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在野
谢离笑而不答,林故渊用余光看他,只觉身心松弛,一股浊气一扫而空,然而转念一想,当夜的质疑责骂皆因那壶酒而起,心中疑窦丛生,问道:“怀瑾,你私自下山买酒一事,玉玄师叔知道吗?”
怀瑾立刻猜出他心中所虑,答道:“知道,我抱着酒壶溜回来,跟他撞个满怀,心里正想‘糟了’,他却寒暄了几句便走了,现在想来,他已猜到那酒是我为你所备,因而夜审思过堂——”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我最恨被人利用!”
林故渊暗道:思过堂一夜,春眠刚带酒进门,玉玄师叔便已杀到,竟是早有预谋,怪不得怀瑾看见那酒壶时表情甚为古怪。
陆丘山匆匆望向窗外,道:“走吧,天快亮了。”林故渊见谢离坐在椅子上不动,伸手拉他:“走了。”
谢离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反问道:“去哪里呢?”
“自然是要师尊共商对策,你不是要借我们正道之手铲除红莲?消息放出,必定群情激奋,各派豪杰举事,踏平魔教总坛——”
话说出口,又觉不对,心道:谢离并非要覆灭魔教,而是从红莲手中夺权,听弦外之音,日后还有发扬扩张之意,我引正道清缴魔教,岂不是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这都是后话,一时之间辨不分明,林故渊道:“好,回去我们再想一想,一定有万全之策。”谢离笑道:“好。”
林故渊奇道:“你怎么话如此少,我点你哑穴了么?”谢离只默默微笑,不肯答话。
一行人推开寺门,尚未走出多远,陆丘山猛地停下:“不好。”
话音未落,长剑已然出鞘,众人被他提醒,借着曦光向外看去,只见树林里人头攒动,漫山遍野,密密麻麻,全都埋伏着身穿墨绿衣衫的泰山派弟子,有拿刀的,有拿剑的,有持弓的,个个目露凶光,粗略一算,足有四五百人之多。
大家见此阵仗,顿时血冲头顶,手里持剑,各自上前,齐齐站成一排,与泰山派弟子呈对垒之势。
闻怀瑾道:“怎会如此?”
陆丘山简短道:“香炉。”
闻怀瑾咬牙骂道:“这老贼恁地狡猾,怪不得溜得飞快,他不打草惊蛇,倒会瓮中捉鳖。”
“罢了,拼了!”他把头发向后一甩,六两金在手,运气捏诀,眸中英华隐隐。
周誉青缓步走出,两手负后,背插重剑,一派威严神态,捋须冷笑道:“你们这些贼人,竟能绕过重重封锁,擅闯禁地天子峰,说,你们是哪门哪派,有何目的!”
林故渊心中洞明,心说他敢率弟子大举围攻,必定已想好说辞,眼下敌众我寡,又是擅闯别人地盘在先,再有理也辩不分明,怕是要一场血战,双眸一眯,手按剑柄,眉眼之中杀机乍起。
云雾迷蒙之中,周誉青也认出了林故渊和闻怀瑾等人,阴阴笑道:“是你们!”
林故渊直视他的双眼,轻蔑一笑:“是我们。”
“好,好!”周誉青朗声道,“好个藏污纳垢的昆仑派!今日我们泰山派便要替天行道,杀你们一帮小狗,为武林除害!”
林故渊不理睬他的挑衅,转头看了看左右的闻怀瑾和谢离,故意道:“咱们无意中听了周师叔的惊天秘密,吓得他江湖规矩也忘了,身为一派掌门,兴师动众的对后辈痛下杀手,以多欺少,以大压小,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话锋一转,望着周誉青背后的徒子徒孙,冷冷道:“你们说,他要给咱们找个什么理由,今日才能名正言顺的杀人灭口?”
这回不等谢离接茬,闻怀瑾快言快语:“有句话叫贼喊抓贼,在周师叔这里是屡试不爽,必然又要说我们昆仑派勾结魔教在先,擅闯禁地在后,提着我们的尸首去找小叔叔算账,倒打一耙。”
又笑道:“至于我们勾结魔教为何既不在魔教也不在昆仑,反而借八竿子打不着的泰山,自然是因为此处人杰地灵,在此处勾结来的魔教,生食可以美容养颜、炖汤可以强肾健脾,久久服之,必能长生不老,益寿延年。”
危机关头,陆丘山却憋笑憋的手抖。
闻怀瑾长身玉立,连讥带讽,明明是在回答林故渊的问题,一双凌厉凤眼却盯着周誉青,掏了掏耳朵眼,道:“这周师叔也不知道是不是少时读书少,翻来覆去只会这几句,我这耳朵,听得生了茧子。”
林故渊淡淡一笑,望向谢离:“咱们怎么办?”
谢离答得干脆:“杀。”
周誉青气得脸色发青,手指众人,颤声道:“若今日容你们撒野,我们泰山派颜面何存!给、给我拿下这帮擅闯禁地的小贼!”
这一句话音落地,不等泰山派动作,铮铮数声剑鸣大作,六把长剑同时出鞘,只见白衣翩跹,寒光乱闪,七条人影杀入敌阵,万千变化,势如疾风,与泰山派众人战成一团。
泰山派人多势众,墨绿衣袍的弟子手操重剑,一波波蜂拥而至,这番搏斗不同于寻常武林切磋,周誉青怕阴谋败露,打定主意要杀人灭口,下手不留半分情面。
林故渊等人亦是全力搏杀,师兄弟几人剑法各有所长,闻怀瑾凌厉,卓春眠灵动,陆丘山严谨,两个青衣弟子穿插其中,背靠寺庙院墙,亦攻亦守,硬是逼出一个无人敢进的圈子。
厮杀一阵,大家见敌方人数太多,只好退回寺庙,守住大门,战至激烈处,树上挂着尸首,马槽里横着尸首,石槽里的水通红一片。
泰山派弟子从后面摸上寺顶,一跃而下,林故渊旋身飞起,剑已刺出,在半空与他斗在一起,一剑连着一剑,一剑快似一剑,尽是攻招,招招致命,谢离赞一声“好快!”那泰山派弟子哪是对手?转身仓皇逃窜,瞬息间林故渊的剑已经刺中那人身上七八处要穴,追出数步,一剑封喉,竟谁也看不见他怎样出招,他此时内功已登峰造极,身法快如闪电,剑法更是变幻莫测,心意所至,早已看不出使的是哪派剑法,何种杀招。
林故渊闪身再斗,剑招绵绵不断,十七八个泰山弟子围攻,竟一个也近不了他的身,只听剑刃相撞,白光一闪,个个倒地气绝,又一人飞身而下,喝道:“我来会会你这妖孽!”
原来泰山派力战他不敌,只见一条白影撕开敌阵,飞来飞去,飘忽莫测,连看都看不清,如何招架?竟把他当做了妖魔一流,林故渊心头冷笑,心说我如今也当上鬼了,喝道:“好,放马过来!”
那汉子居高临下,使出一招“瀚海通天”,林故渊早看破了他的招式,冲身向上,提剑便刺,剑尖斜指向他左腹破绽,活生生开膛破肚,鲜血嗤嗤喷溅,兜头兜脸朝众人浇落,噗通一声闷响,那汉子跌落在地,睁大两眼,早已死了。
陆丘山等人知道林故渊修练歃血术,武功突飞猛进,但昆仑山时他并未真正显露杀招,大家不知他究竟进益到何种地步,皆是骇然,齐齐惊道:“故渊——”
“小豆子——”
林故渊握剑护住周身,满脸是血,眼锋如刀,杀气凛凛,一张俊逸面孔格外坚毅,丝毫未把师兄弟的惊诧放在心上,清声喝道:“专心!”
第127章 净水寺之五
歃血术第一重功法再强也有上限,但谢离多次为他传功遏制孟焦,将这上限破之又破,昆仑派明生心法与歃血术一静一动,一正一邪,一个宁心静气,一个煞气冲天,明生心法解歃血术之恶,歃血术则弥补明生内功之寒,时日渐久,渐有互补相生之势,二人真气数度交互流转,不知不觉间又突破一重台阶。这也无怪他能在极短时间内一而再、再而三的进益了。
泰山派弟子进来一个,他们便斩杀一个,寺庙门口高高筑起一道尸墙,那泰山派弟子以多打少,本以为轻松取胜,不料敌方武功远胜于己,区区七人,稳扎稳打,竟把那小院守的如铁桶一般,一个个都提着剑在外围逡巡不前,谁都知道,这时谁若上前,谁就要当众做了剑下之鬼!
周誉青见己方攻势越来越缓,又急又怒,厉声喝道:“摆阵!给我宰了这几个魔教走狗!”
泰山派在当年围剿魔教一战中损失惨重,高手断层,却也不是寻常的乌合之众,然而周誉青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事,遮遮掩掩,又怕峨眉派进山质问之事引起怀疑,哪还敢惊动同辈师伯?因此只带了门下一脉弟子,人数众多,高手却少,见己方渐失斗志,从额头涔涔渗出汗来。
院中人等也是心虚,他们只七人,武功再强也是肉身凡胎,若再不想法子脱身,恐怕气力耗尽,就要生生被困死在此处——
闻怀瑾也满脸是血,将长剑横在身前,左足后退,回身道:“这样下去,杀不完的!”林故渊与他后背相抵,计上心来:“你掩护我!”
接着提剑跃出尸墙,孤身冲入敌阵,选取了一处阔朗平地,站在遍地尸首之中,从背囊掏出信号烟花,用火折子引燃甩向半空,又跳回寺内,仰头望向夜空焰火,心里只道:不知道江姑娘他们能否看见。
谢离轻轻捏一捏他的手指,道:“不能在此久留,要杀出去。”
林故渊心里一动,往常他们身处险境,谢离都是冲在最前头,少有现在这般不离自己左右的时候,回头望着他,见他面色苍白,低声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谢离只吐出两个字:“无碍。”
林故渊眉头轻蹙,谢离冲他笑笑,手上蕴力不发:“走。”
寺庙被围得水泄不通,要走也没那么容易,林故渊抬眼望向远处乌泱泱的,谢离道:“擒贼擒王,周誉青死了,这些人自然俯首。”
不等林故渊答话,便嘴角一扬,撇下他,赤手空拳朝寺外奔去。
外面是大片无遮无挡的开阔地,易攻难守,数百泰山派弟子龟缩树林深处,见院里飞出一条黑影,赶忙呜呜吹起号角,弓箭手得到信号,齐齐发箭,羽箭势如飞蝗虫,从四面八方嗖嗖射来,射箭之人武功在身,根根来势迅急,骤雨一般射向谢离全身各处要害。
林故渊招呼师兄弟,急道:“丘山!咱们跟上!”
他抄起一捆干草垛做护盾,迎着漫天箭雨飞奔而出,持剑护在谢离身旁,辗转腾挪,连挑带拨,将羽箭暗器一一打落。
陆丘山等人见势也各自操持起寺里的蒲团、草垛、板凳等物,喝道:“走,咱们去帮故渊师弟!”说罢运起轻功,提气纵身飞出数十尺,见人便杀,见箭便打,为两人清扫障碍,挡了一阵,互相招呼:“往人多处走,他们害怕伤及自身,不敢往人多的地方放箭!”
谢离也已发现关窍,飞踏着泰山派弟子的头颅向周誉青一路疾奔,泰山派弟子见他如此神速,吓得啊啊大叫:“保护掌门!”
数十人聚成人墙挡在周誉青跟前,林故渊微微一笑,身形飘忽,从树顶飞身而下,长剑向下斜扫,他变招极快,一招不完必起变化,变化中又生出千万变招,泰山派弟子只见一团蒙蒙白光朝自己逼近,到了近前才发现是密不透风的万千剑刃,真中有假,假中含真,瞬息之间,身体各处要害已经接连中剑。
林故渊清声笑道:“泰山派就这点玩意么?尽是些废物,还学人灭口!”
挥剑横削,内力化入剑气,剑风如破障降魔之势,泰山派弟子被震得东倒西歪,人墙后突然升起一道熟悉身影,举起一双拳头,迎上林故渊,脸上肌肉扭曲,喝道:“我来会一会你!”
竟然是那“通天猿猴”袁北山。
“好,咱们算是老仇人了,当日师叔只逞口舌之快,今天也来领教一番小侄的剑法!”
林故渊积攒的一股怒气无处发泄,沉肩避过拳锋,转而迎战袁北山,举剑连刺,那袁北山虽不算一等一的高手,但一双铁拳身经百战,甚是难缠,一时也无法取胜。
他与袁北山缠斗,记挂着谢离状态不佳,心里隐隐担忧,回头观望战局,陆丘山、闻怀瑾、卓春眠等人被分而据之,一个人迎战十余名泰山派弟子,谁也分不出手来。
闻怀瑾双目炯炯,和他目光撞在一处,见林故渊频频回头,喝道:“不可分心!我去助他!”
接着调转方向朝谢离奔去,谢离不知从谁那儿夺了一把重剑,左手挥剑挡拂飞来的羽箭,右手举掌开路,忽听旁边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箭簇纷纷落地,回头一看见是闻怀瑾,咧嘴笑道:“谢了。”
怀瑾瞥着谢离握剑的手,问他:“这架势——你惯用刀?”
谢离笑道:“嚯,你好眼力!”
突然在人群里看见周誉青的身影,哈哈一笑,发足狂奔,他的速度太快,残影还在原地,真身已现于周誉青跟前,冲着他的前胸一击而出!
刚猛力道势如穿云裂月,周誉青躲闪不及,为保性命,拖过一名泰山派弟子挡在身前,将手中的一具血肉之躯猛地推向谢离!
这一掌已无法收势,只见罡风自掌中四起,真气层叠激荡,化作一堵高涌的气墙向外扩张,明明没有兵器相撞,却能听见气浪破障的尖锐声响,如虎啸,如龙吟,如那万马奔腾过境,掌风到处所向披靡,碗口粗的树枝咔咔折断,落叶萧萧盘旋,化作细小刀刃乘力旋飞,在围拢的泰山派弟子身上割出一条条血口,近处的人站也站不住,被巨大的冲力推向半空,蹬着腿嗷嗷乱叫,那被当做肉盾的弟子当场毙命,胸骨震得稀碎。
周誉青跌坐在地,面孔煞白,目眦尽裂,骇然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这、这是歃血术!”
谢离大笑:“连你也见过?那红莲小儿招摇的很了!”他眸光一沉,冷冷道:“若非今日情非得已,我何苦用它对付你,既已重现江湖,尔等便尽皆受死吧!”
周誉青连连后退,目中恐惧更深:“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一掌石破天惊,众人连滚带爬到处逃窜,谢离站在中间,嘻嘻笑道:“不是都想学么?来见识见识?”
说罢躬身疾行,朝周誉青又补一掌,这一掌势头更快更猛,一击而中,周誉青口中鲜血狂喷,奋力跃起,拔剑刺向谢离!
他重伤之下失去平衡,这一剑刺的并不十分凶猛,以谢离的身法,轻轻松松就能避开,他却轻皱眉头,一动不动等在原地。
林故渊与袁北山激战,恰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吓得瞳孔缩紧,喝道:“谢离,你快闪开!”
心里一急,杀气更盛,剑招比方才快了数倍,一剑同时刺向袁北山胸膛、两肋、大腿、膝盖各处要害,袁北山浑身血泉狂飙,林故渊一剑贯穿他的胸膛,拔剑飞奔而去:“谢离!”
当的一声脆响,双剑格挡,火星四迸,周誉青的剑被闻怀瑾的“六两金”狠狠格开,闻怀瑾怒不可遏,变招再刺:“拿弟子性命为自己挡刀,你算哪门子的狗屁掌门!”
一连发出七八招,周誉青被歃血术吓破了胆,招式更失分寸,闻怀瑾乘胜追击,高声呼喝:“丘山,春眠,各位师弟,都来我这儿,找到那贼老儿了!”
人群中传来齐刷刷四声应答,大家杀出重围,往此处支援,眼见着大势已去,周誉青悲愤交加,大声咆哮:“我算什么掌门?天底下哪有比我更殚精竭虑的一派掌门!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们这帮小狗又怎会懂我重振泰山一脉的良苦用心!”
闻怀瑾喝道:“重振泰山派就要投靠魔教?你疯了么?”
林故渊也已赶到,两人以二对一,双剑夹击,周誉青毫无还手之力,只见他墨绿衫子一闪,呼啦啦的轻身上了树,从树后探出一张赤红脸膛,恶狠狠道:“你们给我等着!”
胖蚕似的身躯极其灵活,在树梢间一路腾挪飞跃,没了影子。
谢离皱眉道:“糟糕,斩草没除根,让他跑了。”
林故渊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哪还顾得上周誉青的死活?
他怔怔地望着谢离苍白的脸,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紧紧握他的手,低声问道:“你受伤了么?”
第128章 围攻之一
谢离深深看他一眼:“不妨事。”
林故渊道:“要休息一会儿?”谢离仰头在山间环视,看向山崖上的一处洞穴——正是他们上山时见过的“鬼过境”石洞,山崖地势险峻,易于防御,道:“泰山派随时会卷土重来,我们先避一避再说。”
周誉青一走,泰山派弟子尽皆溃败退散,乱跑乱走,林故渊等人也无心恋战,向一处靠拢,运起轻功,沿山壁发足狂奔,穿树掠石,退进岩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