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露水沾金
林春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艰难地消化着这四个字。
“什么意思,林琚死了,林琚死了。”他反复地呢喃着,瞳孔骤然失去焦距,仿佛灵魂也游离在身体之外。
死了?
那是什么意思,死了好像就是,永远不会再见,永远不会呼吸。就是……
从前的林琚变成了灰烬。
这一刻,林春澹的世界好像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声音。耳鸣、窒息、恍然,他感觉自己好像不在这个世上了,脑海一阵嗡鸣。
时间仿佛静置了一般,脑中只剩下梦中的林琚。
他远行着,他追不上的场景……为什么追不上呢,是林琚在怨他吗?是不是他不应该逃跑,是不是他应该安分守己地待着,这样林琚就不会死了。
林琚才二十岁,林琚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因他而死,却为他而死。
少年胃里一阵翻腾,对死亡这种事厌恶得想吐。
他浑身都剧烈颤着,痛苦宛如一场无法控制的暴风雨,将他撕扯得遍体鳞伤。
头晕、眼花。却强撑着力气,摇摇欲坠、踉踉跄跄地来到谢庭玄身旁。
脚腕处的锁链,声音清脆无比,每一声都像是走在刀尖之上。
他的表情不算痛苦,可是眼尾红得渗人,连浅色的樱唇都被咬出血来。
那双漂亮的眼眸,冷幽幽的。
林春澹望着男人,声音发颤:“是你干的吗。”
*
“千岁,事情如您所愿。”
晨间,崔玉响被圣上急召入宫,走出宣政殿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王海忙不迭地迎上来赔笑道。
周围路过的宫人来来回回,正忙碌着将昨夜的雪扫干净。只是司天监预测今晚还会再下大雪,不免有些抱怨。
崔玉响听完,斜斜地睨了王海一眼,笑而不语。
眼眸深邃,神情有些莫测。微微眯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王海试探性地问:“那咱们接下来?”
崔玉响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反问,”你说呢。”
王海立即意会,连马屁都来不及拍,一路小跑着便往宫外去。跑的过程中因为地上太滑,一不小心摔了个狗吃屎,被路过的小宫女笑得脸热。
他却不敢耽搁,哎呦哎呦地捂着屁股往外跑。
在后面慢慢走着的崔玉响,脑海中缓缓浮现青年那张义愤填膺的脸。他全然没有为旁人的死感到半分忧伤。
反而嗤笑着啧了一声,眉心那点红痣妖异得像精怪。
“竟然,真的这么蠢。”
半个时辰后。
九千岁的马车停在了东宫前。
第63章
隆冬时节, 天气寒冷得惊人。日头高悬着,东宫的屋檐下挂满了冰棱,却也透着刺骨的寒冷。
王海屡次催人通传, 但等了半刻钟也没人出来。崔玉响等得有些烦了,掀开车帘朝内一看, 正好望见庭院里绽放着的红梅。
但花孤零零的, 没什么生气。
“九千岁, 我家殿下身体抱恙没法见客, 您见谅。”通传的下人还算恭敬, 只是脸上的假笑略显敷衍。
明显是要赶崔玉响走。
原因也十分简单, 道不同不相为谋。崔玉响和太子分属两党,水火不容,他来东宫能有什么好事?
谁料, 崔玉响也不回答,只是摸着腰间的金革带, 笑容愈发玩味起来。他早晨还见着太子呢,这会儿就身体不适了?
骗鬼呢。
身旁的王海倒是狗仗人势, 嚣张得紧:“你怎么说话的?到底有没有通传,九千岁也是你能冒犯……”
话未说完, 他嘴中的九千岁先抬起手, 示意他止言。
神色里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若是换做平常,这个小肚鸡肠的毒夫肯定会想办法报复回去,骂陈嶷也不过是一条故作清高的狗。
但现在不一样, 他手中握着太子心里最重的砝码, 他胸有成竹,他知道陈嶷会怎么选。
胜券在握,就跟逗狗一样。除非陈嶷咬他一口, 否则怎么会生气呢?
可注定的是,这些人都没他崔玉响阴毒,要咬也只能是他崔玉响咬别人。
想着,他唇边笑意愈发浓重起来,对那个下人说,“你再去通传一遍,就说——”
刻意拉长声音,卖了个关子,“崔玉响替殿下找到了最想要的人,还不值得进去讨口茶喝吗?”
下人见状,心底冷哼一声,刚要回绝。
不想抬眼看向他的瞬间,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阴冷杀意。
男人披着玄金色的大麾,浅绯色的官服衣襟漏出一点。凤眼稠丽,眉骨深邃,眼下阴翳似雾,衬得他整个人苍白又阴狠。
可偏偏薄唇是殷红的,眉心那点痣也红得像鲜血。
微微一笑,声音阴冷浓稠:“为何还不去呢。刚刚我说的,你没听见?”
明明是轻浅的语气,甚至尾音微扬。
可偏偏令下人惊出一身冷汗来。他颤巍巍收回目光,再也不敢造次,转头进了府中,再次去通传了。
而就算是王海,听见这种语调,也吓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直至崔玉响低冷的声音响在他耳畔:“别让我再见到他。”
“是 。”王海额头冒汗,心想那便是要弄死了。果然,敢得罪崔玉响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没一会儿,陈嶷果然出来了。他来得急,连件大麾都没披,急匆匆地跑过来,颇有些气喘吁吁。
但看见崔玉响的那一秒,却又紧紧地蹙起眉来。他声音很冷,桃花眼也凌厉无比,“请进吧。”
但袖中紧攥的手指,略显焦躁不安的眼神却昭示了他内心的慌张。
就连颜桢都对他说,崔玉响奸诈至极,他这样说一定另有所图,万万不能相信。可陈嶷还是来了,他心脏跳动的速度无比急促。
因为,不想放过一个可能,哪怕微弱到发不出光亮的希望,都不能放弃。
陈嶷永远记得那场雪,那场雪下得和这几日一样大,在他心中整整下了十八年。
他每时每刻,无时无刻都不能忘记,同时失去母亲和胞弟的滋味。
那种痛,那种恨……
陈嶷的脸色渐渐冷凝起来。他脚步顿住,回头望了一眼崔玉响,冷声道:“你最好别和孤耍什么花招。”
崔玉响拱手作揖,恭敬极了:“那是自然。您是储君,我是臣子,小人定为您马首是瞻啊。”
他露出些笑,乖张极了。意味深长道:“何况这个消息,微臣保证殿下一、定、欣喜若狂。”
另一边,林春澹和谢庭玄陷入了无止无休的争吵之中。
当时他颤着声音询问男人,是不是他杀了林琚。
谢庭玄否认了。
只是他神情冷淡,微微垂着眼皮时,整个人好像破碎又拼起来的瓷像,千疮百孔。他声音平静地问:“我没做,你会不会信。”
他看向少年,眼瞳深如长夜,一望无垠。
他在渴望什么?
他又在奢求什么?
明明知道,他做了太多错事。他囚禁林春澹,威胁林春澹,甚至强迫他和他成亲。林春澹有太多理由恨他,也有太多理由相信是他杀了林琚。
毕竟昨夜,疯癫的是他,妒忌的是他,要杀了林琚的也是他。
可为什么心里还在渴求着,林春澹对他有没有一丝的爱意,有没有一丝的信任呢?
会不会相信,他这个卑劣之人。
轻轻地,被抱住了。
少年的声音恍如天籁一般,响在他耳畔。
“我信。”
这一刻,天地俱静,好像只剩下两人而已。谢庭玄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脏砰砰地跳动着,他凝目,浓长眼睫敛住眸底涌动着喜悦。
他很平静,但反抱住少年的双臂却格外用力,恨不得让两人融为一体般。
什么都没多问,什么都没多说。他用薄唇啄吻林春澹的耳后的红痣,空余一句:
“我爱你。”
“我想见他。”
两道声音同时落下。
隐隐地,有什么好像裂开了,碎成了千万片。
男人啄吻的动作停顿,灼热的吐息仍旧萦绕在少年耳畔。只是这次,浓长眼睫扫过少年的耳垂时,莫名的阴冷。
他垂目,静静地说:“信任,也是谎言吗?”
画面凝滞住。
林春澹被迫捏住下巴,抬起头。
谢庭玄幽邃的眼睛,紧紧地注视着他眼里泛着的水光,泪盈盈的,很忧伤、很痛苦的样子。
按在少年肩上的那只手,修长五指微微收拢。他说不清,话中是妒忌更多一些,还是痛苦更多一些,“你会为每一个人流泪。”
“如果是我死了,你会为我流一滴眼泪吗。”
他瞳中的阴郁浓稠地涌动着,捧着林春澹下巴的那只手,恨得几近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