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在野
话说到一半,突然变了脸色,勃然大怒道:“你以为这样便能骗过老夫!”他两手扳住谢阿丑双肩用力摇撼:“说!歃血书为何是假!真正的歃血书又在何处!若有半个字不实,我管你们是什么交情,一起肠穿肚烂去罢!”
谢阿丑被他晃得头晕,只好道:“我说,我说。”他眼珠咕噜一转,“实话跟你说,什么歃血书歃血术,我没见过,更没听说过。”
史可追登时要发作,谢阿丑往后一躲:“别急啊,我还没说完,我方才听你念了其中几段,就知道这东西根本是无稽之谈,专骗你们这些追求什么天下第一的傻子,也无怪你照本宣科,弄到如此地步,真真可怜可叹。”
他咽了口口水,道:“那两段是怎么背的?……歃血成书,两相为盟,其奔若虎,动若风,轻若尘,气若、气若什么来着?”
史可追接口:“气若杀,真气游走任尔东西,绝顶览众山……”
“对对。”谢阿丑摇头晃脑,跟他一起背道:“绝顶览众山,则天下武学尽溃于此……就是这句,荒诞无稽!”
“有何荒诞?”
谢阿丑成竹在胸:“你这老头武功高强,悟性定然不差,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你说,你练了一辈子武功,可曾听说有天下第一的人?”
“那自然有。”史可追道,“天邪九令纵横江湖那些年,长生老祖为天下第一,长生老祖后来溃败于全真掌教,全真掌教自然又成了天下第一,要论眼下,武林门派多年休养生息,渐渐恢复元气,但始终决不出一位能服众人的武林第一高手,要论单打独斗,恐怕还要首推魔教的沧海君和陌尘君,沧海君隐匿江湖多年,传闻早已死于蜀中,只剩下陌尘君……”
他打了个寒噤:“陌尘君有了歃血书,更如虎添翼,怕是无人能及了……”
“你这老头真是愚钝,我只问一句,你罗里吧嗦扯出一车,半句也说不到点上。”谢阿丑不屑,“对,有天下第一的人,因为人是活的,招数活学活用,自然可凌驾于万人之上。但武功是死的,再灵动的招数,记载在秘籍中,都是一板一眼的死物,若是绝顶聪明的人拿去了,自然能练出世间绝顶武功,若是一个愚钝不堪的人拿去,毕生也不过学会寥寥,甚至理解偏差走火入魔,我问你,这样练了第一武功的笨蛋,是否能做天下第一?”
史可追思忖片刻,道:“练武首推天资悟性,若悟性不够,确实拿到了一等一的秘籍,也无甚用处。”
谢阿丑道:“那一个绝顶聪明的人练了天下第一的歃血术,就能成为天下第一吗?”
史可追道:“那是自然。”
“又错了!你这蠢老头!”谢阿丑扼腕,“若是一个比方才那个绝顶聪明的人更加聪明的人练了歃血术,两人一切磋,岂不是又把方才那个绝顶聪明的打个落花流水?那还提什么天下第一?”
史可追被他这一连串绝顶聪明绕晕了,只觉得云里雾里的听不分明,懵懵懂懂的点头:“对,那就当不了天下第一。”
“练了天下第一的武功,却根本当不了天下第一,那《歃血书》还有什么颜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由此可见天下武功本没有第一第二之分别,武功招数相生相克,各有所长,最强也有破绽,弱者未必不能克之,再弱也有长处,未必就不能藏锋于内,润物无声,化敌于无形。”谢阿丑面露讥讽之色,“由此可见,写这部秘籍的人根本是狗屁不通。”
史可追闭着眼仰面朝天,喃喃自语,一时点头,一时又用力摇头。
谢阿丑看他想得辛苦,又道:“第二段怎么背来着?对了,‘练至三重,威力猛增,意之所及,举重若轻,飞花摘叶,俱能破敌于无形”这段倒也罢了,还有些道理,至于‘凡我门人,切切谨记,万勿急于求进,心浮易生异鬼,气躁则入邪道,周身津液气脉腾腾若沸,血如热泉,汗如丹朱,筋脉错位,心肾皆损,重者全身溃烂,状若活尸’,这又是狗屁不通。”
史可追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气道:“为何又不通?”
谢阿丑道:“你练武资质如何?”
“那自然……”史可追自视甚高,原想自我称赞一番,突觉自己练功走火入魔至眼下田地,硬把自己说成绝世奇才,怕是要贻笑大方,便清了清嗓子,故作谦虚道:“老夫半生钻研武学,也曾与各大高手切磋比试,不说是旷世奇才,在武林中也可占得一席之地。”
谢阿丑猛地点头,继续滔滔不绝:“是了,一部上乘心法,应是无论练武人资质如何,都让人进益飞快,一日千里,而二庄主这般天资,练到歃血术第三重用了整整四年,依旧脱不了走火入魔的下场,难道也是因为急于求进?那普通人修炼,怕是要用三十年、三百年,这书里还说万勿急于求进,真当入了魔教就长生不老吗?一部练三十年才能练到第三重、却连累大家各个走火入魔的秘籍,就算是真的,又有什么用处?只能说明一个道理。”
他突然闭口不言,史可追听到兴头上,急忙追问:“什么道理?”
“还不开窍,愚钝不堪,冥顽不灵,朽木一块!”谢阿丑喟叹,“真是要气死了我!说明这秘籍如何练都会走火入魔,谁练也要走火入魔,一部引着大家一起走火入魔的怪书,还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一听就知是黄口小儿胡编乱造,你却练到害人性命、自毁名声,连累山庄跟着你清誉受损,岂不是得不偿失?”
史可追凝神思考,觉得谢阿丑此言大有道理,他待要说世上高人辈出,一年半载就能突破第三重的不在少数,但这就等同于承认自己资质平平,他痴迷武学,大不愿做此自贬之言;待要同意普通人要三五十年才能达到自己的境界,转念一想,这竟是承认了谢阿丑所说的,《歃血书》本就是无用之书,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谢阿丑唾沫横飞说了这一大车话,顿感口干舌燥,舔舔嘴唇,道:“我看你这老头也不是个存心作恶之人,就是于武学执念太深,不如听我一句劝,不要练了,趁有生之年,弃恶从善,好好钻研你们风雨山庄的《疾雨快刀诀》吧!”
他这一番话说得天花烂坠,连林故渊都听入了神,转过头一个劲盯着他看,眼中疑云四起,各种情绪流转不定。
只听史可追把一口残缺的黄牙咬得吱咯乱响,左思右想不是滋味,突然睁开双眼,双目如炬,大声喝道:“大胆妖人,死到临头还巧舌如簧,乱我心神!”
他伸出一条老藤般的黝黑手臂,攥着他胸前绳索,大喝一声,单手将他拽离地面,眼中疑惧翻滚,史可追道:“你这一张嘴好生厉害,老夫险些着了你的道!说,你到底是谁,为何对歃血书如此了解,为何只听一遍,就能流利背出歃血书断章?若你有过目不忘的资质,又为何如他所说当一伙夫?”
“撒谎!你撒谎!”他朝林故渊一努嘴,颤声对谢阿丑咆哮,“为何他为你掩饰身份?你一个厨房伙夫,为何知晓如此多江湖轶事,为何能对高深武学道理侃侃而谈!听史不谏说,你们也正赶往无遮大会,你们一个是名门正派,一个处处透着诡谲,搅在一起到底有何阴谋!”
史可追的逼问不足为惧,却见林故渊缓缓朝他转头,眸中精光灿然。
谢阿丑深吸一口气,心说兵有诡道、棋行险招,胜负在此一搏。
他一改方才的放浪形骸,抬头与史可追对视,神情大有挑衅之意,冷笑道:“你既已猜到,为何还要问?天泣楼,七杀堡这等不入流的江湖帮派,安能束得住我谢离?还是你老眼昏花,除了给你半部假《歃血书》的陌尘君,再不识我教中人?”
第20章 谢离
史可追大惊失色,骇地连连倒退,手上力气一泄,谢阿丑跌落在地,唇边笑意愈深:“这样的歃血书残章,我圣教三岁小儿也张口就来,不信我背与你听:‘练至四重,真气化形,不食百谷,不生百病,虫瘴莫侵,临阵迎敌,隔空化敌之气……’”
他躺在地上纵声大笑:“五重、六重就要长生不老天下无敌,你这老头、你这老头好生可笑,世人皆因贪婪而信《歃血书》,乃至万劫不复,只有你、只有你,是心地至纯至性,可却被那红莲骗得团团转!”
史可追一张老脸几欲扭曲,胸膛鼓胀,已是有进气没出气。
林故渊却也如遭雷劈,怔怔望着谢阿丑,他以为这又是谎话,可看见史可追的表情就知道这段《歃血书》又是分毫不差,再一回想一路谢阿丑种种怪诞行径,皆找到缘由,又念及方才种种维护,不禁又羞又怒,大恨自己单纯轻信,竟连魔教恶徒就在身边都认不出,被他骗得团团转,当即恨不得一刀抹了脖子向师尊谢罪,此时强敌环伺、又身陷囹圄,也没有发作的必要,便轻蔑一笑,道:“又来一条魔教走狗,真是扑杀不尽。”
“不懂事的小畜生添什么乱,乖乖做你的小娘子去。”谢阿丑横他一眼,笑容更是恣意,对史可追道:“还不速速给你圣教爹爹松绑,拿解药来!”
史可追额头青筋乱跳,想到多年心血一朝成空,只觉热血上涌,经脉逆行,耳中轰轰而鸣,只差一分就要引动克制了数年的反噬之力,他已是天命之年,不像林故渊那般轻率,此时尚存一丝理智,颤巍巍的指着谢阿丑:“你身为圣教中人,竟敢如此诋毁陌尘君,好生古怪……来人,来人,给我搜他的身!”
两侧肃立的黑衣人一拥而上,谢阿丑并不挣扎,任他们七手八脚解开身上衣襟,精壮上身尽皆坦露,左臂有刺青,却是一条缠绕的黑蚺,遍身细磷,蛇口大张,毒牙外露。
谢阿丑道:“可相信了?”
史可追惊惧神色愈浓,一时无言以对,黑衣人自去往里衣摸索,突然动作一停,从里衣暗袋中掏出一枚硬邦邦的物事,托在手心,竟是一枚漆黑的指环。
谢阿丑见搜到这东西,脸色倏然一变,史可追看在眼里,招呼黑衣人上前,接过指环把玩片刻,脸上惊慌之色渐褪,皱纹也随即舒展,最后竟面露得意之色。
那指环那指环由乌金打造,冰冷坠手,漆黑如墨,端正铸着一个篆书的“木”字,再看指环内侧,果然刻有铭文,字迹细如蛛网,细细辨认,正是“谢离”二字。
史可追仰头大笑,将指环往谢阿丑脚下当啷一掷。
“我当是谁敢对陌尘君大放厥词,原来是青木堂的人,怪不得,怪不得!好深沉的心机,好绝妙的说辞!老夫险些又上了你的当!”他大步上前,嘶嘶喷出腐臭气息,“你们青木堂背叛圣教,早被陌尘君驱逐,惶惶如丧家之犬,连堂主都下落不明,你还敢打着圣教名声招摇撞骗!你说,你潜入无遮大会有何阴谋,是要对抗陌尘君?要给你们那胆小如鼠的堂主报仇,还是要给成了鬼的魔尊招魂!”
谢阿丑紧闭双唇,不发一言。
“一张嘴说个天花烂坠,黑白也要让你颠倒了去!”史可追转向林故渊,“后生仔,怕是连你也蒙在鼓里吧?可惜你的一腔孤勇,用错了地方,信错了人!”
林故渊不屑与他交谈,淡淡道:“一丘之貉,争什么短长。”
史可追观察谢阿丑神色,见他仍不肯吐露一个字,倒像是块硬骨头,闭目思忖片刻,拍了两下手,冲黑衣护卫道:“把孟焦取来!”
他对谢阿丑阴声道:“昆仑派座下高徒也被你骗得团团转,我瞧他方才那番恳切陈词,不会真动了凡心吧?”
他从黑衣人手中接过一只木盒,伸出三根黧黑的手指,从里面拈出两只黑陶药瓶,往两人眼前一晃,发出一阵尖细的阴寒笑声:“一个是名门高徒,一个是魔教弃子,也不知怎么搅到一起,当真有趣至极!你们信口雌黄蒙骗老夫,老夫做个顺水人情,让你们假戏真做,分不开、打不断、互相折磨,万人耻笑……圣金堂祝左使的新玩意,这可是好东西,蛊生成对,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原是要为‘阴阳相合’之术添一臂之力,老朽忍痛割爱,先送你们尝鲜!”
林故渊不知他手中拿的是何物,心说最不济就是毒药,大丈夫光明磊落,怕苟且偷生,却不怕慷慨赴死,因此面无惧色。
谢阿丑却突然摇撼肩膀,表情霎时失了分寸,咬牙道:“好歹毒的老东西。”
史可追大笑;“不愧是圣教中人,果然识货!”
说罢面露杀机,一把捏起谢阿丑的下巴,拔开瓶塞,硬撬开他的齿关,一股脑儿倒进去,又如法炮制,将另一只瓶中物事倒进林故渊口中。
两人被毒针所伤,真气不畅,内力被封,哪还能挣扎?只见谢阿丑几次低头作呕,想把灌下的药吐出,那腥臭的药水甚是古怪,像有生命一般,暖烘烘滑溜溜,汩汩往喉咙深处钻,他不曾吞咽,却已喝得一滴不剩。
林故渊也大为皱眉,史可追见两人都已将瓶中物吞入腹中,拍掌哑声大笑一阵,脸上疯癫之色更甚,对谢阿丑道:“你这人阴险狡诈,我且考一考你,你说,我为什么不立刻杀你?猜中了,我给你送一壶好酒饯行。”
谢阿丑想也不想,冷笑道:“还用猜吗,你要我帮你弄到真正的《歃血书》。”
史可追长长喟叹一声:“聪明,你这人生得面目可憎,却真是绝顶聪明!我若有你一半资质,又何苦送去半条命,去弄那《歃血书》?”他妒怒交加,“可惜魔教各堂深不见底,我多年辛苦经营,金银财宝散去无数,还是只能在跟着陌尘君亦步亦趋,不想你这现成的内应竟送上门来。”
“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能撑到什么时候,我派人每日探视你们一回,若你想通,解药即刻便来,若想不通……”他眼中寒光一闪,“就在我山庄的地牢里待到死吧!”
谢阿丑道:“你当我是贪生怕死之徒?”
“死?”史可追一挑眉毛,“不,不,祝左使的手段,你比我清楚。”
说罢拍了两下手:“来人,把他俩松绑,扔到石棺里去!吉时已到,老夫送你们洞房花烛!”
黑衣人扛起林故渊和谢阿丑,不知催动了何处机关,只听又一阵隆隆作响,地宫正中的莲花石台竟突然开启,显出一个黑黢黢的方形洞口,原来那石台内部另有玄机,不等两人看清洞内情状,已经被头脚倒置,扔了进去。
他俩噗通两声先后落地,地砖坚硬冰冷,只觉全身剧痛,四顾而视,发现竟置身于一间方方正正的密室,干燥阴冷,泛着一股土木沉沉的腐朽气息,隐约闻见一股死老鼠的臭气。
唯一的光线来自密室西北角上方的一扇极小的气窗,横七竖八订着木条。
四周散落着些捆扎好的干草垛,草中荧光闪烁甚微奇异,林故渊随手拔开两捆,惊得往后一缩。
原来那幽微萤火并非虫类,而是腐骨化出的磷光,干草垛里藏得全是人的骸骨,他起身将身后干草尽数拨开,只见白骨森森,骷髅遍地,随便一数就已数出十来副,周围干草垛甚多,粗略推算,怕是足有三四十人曾葬身于此。
他拿起一只骷髅,放到鼻前轻轻一嗅,并非恶臭,冲鼻霉气里夹杂一股呛人的硫硝气味,轻轻道:“化尸水。”心中顿然明了,这些骸骨,怕都是死在史可追“阴阳之术”里的小姐和家丁。
这间密室,竟是一座骇人听闻的藏尸之所!
他心中震动,贴墙缓缓滑坐,谢阿丑与他相对,环顾四周,也不由苦笑,道:“小兄弟,是我百密一疏,连累了你。”
只听他语调平缓,却无半分懊恼之意,林故渊今夜连遭遇变故,一直紧张迎战,此时才感疲惫,淡淡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无用,你一路装疯卖傻累得很罢,不如少费口舌,省省力气。”
谢阿丑拎来两捆干草垫在腰后,在他不远处靠墙而坐,两人无言相对,休憩片刻,林故渊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瞥着他:“你当真是魔教中人?”
谢阿丑也不再掩饰,坦率道:“是。”林故渊道:“真叫谢离?”他道:“是。”林故渊道:“不编瞎话?”谢离看他存疑,叹道:“小兄弟,你没听过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俩一路连遇险境,却从不做此丧气之词,林故渊半信半疑:“你我真将埋骨于此?”
谢离不答,反问道:“那你待如何?要我去拿《歃血书》换条生路?”
第21章 沧海君
“罢了,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林故渊摆摆手,“我识人不清已是罪过,再助纣为虐,纵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他叹口气道:“只是可惜,死在这里,世人不知还好,若有朝一日公之于众,说昆仑派玉虚子首徒与魔教妖人厮混一处,不知我昆仑一派颜面何存。”
谢离冷笑:“死到临头还扯些颜面名声,真是虚伪可笑至极。”
他见林故渊目光戚然,皱眉道:“你就这么看不上我们天邪令?”
“魔教狡诈阴险,累累恶行罄竹难书。”林故渊道,“我自不屑与之同流合污。若非今日同陷囹圄,我定与你拔剑相向,不死不休。
他这话说得露骨,以为谢离要着恼,见他仍一分愠色也无,不由暗自讶异这人城府之深,远超自己。
谢离挪了挪位置,靠他近了些,道:“你们所谓正道又有什么趣味,整日清规戒律森严,动辄就要受罚、领罪不说,其中鱼龙混杂更难揣度,你看这风雨山庄,若不是我们知悉内幕,还不是要把它当成正义之士去礼待恭敬?”
林故渊心道若无规矩秩序,门派千百人便如一盘散沙,领罪是为了知错能改,心有敬畏,这妖人行事风格异于常人,竟连这也不懂,鼻中冷哼一声,更添厌恶,不屑与他争辩。
谢离不依不饶:“我们天邪令信众数万,难道统统是十恶不赦之辈?不问缘由就要赶尽杀绝?”
林故渊冷冷道:“那是自然,魔教残忍嗜杀已是臭名昭著,但凡一丝良知尚存,都要远远避之,偏要逐臭而居,必是心怀鬼胎之辈,有甚可辩驳的!”
谢离听他说话老气横秋,不由冷笑:“小兄弟,我敬你尚存三分率性,才与你多言几句,没想到一样是朽木心肠、言语无味、面目可憎。”
林故渊反唇相讥:“谢兄赞誉,故渊万不敢受,你我还是楚河汉界,互不顺眼为好。”
谢离道:“正是,相看两厌,多言无益。”
两人一起缄默,各自朝向一方,各想心事。
密室一片死寂,呼吸声都听在耳里,周围皆是死尸枯骨,连一只苍蝇老鼠也无,唯一的活人又不能与之交谈,他俩都不是胸襟狭隘之人,别说酷刑拷打、生死存亡也全不放在心上,此时无事可做,体内毒药也无发作迹象,只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觉无聊至极,时间霎是难熬。
密室天窗突然传来异响,那方方正正的一块亮光被什么遮住,又恢复明亮,两人抬头去看,只见一条粗麻绳底下坠着一只木托盘,从气窗缓缓下降,咚的一声落在地上,扬起无数灰尘,有人瓮声瓮气喊了一句:“喂,二庄主请二位喝酒。”
木盘中间端正摆着一只黑酒坛,谢离眼睛一亮,翻身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喜滋滋的捧出酒坛,见那坛身肮脏陈旧,红纸酒签几乎腐烂,知是陈酿,心中大喜,亟不可待启开泥封,顿时满室醇芳,他深深吸一口气,叹道:“好酒!算这史可追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