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滴滴 第4章

作者:桃听孤 标签: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田园 甜文 治愈 忠犬 古代架空

*

后面两天訾骄便换上了新买的衣裤,另外两套衣裳虽普通,被他穿上身却也是妥帖清俊的,实打实是个引人驻足的小郎君。

或许是村内知晓他的人越来越多,有一日老村长上门来问,知道他是逃难过来、且娄琤又自愿留他同住后便没多管,拎着拐杖精神头十足地回去了。

訾骄仍同娄琤一道出门去地里,对方干农活时他便遛狗散步,下午再去山脚或溪边挑拣着看能不能再替晚上加道菜。他又遇见芬丫头两次,小丫头见他穿上了新衣服,头发还梳得漂亮,犹犹豫豫地想跟他说话,在原地硬站半晌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直到第三次遇见,趁她离开前,訾骄向她招招手,无奈笑道:“你先前是见到娄琤才跑的,怎么如今见到我也要跑呢?”

芬丫头一愣,顿觉恍然大悟,是啊,她听爹娘的话要离自家斜对面的哥哥远一点,可面前这位哥哥不是那个人啊。

想罢,便立刻捏着两只草蚱蜢跑过来。

第6章 骄宝 真好听。

芬丫头今日头上盘了两个圆圆的小髻子,蹦蹦跳跳地过来时越显活泼。她跟着坐到訾骄身侧,溜圆的眼睛里是纯真的好奇和羡慕,抬手轻又轻地摸了下他垂下来的衣袖,“你换新衣服啦。”

“是啊。”訾骄放低声音,像在同她说悄悄话一般神秘道:“那位琤哥哥买给我的。”

芬丫头瞪大眼,显然没想到村里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娄琤会买衣服给他穿,惊讶道:“他、他还会给你买衣服呀?”

訾骄点头,眉心微蹙似是不解:“他挺好的,为什么说不可以跟他住在一起?”

“爹娘、和村里的叔叔婶婶,都是这样说的。”芬丫头摆弄着草编的蚱蜢,小声地嘀咕,其实自己也不大明白这样做对不对。

訾骄手托下巴,仿佛和她同样苦恼,“那他们为何如此呢?大人们说话做事总该有些缘由。”

芬丫头瞄他一眼,又转着脑袋偷偷往四周看,确认再无其他人后与他讲小话道:“我听阿兄说过,是因为好久以前,村里有个说话很灵的翁爷爷,他说尤哥哥命中有......什么曲什么的星星照顾他,长大后一定很聪明,能当举人老爷。后来,尤哥哥真的就考上秀才了,现在在镇上读书要考举人呢。”

“但是,翁爷爷还说,那个娄琤......哥哥,他的星星是坏的,会害人,他的爹娘都是被他的星星克死的,不能和他待得太近,不然的话也会被......”说到后来,芬丫头不免有些害怕起来,惴惴地缩了缩脖子。

小丫头的话转述得并不很清楚,訾骄倒也听明白了。大抵是从前隶南村里有个讲话颇受信任的算命先生翁爷爷,翁爷爷说村长家的孙子有文曲星君保佑,长大定能中举,同时他也说过娄琤命含克星,会妨害所有跟他走得近的人。

多年后,那位尤哥哥果然才识出众得中秀才,今年便要去参加乡试。正因此,村中人对翁爷爷的话更是坚信不疑,与娄琤也就疏远愈多。

原以为全村人的异样是因娄琤身上有令人胆寒的秘密,结果却只是由于算命先生的几句话,訾骄不禁觉得好笑,又有些淡淡的厌烦。

然而现今许多人都会信算命天师、风水先生的话,隶南村的村人自然也不可免俗,况且还有个能够佐证翁爷爷话的“尤哥哥”在,对方书读得越好,村中人便越是相信他的几句批语。

不过村民们却算不得太坏,他们即便深信那些话,亦是管住自身不去与娄琤交往,并不会做出诸多唾骂、殴打、泼脏水之类的事。像是訾骄曾见过的老村长,若换个心思狭隘偏执的人来,说不定会诸多刁难,盼望娄琤过得更惨些,抑或直接将他这个“天煞孤星”的外姓人赶出村子。

老村长前两日上门时却神色平常,尽职尽责地问过訾骄的事后便离开。他只尽心做着村长的份内之事,与娄琤既不亲近也不为难。

在如今世道下已属难得了。

訾骄瞧见身旁小丫头懵懂又瑟缩的神情,想了想,忽而牛头不对马嘴道:“芬丫头,你觉得是人厉害还是狗厉害?”

芬丫头迷茫须臾,跟上他跳脱的思路,“人厉害!因为狗会听人的话。”

訾骄便弯下双目,明亮地笑起来,“你看,老二跟着娄琤那么多年,狗都还没被他克死,人怎么会被他克死呢?”

芬丫头目瞪口呆,动作滞在原地,脑中你来我往地打起架来,良久后结巴道:“你、你说的也有道理......”

訾骄轻缓地抚过她头顶,柔和地安慰道:“没关系,你若还是担心,不必立刻就去理他,只是也不必太害怕。星星挂在天上,是不会克死人的。”

芬丫头仰脸看他,半知半解地点点头。

两个人在溪边玩了会儿草蚱蜢,訾骄用竹篓子捞上来几尾小鱼,然而实在太过细小,很快便又放了。待时间差不多,他便带芬丫头回去,照旧先路过娄琤的地。

芬丫头犹豫地停下来,挥挥手道:“訾骄哥哥,我先走了。”

“好。”訾骄亦笑着同她挥手。

她没再慌张地立即跑远,小心翼翼地打量过娄琤几眼后慢慢往自家田地的方向走。

娄琤隐约察觉到今日的些许不同,肢体兀然紧绷,视线锁住向他走过来的人,声音略有滞涩,“她跟你说——”

“先回家罢,琤哥。”訾骄眉目含着轻俏的笑,瞬间让娄琤的下半句话音消失,只盯着他应声。

“好。”

*

回到院中,訾骄却并未立即提起和芬丫头聊过的事,仍旧和平时一样逗狗玩儿、等娄琤做饭、消食、洗漱、坐在床上梳头发。

娄琤既心内忐忑地想问,又不敢过于轻率地开口,犹疑地给他做饭、亦步亦趋跟在他背后,几次张口又闭上,活像被他逗的第二只狗。

訾骄手拿木梳慢腾腾地梳抹了木樨油的发尖,余光瞥见已打好地铺盘腿坐在薄被上踌躇地盯着自己的人,于发丝遮掩下微微地勾唇,看来今日若不跟他说一说自己知晓的事,对方晚上定是睡不着了。

已经吊了他好些时辰,訾骄收起偶尔捉弄人的心思,拨开一侧的长发直接道:“芬丫头跟我说了翁爷爷的事。”

娄琤蓦地挺直脊背,面色肉眼可见地添上焦急,“我、我不会......”

“你不会克我的,琤哥。”訾骄眉目间的笑意很是轻松,显然对于那些批语是不在乎的,只有些好奇地问道:“翁爷爷的批语总是很灵么?”

娄琤听到他的前一句话时便滞住了,初次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却坚定地信任亲近让他顿生恍惚,凉下去的四肢又缓缓生出热意,好半晌才跟上他后一句话,“我也并不太清楚,那是我小时候的事了。听人说他是离开村子三十多年后又回来的,在外头名声很响,回来后也帮村里人算日子、看风水。”

“我七岁的时候父母相继过世,他就下了那句批语。他离世之后,村里人也还是轻易不会靠近我。”

“名声响?”訾骄揽过另一侧的头发再度缓慢梳理起来,歪着头眼睫轻动,“繁华州县中多的是富贵人家想请一个料事如神的先生,倘若翁爷爷当真名声奇大,八成不会回这个小村子。”

“况且,他回村多年,琤哥可有见到外人特意来寻?”

娄琤双眼视线定定落在他身上,顺着他的话思考摇头。

“那便是了,或许翁爷爷说的话其实并不一定准。”訾骄打理好自己的一头长发,顺手将木梳往下一递,让娄琤替他放起,“就算他曾下过的所有批语都成真了,或许偏偏就在琤哥的这一句上出了岔子呢。”

娄琤接过梳子,木头上残存着对方柔和的温度,梳齿有些滑,是余留下来的木樨油。他将梳子握在手中,圆而钝的尖尖略微戳进掌心,喉结几度滑动,“你一点都不信吗?”

訾骄半个身子歪斜下去侧躺到枕上,顺直的长发依附他的身体勾出一段曲线,他眸色沉静地望着前方,“我不信这些,亦不喜欢。”

屋内的烛火跳跃一瞬,他的目光再次平稳地挪向对方,“琤哥似乎并不讨厌村里的人。”

娄琤平淡地摇头,“他们虽然不理会我,但也不坏。”

訾骄半张脸压着枕头,上下蹭蹭做出颔首的动作,“命理、风水,世人大多深信不疑,他们虽信翁爷爷的话,却未丢着当时七岁的你不管。”

他尾音渐弱,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撑开被子咕噜一下翻个身往里挪动。

娄琤见他发困,起身去吹灭油灯,将手中攥了许久的木梳妥善安置好。他躺回地上,布着好些粗茧的手掌沾染了极浅极淡的桂花香,那点微弱的香气浸入肌理,随血液涌动全身。

他记忆中爹娘的面容已然模糊,充斥前半生的仿佛唯有沉默、孤独、被人疏远。

娄琤的确不厌恨隶南村的人,双亲离世时他尚且幼小,有许多次吃不上饭的时候,但每隔十天半月打开门,院门外便会放着一篮蔬菜、饼子或其他方便烧热吃的东西,足以他支撑一段日子。村民们相信翁爷爷的话害怕靠近他会害死自己,却也做不到眼睁睁看小儿活不下去饿死,便与他维持疏远的距离悄悄送点吃食。

娄琤知道他们的好意,也明白他们的忧惧,所以稍有能力就不再麻烦村中人,更尽量离他们远些。

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下地,一个人学做木工,独活在村子一隅,和他说过最多话的是在他十五岁时闯进村里而后被他收养的娄二。生活如昏沉暗淡的死水,常年如一日。

直到他在山腰的废弃庙中拾回一枚珍宝。

娄琤偏过脸,自漆黑的夜中仰望向床头,那里有微微拢起的弧度,传来规律平稳的呼吸,是他耗费半辈子气运,才得以遇到的——

骄宝?

骄宝!

真好听。娄琤想道。

骄宝。

第7章 潮湿 春天可以再多几场雨

松完土下过种子后,地里的活就轻松不少,娄琤每日空暇的时间或做木工,或带訾骄上山下河、钓鱼打猎。期间訾骄出面去村长家买回来公鸡母鸡各一只,圈在自家院子的角落内养着,偶尔捡两枚鸡蛋吃。娄琤默默地拔了公鸡屁股上的几根漂亮毛,给訾骄做了个毽子玩。

这日两人在溪中抓到条鲫鱼,拎着竹篮往回走时,发现村子里较往常热闹许多,好些人聚在村长屋外,正围着谁打量说话。中间那人的身量比村中的叔婶都挺拔些,訾骄顺道探头瞧了眼,看清对方衣着样貌便立时猜到此人是谁。

浅米色的宽袖长衫外套着件苍蓝的短袖褙子,头发以冠束起,端正干净。如此书生气质,隶南村内也只有村长家的孙儿一人了。

訾骄只略略瞥过一眼,脚下并未停留,他与村中人尚且陌生,娄琤更是不会往村内人多的地方去,两人都不赶这趟热闹。

訾骄惦记着篮子里的鲫鱼,可惜家里没有豆腐,若是有,炖上一大锅鲫鱼豆腐汤喝便最好了。

走出几步远,忽而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回头,目光往下,果然见到芬丫头蹦蹦跳跳地过来,手上还举着一块长条形的深红糕点。

“訾骄哥哥!”

“吃的什么,这般高兴?”訾骄稍稍弯下腰与她说话,抬手摘开她辫子上不知从哪蹭来的一根草叶子。

“是枣泥糕!”小丫头难得吃这么好的东西,两个眼睛都是亮的,兴奋地往人多处指了指,“尤哥哥从镇上带回来分给我们的,可好吃了。你也去拿一个罢,还有呢。”

原来是特意跑来提醒他拿吃的,訾骄谢过她的好意,笑道:“我才来没多久,与众人都不熟,还是别去拿的好。”

“啊?”芬丫头遗憾地叹气,又觉得确实如此,万一她把人叫过去了却分不到吃的,那多不好意思。她垂眼看见自己手上咬过的糕点,转过来从另一头掰下小小一块,仔细地放进訾骄手里,期待道:“那你尝尝。”

訾骄没再推拒,捏起小块糕点认真尝过后点头,“甜甜的,好吃。”

自己喜欢的东西得到他人赞赏,芬丫头当即露出个大笑脸,视线触及旁边站着的另一个人,笑脸又稍微平缓了些。她纠结片晌,揪下来第二块枣泥糕,还是拿给訾骄,小声道:“他也尝尝。”

訾骄忍俊不禁,十分了然地将掌心递至娄琤面前。小丫头最近已没有从前那般怕娄琤了,虽然还是不大跟他接触说话,但遇到时也不会慌张跑开。

娄琤意外地正要摇头以示自己不用,訾骄却眉尖轻扬,“这是芬丫头的好意。”

口中拒绝的话顿时凝固,娄琤迟缓地抬手,指甲盖大的暗红色糕点立在白皙的掌心,他捏起时,粗糙的指腹有刹那接触到对方肌肤,漫上柔柔热热的温度。糕点太小,他其实并没尝出多少味道,不知从何而起的甜意却一直徘徊在喉口。

“很好吃,谢谢。”

娄琤侧首望向身旁,目中翻滚出潜藏的情绪,仿佛自对方出现起,他生命中的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

与芬丫头道别,两人再度转身回家,娄琤频频垂眼看他,忍不住道:“你喜欢吃吗?喜欢的话我下次去镇上给你买。”

訾骄知晓他说的是什么,抬眸欣然应声:“好啊,不过比起枣泥糕,我更喜欢吃核桃酥。”

娄琤郑重点头,记住他的爱好,“我下次给你买。”

尤照景被村民们围着,将带来的一盒糕点分予他们,和他们聊镇上的新鲜事、新鲜玩意儿。

他父亲是镇上一家客栈的厨子,母亲是绣娘,而他要读书,他们三口人平日里就住在镇上,二叔一家则留在村内照顾祖父祖母。尤照景隔两三个月便会带上些东西回村看望他们,再说说自己的学业让他们安心。

他性子活动,话多且密,同谁都聊得来,此时站在家门外,一面分吃糕点一面和众人聊得其乐融融。于人群罅隙中,他偶然瞄见远处一道极为不同的身影,此前似乎从未在村内出现过。

尤照景短暂愣神后定睛去看,对方正弯腰在和芬丫头说话,眉梢眼角含着笑意,长发随身体的姿态垂落在侧,于风中勾出柔和的弧度。他不自觉地迈步上前,险些撞到围着他的人,忙又退回来。

这一打岔,再去瞧时远处的人便已消失,连芬丫头亦不见踪影,尤照景只得收回心神,继续陪着爷爷与叔婶们说话。

春天雨水多,吃晚饭时外头又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本以为是同前几次一样的小雨,谁知竟越下越大,很快形成噼里啪啦的磅礴之势。瓦房和木屋的顶都挺严密结实,并未有雨水漏下,然而墙上地上不可避免地返潮,到处都是湿乎乎的。

娄琤拿着布往地上擦了几趟,刚擦好的时候瞧着还算干净,铺上席子没多久便又觉得湿黏,真要打上一晚的地铺,大抵明日就是泡醒的了。

娄琤发现怎么都擦不干,索性就这么硬躺了下去,等明天起来再去冲个澡,反正他皮糙肉厚的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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