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发病中
卫文康关门的手一滞,也不由竖起耳朵来。!
那个徐案首年纪应当不大,声音有股年轻人特有的活泛劲儿,“这两题说起来难,其实也不难。一题道出自《论语》,一道出自《孟子》,不过有变字罢了。”
众人不解,“这是何意?”
徐怀芳笑道:“《论语》里有一句——阳货欲见孔子,这里不就是将孔子变为了君夫人?出题的考官想必也只是考我们是否对典籍中的每一处都烂熟于心,并未拘泥于形式。”
众人一想是这个道理,纷纷称赞徐怀芳高见。
楼上的卫文康拧紧了眉头。
第83章 良方
徐怀芳并不如秦百宣一样内敛, 反倒有些年轻人的通病,叫人一追捧越发来了劲,说完了一道题又对着另外一道题侃侃而谈。卫文康却没有再听的心思,关上了房门躺在床上假寐。
那头柳天骄跑遍了城中几家大医馆, 差点叫人当成了找茬的, 哪有来医馆寻除臭的法子的。待听到是府试的考生要用时, 一个老大夫总算勉强给了个建议。说要是允许的话, 不如带些醋进去,既能压制臭味, 又能提神醒脑。
醋不是做菜的吗,哪里就能去味?柳天骄半信半疑,干脆问老大夫,有什么药能让人暂时失去嗅觉。老大夫没好气道,咋不直接来副药把人迷晕。
柳天骄小声咕哝,“迷晕了怎么做题。”
老大夫就骂道:“那药就能乱吃了?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 还能想干啥就干啥不成。就用醋, 管用了记得来给我送牌匾。”
柳天骄就问:“那不管用怎么办?”
老大夫回了他句:“不管用就不管用呗, 又没收你的诊金, 你还要反倒来讹钱不成?反正法子是给你想了, 爱用不用。”
柳天骄还能再说什么, 默默去不远处的杂货铺里买了一斤醋。
卫文康以为自己今日刺激过度, 不会轻易睡着, 没想到和着窗外的丝丝冷风,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很快就失去了意识,连柳天骄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精神头也好了许多。
吃过早食,暗忖绝不去考棚茅厕的卫文康特意在客栈排空了体内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深吸了几下茶香,才收拾好东西出了门。
谁料都已经走出客栈一段距离了,柳天骄一拍脑袋又一溜烟往回跑。“等等,我忘了带东西。”
“没少带什么呀。”卫文康点了点考篮里的东西,确认文书、笔墨砚台、吃食、衣物这些都是带齐了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他们起得早,现在时间还比较充裕。
柳天骄腿脚快得很,没一会儿功夫就返了回来,手里提溜着一个捆的结识的小坛子。
卫文康奇怪,“什么东西?”
柳天骄道:“醋,待会儿士卒要是检查,你打开直接喝一口就是。”
卫文康不解,“带醋进去做什么,我又不做饭?”
柳天骄努努嘴,“回春堂的老大夫说的,带醋能够压制臭味,还能提神醒脑。到时你进去就先顶顶,实在顶不住了只有把醋打开试试。”
卫文康从未听过这种说法,但既然是医馆的大夫给的方子,他也就半信半疑地将东西带进去了。
经过了一晚上的酝酿,今日考棚茅厕的味道没有昨日刺鼻了,臭味儿却是更为绵长,就像把周围那片都腌入味儿了一样。卫文康忍住恶心才没在第一时间把醋打开,府试关系重大,直接用闻所未闻的法子,万一出什么岔子就完了,等实在受不了了再说。
今日考的是墨义,从周围考生提笔的速度明显可以看出来,题目相对于昨日来说简单许多。但简单也有简单的不好,十分的题大家普遍都能拿到八分,要凭剩下的两分领先别人一截很难,稍不注意落后人家几分却是很容易。
卫文康强逼自己破除恶臭的影响,把全副心神聚集到考试上来。既然题目简单,那么首先一点,审题不能偏,趁如今脑子还清醒,卫文康干脆在草稿纸上把要点都写出来。他基础打得牢,这一步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接下来就是雕花了,总有人说墨义考的是记诵,卫文康并不这么认为。四书五经就那几本,各种释义书却是出了一卷又一卷,无他,读书人的理想除了做官兼济天下,就是著书立说流芳千古。那么著什么样的书更容易流芳千古呢?当然是四书五经集注啊,哪个读书人不钻研四书五经,钻研四书五经的哪个不得读读他人的高见?
可以说,四书五经释义书是文人著书第一选择,如今当朝的官员大部分也著过四书五经相关的释义书。
卫文康细细研究过百令瑜送来的科考真题,有些题同时配有几个大儒的解析,猛地看过去似乎都大同小异,细细比对就会发现有些地方各有见解,若想得到高分,要么完全按照考官的见解来,要么采众家之长,写得有些深度。
按照考官的见解来是最稳妥的方法,可府试不是殿试,阅卷的流程是先分给七八个同考官批阅,由同考官写出基本意见后将其中的优秀试卷画圈挑选出来,附上取中的理由推荐给主考官,由主考官最后审阅定成绩。
也就是说,就算把主考官都研究的透透的,完全按照他们的心意来,不能叫同考官推荐上去,都是无用的。当然,如果主考官不满意同考官推荐出来的考卷,是拥有一票否决权的。除此之外,还有副考官,他要复核主考官评定过的试卷,确保无大问题,同时签字。
因而,以前盛行的只要把主考官研究透就能金榜题名的说法完全是无稽之谈。当然,如果考生实力很强,属于不论谁阅卷都可以稳稳上榜,只是争夺头几名的那种,研究主考官的心理是很有必要的,毕竟,他才掌握最后的排名权和否决权。
如卫文康这般没有把握的,不可能剑走偏锋,只能在大家都能普遍接受的范围内,尽力展示自己的长处。
认真组织了一番语言,卫文康终于下了笔。聚精会神之下,一时倒也没有被茅厕的恶臭干扰,不过也就是一时。
周围的考生全都露出痛苦的表情来,有个衣着光鲜一看平时就没怎么吃过苦的直接吐了出来,连带着别的人也觉得喉咙痒得难受。
到底是哪个有毛病的,上个大号时间久也就罢了,还一个劲儿地放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备考的,完全不注意一下考试期间的饮食问题吗?
卫文康听王夫子说过,前朝考生科举时上大号考卷上是要被盖个“屎戳子”的章的,当时只觉着荒谬又不公,科举考的是学问,这种东西与学问有什么关系,且身体原因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如今他受了“屎戳子”的苦楚,只觉着制定这个章程的人怕是曾经受过不小的苦楚,他不该对受害者报以这么大的恶意。
今天的饭食是白带了,卫文康在心里哀叹,突然想起来,柳天骄还给他带了醋。也顾不得影响了,卫文康转过头从包袱里翻出醋来,打开盖子放到地上,然后不过几瞬的工夫,酸溜溜的味道就把那股子恶臭掩盖了去。
没想到这法子还真管用,卫文康终于敢放开胆子呼吸,感觉脑子都清醒了不少,周围的难兄难弟们面上的表情也和缓了些,这兄弟简直是拯救大家于水火之中啊,能处。
因着有醋救急,卫文康这回认认真真做到了天黑的时候,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疲乏,待考官带着人把试卷收走后,卫文康晃了晃脖子,感觉都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不管怎么样,考试总算是过去了大半,卫文康收拾东西出了考棚,然后毫不意外地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伸着脖子找人的自家夫郎。
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卫文康挥了挥手,叫道:“骄哥儿。”
柳天骄赶忙跑了过来,接过他手中的考篮,问道:“怎么样,今天待得难受不?”
“还好,你那醋可是帮了大忙,打开后不仅把臭味压住了,感觉脑子也清醒了些。”
“那就好,你吃饭没有?”
卫文康老实回道:“还没有,这会儿也没有什么胃口。”
“回去洗漱完歇一会儿就想吃了,今个儿我是早就把饭菜做好了的,就放在客栈的厨房热着,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咱就什么时候吃。”还好,像他们这样来了府城还选择自己做饭的人不多,客栈掌柜的也是会做生意的,听到柳天骄这种要求都爽快应了。
“好,咱们这就回客栈。”
卫文康精神头比昨天好一些,也没有用着柳天骄背,自己走了回去。路上吹吹风,又使了力气,待沐浴完,果真很快就感觉到了肚子里的饿意。
怕放久了不好吃,柳天骄今天做的是炖菜——五花肉炖酸菜粉条,里面加了辣子、生姜和胡椒粉,一口下去酸酸辣辣的,开胃还能解风寒。饭是做的洋芋饭,用油炒过的洋芋和米饭一起焖,混合出独特的香味来,最好吃的还是底下的锅巴,金黄酥脆,压根不用什么配菜就能吃上几大碗。
卫文康三两下一碗饭、半碗菜下肚,忍不住跟柳天骄感慨道:“日后待我赚了钱,咱们天天这么吃。”
柳天骄就笑他,“瞧你这点出息,日后你要是赚了钱,咱们今天吃涮羊肉、明天吃番茄牛肉、后天吃小鸡炖蘑菇、大后天就吃全鱼宴,什么煎的、煮的、烤的、炸的,一样来一遍。”
卫文康跟着笑,“你说的对,日后赚了钱就这么吃。”
两人都没有提考试的事情,但心里明白,成败就在明日,谁都是严阵以待。
连着冷了这么些日子,大家都以为府试第三日都将是大冷天的时候,早上起来的时候却感觉到天气暖和得有些不正常。前两日裹着还嫌冷的大棉袄,第三日在身上都有些穿不住了,客栈前面的玉兰花不知不觉也开了,一朵朵洁白如雪,清香四溢。
参加考试的书生们都有些兴奋,觉着这是一个好兆头,卫文康却是暗暗拧紧了眉。众所周知,夏天的茅厕总比冬天的熏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但明显有一点,气温的升高会更快把味道传到远方。
第84章 府试结束
柳天骄并没有想到气温对考试会有什么影响, 见卫文康兴致不是很高,还以为他是紧张,安慰道:“你才学了多久,能过府试更好, 过不了以后再来就是, 反正咱们家现在生意好, 供得起你。”
是啊, 不论考得怎么样,总有人是真心关怀他、理解他的, 卫文康散去眉宇间的郁色,“知道了,有你我才不怕。”
柳天骄拍拍胸膛,“对,有我就不怕,天塌下来哥给你顶着。”
卫文康又道:“今天还是在考棚外面等我好不好?”
柳天骄一个劲点头,“那必须的, 我哪都不去, 就在外面守着你。”
卫文康再无忧虑, 大步走向考棚。不管今日结果如何, 他必将拼尽全力, 叫所有人知道, 骄哥儿跟着他卫文康不是吃苦受累的。
两天未清理的茅厕果真味道发酵得更加令人作呕, 卫文康忍住不适, 到了自己的坐位就把醋打开。
昨日里同坐臭号的倒霉蛋们已经有一大半自觉放弃了今日的考试,一些是身子骨受不住,还有一些深知前两日状况堪忧,没有上榜的可能, 便直接放弃了第三日的考试。剩下的倒霉蛋们都已经领略了醋的厉害,今日都不约而同准备上了,只是这天气变暖来得措手不及,效果已经不如昨日好了。
卫文康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打定主意要加快些速度。
府试最后一天考的是策论,这一科向来是最难的。如果说帖经靠的是背诵,墨义靠的是背诵和知识广度,两者都可以靠努力弥补,策论却是不同,需要努力弥补不了的天赋。卫文康不知道自己天赋如何,反正自觉是比不上秦百宣,并不敢托大,只希望这回的考题不要太超出自己准备的大范围。
然而有些东西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卫文康翻开考卷看到题目的时候,嘴角都溢出了苦涩。这回策论的题目是——-《临安府形势论》。
“形势”一词出自《文子.自然》篇:“夫物有胜,唯道无胜,所以无胜者,以其无常形势也。”后经多番演变补充,如今含义颇为丰富,分别为“情况、状况“、“趋势”、“势力、力量”、“地理状况”等等,此处单拎出“形势”二字出题,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出题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解释。
若解释为情况、状况,那么是不是就要写到临安府的方方面面,包括军事、吏治、财政、教化、农耕、水利等等,还是说只抓住一个方面写就可以。
若解释为趋势,那就要在第一层含义的基础上延伸,是为了不得罪当地官员净写些花团锦簇的东西,顺带着把他们夸上一番,还是针砭时弊,提出自己的建议,展现自己的治理才能。
若解释为势力、力量,这里就涉及到与其他府的对比,优劣之处都要说得恰如其分才是。卫文康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自觉并没有如此广泛的阅历,首先排除掉这种写法。
最后一个解释是地理状况,且不说刚刚提到的阅历匮乏,只单就这一层意思写,未免显得太过单薄。
思路飞速旋转,卫文康在笔下无意识地打着草稿,待到一张纸都要写满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还是那句话,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一个小角度写得见解独到、鞭辟入里,那就干脆从大处着手,多踩几个点,总有一个是考官想要看到的地方。
当然,这样求全的做法会给人一种泛泛而谈的感觉,并不能拿到高分,可那又如何,学会跑之前总要先学会走,他这水平注定就不是夺魁的料子。考前王夫子就与他说过,若是追求好名次,得再等上两年,但他也清楚,卫文康是决计等不了的。
定了,从地理位置着手,分析临安府的情况,再选择几个自己擅长的点如农耕、教化这些展开,洋洋洒洒,倒是不愁没有字写。
可内容太全的弊端也很明显,思路广篇幅长,写到后面,配合着茅厕那很不得往人脑子里钻的味道,卫文康觉着自己看着考卷的眼神已经有些飘了。再往四周看看,显然一起遭受臭号攻击的考生们都有些精力不济,一个个蔫头耷拉的,甚至半天没有动笔的迹象。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可能等不到考试结束就会失去意识。卫文康狠狠揪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痛迅速传遍全身,脸上隐隐冒出细汗。终于清醒了,卫文康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继续执笔,只是砍掉了原本想写得更仔细的一些东西,只求能顺顺当当把这篇策论完成。
落下最后一个字,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确保姓名、籍贯这些信息都填写无误,卫文康收起考卷,用尽力气拉了拉边上的铃,强撑着等到寻考官过来,说了句“交卷”,然后“砰”一声,他的脑袋就栽到了桌子上。
以往出问题的考生多,可这当面栽下去还是结结实实撞了脑袋的可真是头一回,士卒们都被吓了一跳,看向带头的巡查官,“梁大人,这?”
姓梁的巡查官倒是镇定,“病倒了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照惯例抬出去就是了。”
士卒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个大着胆子道:“可若是依照惯例,病退的都不算成绩,他都答完题了……”
年年都有坐臭号的,大半坚持不到第三日的考试,就算勉强留下的也失去了斗志,不过是抱着好不容易来一遭总要走完过场的想法,并没有什么好可惜的。眼前这个考生却是不一样,他是努力答完了题的,若这时候把人抬出去,直接作废成绩,多少让人有些不落忍。
人非草木,都是经了科举这一遭出来的,姓梁的巡查官收起卫文康的考卷道:“他已经交卷了,把人抬到远处空地上,派人守着,待考试完了再抬出去吧。”
几个士卒脸上都露出喜色了,赶忙应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到了该掌灯的时候,柳天骄就着考棚门口那几个灯笼的微弱亮光,仔细寻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瞧到卫文康的身影,不免有些心急。不该呀,卫文康不是磨蹭的性子,考完试该第一时间出来才是,如今人都要走光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最后实在是耐不住性子的柳天骄跑去问门口的士卒,“大哥,请问里面还有没有考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夫君这会儿还没有出来。”
那士卒看了柳天骄一眼,带着厌弃,“为什么你们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吗?没问题的早就走光了,如今还剩下的多半是叫巡查官们扣下了。”
柳天骄急了,“什么叫被扣下了,我夫君最是老实稳妥不过,能出什么事叫巡查官扣下?”
“能有什么事,夹带作弊呗。考试期间谁有空处理此事,都得到人走完了才细细盘查。”那士卒显然是见惯了这样的事,言语间颇为不屑,要不是这些老鼠屎,他们年年科考的时候也能轻松些。
卫文康怎么可能作弊,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柳天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今什么都还不确定,他又不能往里面闯,唯一能做的就是依照先前的约定,在这好生等着。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门口有人出来了。柳天骄定睛一看,是四个人高马大的士卒,抬着一个简陋的担架,担架上的人着青色的袍子,上面绣的翠竹一眼就让柳天骄确定,是卫文康。
卫文康怎么会被抬出来?柳天骄赶忙上前扶住担架,见人双眼紧闭,吓得把手指放到鼻子底下试了试呼吸。还好,还有气,柳天骄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脸道:“卫文康,醒醒,你怎么了?”
打头的一个士卒说道:“臭号味道太大,晕死过去了。你是他家眷?”
柳天骄忙点头,“是,我是他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