打了一顿,州里的监察御史也不理我。我要用暴烈的法子,点醒圣上,别再搜刮民财。”

“你认为,皇帝是为了搜刮民财?!”尹北望声音发抖,攥紧双拳。

秀才缓缓点头。

“也许,他的本意是助人渡过难关,不必卖儿鬻女,卖房卖地。是下面的人,给执行坏了。”尹北望急切地解释。

“也许吧,但看上去都一样。我走过很多地方,大家都觉得,日子越来越穷。”

尹北望慢慢坐在地上,一时无言。

夏小满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多希望,这人是北昌的细作。或者,收了北昌的钱财,才敢谋反。他不想自己治理的,是一个读书人都要造反的国家。

这可是秀才,百里挑一的才俊啊!

聚蚊成雷。一个读书人这么想,就代表还有千万读书人这么想。世界由识字的人掌控,白纸黑字的史册上,他会是个昏君。

到头来,还不如毫无作为的太上皇。

他又问一遍:“你真不是我们的人?我能救你出去,让你不再受苦。你知不知道,造反是要凌迟的!”

“你别侮辱我的人格,我和北边没关系。”秀才开始扯脖子喊叫,声音嘶哑,“抓贼啊!这有两个北昌细作!”

夏小满悲哀地看着他。

“你是读书人,难道不知,这样造反必定失败?”尹北望近乎咆哮地质问,额角暴起青筋。

“我知道,可总要有人先行。”秀才缓了一口气,又呼喊抓贼。

当然不会有人来。

尹北望缓缓走出监区,夏小满提着灯笼相随,叫他别生气,一个糊涂虫罢了。

“他不糊涂,他非常清醒,而且对大齐一腔赤诚。”尹北望失落地低语,“亲征路上,朕随访百姓,都说新政好、皇帝贤明。看来,是提前安排好的。”

夏小满叹了口气。

“新政得停了。”尹北望失魂般念叨,“择日降旨,停了吧。”

又说:“小满,待会儿你暗示刑部的人,在牢里给犯人们一个痛快。他们的族人,改为充军和服徭役。”

离开诏狱时,天已微亮。

尹北望说憋闷,刚好城门开了,骑马出城逛逛。不觉间,来到溪边。

晨光如银链般蜿蜒于石隙,游鱼的鳞片泛着异彩。有顽童赤足涉水捉泥鳅,好奇地望着溪边的二人。

“这叫白马溪,朕命名的。”尹北望怀念道。

“叶小将军十六岁生日,你送了他一匹白马。他开心极了,在这条溪边纵马飞驰。”夏小满朝水里丢石子。游鱼倏尔摆尾,搅碎倒映的流云。

“你记性真好。”

“因为我当时好羡慕他。”

沉默片刻,夏小满问,是否考虑迁都。

“不走,一步也不退。朕不是说说而已,更不会学叶家,嘴里壮怀激烈喊的山响,手里偷偷摸摸在城下挖地道。”尹北望瞧着那捉泥鳅的孩子,口吻强硬,如刀剑于寒风中相撞,每个字都迸出火星。

他还说,得把在西南剿匪历练的叶家老三召回兆安,以免那夯货脑子发热,擅自调动地方守军去给父亲解围,断送更多兵力。

夏小满牵住他的手,“新政废止,可打仗要钱,江防要加强,还要造船。”

“加税吧。”尹北望重重地叹气,“征遗产税,商人加重税,重启废弃多年的议罪银。私下安排几个人,卖官鬻爵。再抄几个贪官、巨贾的家,一定能撑过去。”

夏小满望着日出的方向。

这朝阳,酷似落日。

**

夜空飘着玉屑,沉静无风。

一道迅捷如豹的黑影,自吴宅翻墙而出,灵巧落地。避开巡城卫兵,跑到宁王府,从后门一闪而入。

黑影风似的刮过,巡查的家丁都没看清脸,却丝毫不慌:“这个速度,不是鬼就是罗队长。”

宁远堂书房的窗纸亮着,晶莹飞雪歇落在窗棂,似在窥视秉烛夜读的摄政王。

“王爷!”罗雨跑进门,拐进书房,兴奋地打破静谧,“有结果了!我查着了,吴瑕如何与齐人接头。”

楚翊眉峰一挑,合起邸报,点了点案头的热茶,让他润润嗓子再说。

“吴宅有个地窖,地窖里有地道,地道尽头还是地窖。”罗雨倒了杯茶,像在说绕口令,把自己逗笑了,“爬上去,就到了对街一间绒线铺。吴瑕就在铺子后堂和齐人接头,今晚也去了。临走,我听见他叮嘱齐人看管好他的财物。可见,他收的贿赂也藏在那。他爹总是睡得很死,我猜是被下药了。”

“绒线铺……”楚翊起身活动肩胛,疲惫地叹息,“明天让四舅去逛逛。”

罗雨喝了口茶,锐利的目光追随主人:“刚好,我前天去过。门庭冷清,也不主动招揽客人,老板和几个伙计都是格外英俊的年轻人。当时没觉得奇怪,现在想想,他们应该都是江南皇宫里的侍卫。”

“应该是了。”楚翊踱着步,“小五说,齐帝选拔侍卫首先看相貌。”

“真会享受。”罗雨啧啧称奇。

楚翊奇怪:“你去了吴家好几次,怎么才发现?”

罗雨放下茶杯,双手一摊,面露无奈:“嗐,王爷猜,吴宅里的地窖入口在哪?”

“难道,是茅房?”楚翊震惊地捂嘴。

“说出来令人齿寒,入口居然在供奉吴大学士牌位的神龛下面。神龛连着柜子,挡得严严实实。这次,我也是犹豫半天,才把神龛移开,看见了一方活板门。”

“这孙子,可真是个好孙子啊。”楚翊冷冷地嗤之以鼻,为吴正英难过。老爷子刚正清白一生,结果孙子与敌苟且的地道,就开在他的牌位下面。

他脚步一顿,忽然道:“你再辛苦一下,套上车,跑一趟李青禾家,把他的妻女接来。出门前叫醒王公公,让他收拾出一间院子。”

罗雨不解。

楚翊神情凝重,解释道:“傍晚,我接到李青禾的密信,重云关粮仓失火了。他说,想用官盐来快速筹粮。他叫我放心,只要他在,叶将军就饿不着。此举会触怒皇上,我必须保护他的家人。”

“这胆魄,不愧是王爷看中的人才。”罗雨赞了一句,立即跑去办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