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第70章

作者:君子在野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成长 正剧 古代架空

谢离不理睬他,继续道:“你把自己分成了八片,没有一片给我,没有一片给你自己,你身负师恩,怕为人诟病指摘,我们同路一天,你便要愧疚一天,我夹在中间,也要自责难过一天,既然我们都不爽快,为何要纠缠不清?我为求一个双全之法想了许久,临了才茅塞顿开——而这双全之法,你却在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就已经想到了,走得决绝干脆,比我强上百倍。”

林故渊说不出话,想到逆水堂告别那天,心如刀绞一般。

谢离道:“那便是不要在一起,你心里只我一个,我也只有你一个,我们两情相悦,不必非得朝朝暮暮,是不是?”

他说完这些话已是体力难支,抓着被衾慢慢喘息,林故渊等了一会,轻道:“这些话你早已想好了?”

谢离像没听见一样,目光有一丝热切,反问道:“是不是?”

林故渊望着他的脸,只觉鼻根酸楚,他性情孤寂如寒铁,此时竟只想痛痛快快流一场眼泪,低声道:“是,混账魔头,我一生一世,心里只你一个,无论你还肯不肯见我,哪怕你这就把我杀了,让他们把我千刀万剐了,我心里都只你一个。”

谢离笑了笑,抬手抚摸他柔软的长发,道:“你瞧,你连许诺都是我要把你杀了,你就不肯说半句好话哄我,我原本最喜欢哄你,可我累了,只想清静地睡一觉。”

又淡淡道:“间雪研究孟焦解药已颇有成效,等孟焦解开,你便回昆仑山吧,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要你的命,实在不是你们该留的地方。”

林故渊听他说“两情相悦,不必朝朝暮暮”,回想起当初离开他回归昆仑,是忍下私情,成全师门之义,也是为了他不要被私情束了手脚,他看着谢离,突然灵光乍现,道:“你从不轻易灰心,谢离,你是不是生我的气?我这人愚钝的很,只知道练剑习武,别的一窍不通,你若生我的气,你告诉我,我可以改,我都能改,你要是嫌我沉闷古板,我出去学,我让你满意,好不好?”

谢离缄口不言,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故渊,我没多少时间了。”

“我从未生过你的气,以后也不会,我只是累了,故渊,我要逐一安排身后诸事,无暇分心,你为我留两天清净吧。”

林故渊如遭雷劈,只觉浑身冰冷,舌根发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离用手指敲了敲床沿,冲房门方向唤道:“间雪,送客。”

林故渊怔怔道:“我走了,你安心休息。”

谢离点了点头,他精力耗尽,头往下一低,大把乌黑的头发顺势滑落,闭了眼睛陷入昏睡,那副模样,像一个死去经年的鬼。

卧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梅间雪从阴影中走出,将谢离的身子摆平,掖好被角,对林故渊做了个请回的手势。

他蹑手蹑脚地掩上房门,带领林故渊走出去很远,确保房里再听不见动静,才转头道:“病人总是容易灰心,他若说了什么绝情的话,你不要全听全信。”

林故渊猛地站定:“你对我说句实话,他的状况到底怎样?”

梅间雪道:“反噬之力侵入肺腑,朝不保夕,也许能捱一个月,也许五日,也许三日。”

林故渊已有准备,可听梅间雪当面说出,还是如雷轰一般,万千苦楚往上翻涌,竟一时木然,半晌点了点头,道:“他想安静休养,我回去了。”

又道:“多谢你放我进来看他,没想到现在人人厌我恨我,你却肯为我通融。”

梅间雪知道他指魔教苛待他们的事,见他毫无委屈之意,笑道:“你倒是安之若素。”

林故渊道:“决心来找他是我的事,你们如何待我是你们的事,两不相干。”

梅间雪饶有兴味的打量他:“确有几分风骨,你也不用谢,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他。”

他掩着嘴咳嗽一阵,淡淡道:“你也看到了,以他如今的身体,若再让他动用歃血术之力遏制孟焦,不用多,只消一次,三五个时辰之内他必死无疑,好在他根基远出乎我所料,拖了这些时日,五脏六腑受损却不是太严重,若安心调养,总有一二分活命的希望。”

林故渊道:“我信得过你,若有什么我能做的……”

梅间雪低垂眼睑,似笑非笑。

“你不要做,什么都不要做。”他道,“请务必清心寡欲,少做相思之举,少思淫邪之事,在我找出孟焦解药前不要再来看望,也请劝你们那几位师兄弟约束自身,不要闹出太大动静,这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你们自己,若是因为你,让主上有半点差池——”

他眼角红痣明明灭灭,忽然起了杀机:“我们的人不像你们正派,一个个随心所欲,又都凶恶成性,发起狂性来,别说杀几个人,就是屠村屠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到时候几位少侠想活着走出雪庐,怕是难了。”

他这威胁,林故渊半点不放在心上,淡淡应了一句:“是么?”

梅间雪撑了撑十根手指,攥紧了手里的铜手炉。

第134章 雪庐之三

自从沧海君现世的消息传出江湖,接下来的几天,雪庐的人越来越多,每日都有新人到来,少则几十,多则上百,这些人和第一批投奔谢离的不同,大多是些粗野汉子,各帮各派,武功看不出高低,闯祸倒是好手,一会儿弄污了梅间雪的名画,一会儿摔碎了前朝的瓷瓶,梅间雪养了三棵世所罕见的双色牡丹,眼见快要开花,被几个喝醉了的莽汉一人一泡尿浇了个死无全尸。

问起他们跟魔尊的渊源也令人好笑,有的是跟谢离喝过酒,有的一起赌过钱,有的是稀里糊涂的受过左掌教的恩惠,有的只是对红莲不满,听说左掌教与红莲不共戴天,二话不说便跑来声援。

沧海君一派集结,秩序未定,一座雪庐,聚集了数千名江湖汉子,角角落落都是人,本已吵嚷不堪,他们还要吵架、打架,架了火堆烤鱼喝酒。

雪庐是何等清贵地方?平日里若能进门邀约喝一盏茶,足够吹嘘个三五年,这回全乱了套,梅间雪气的犯了咳疾,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关起门来一门心思煎药读医书。

几位昆仑侠士才是真的大开了眼界,陆丘山望着一地狼藉,惊愕道:“这也叫武林门派?”

林故渊捂着额头叹气,心说魔教在江湖恶名昭昭,近些年来灭门绝户的大恶虽不多,那些个盗匪、流寇、采花贼却也一直没断过,但凡在偏门左道混出名头的,稍一打听,必定与魔教脱不了干系。

他这时才真正见识了魔教的威力,这伙悍匪桀骜难驯,正因不愿遵从世间礼法规矩,才投奔天邪令图个自在,若让他们像名门正派一样谨守门规,他们还不调头就跑?

想起当初谢离为了哄他高兴,说什么要把他的一万条“不准”、“不许”贴在总坛门楣,心里只觉恶寒。

梅间雪也被吵得头痛,派燕郎收拾了几个带头闹事的,仍收效甚微,又过了两天,林故渊清早练剑,突然发现没动静了,撑船上岸一看,湖边一大片白沙地坐满了人,奇装异服,动作整齐划一,盘着腿,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练呼吸吐纳,闻怀瑾和陆丘山坐在最前头,面朝众人,一坐一右带他们练气功。

不知不觉天气又热了些,林故渊换了薄衫,边舒活筋骨边走上前,奇道:“两位师兄这是收徒了?”

陆丘山解开手印,回头笑道:“温小堂主带着他们那些个首脑人物躲出去避难了,我们实在被吵的不行,想了个办法。”

他道:“这些人率性难驯,一点就爆,硬来只怕越管越糟,我瞧着他们武功不高,大约没怎么见过上乘功法,把咱们昆仑派内功口诀传他们几句,既能增益内功,又可祛除疾病,也是无奈之举,希望师尊知道后不要怪罪。”

闻怀瑾撑地跳起来,拍了拍手中泥土,一手揽着林故渊,一手搂着陆丘山往水边走,边走边回头嘱咐大家:“我们还有事,你们先练,一会回来考你们。”

“记住了,修习上乘内功,不可饮酒,不可打架殴斗,不可大吵大闹,不然要走火入魔的。”

背后响起一片叽哩哇啦的抱怨声。

正是桃花纷飞的时节,玉砖白墙被重重叠叠的红云掩映,仙宫一般,师兄弟三人站在水边桃树下,素白衫子,衿带飘飞,又都是宽肩长腿的身形,倒像是三位仙人,与堤上一众乱发虬髯的草莽汉子对比鲜明。

林故渊笑道:“不愧是跟师尊管过事儿的,像模像样。”

闻怀瑾翻了白眼,朝望雪楼的方向一努嘴:“你那个、那个他好些了没?”

他不肯直呼谢离的名字,每次都要找些奇怪的代指,可他越是避讳,越像藏着不可告人的隐秘,林故渊被他说得尴尬,苦笑道:“不好,也不肯见我。”

陆丘山关切道:“还是日夜昏睡不醒?”

林故渊道:“听说是的,每日难得片刻清醒,醒了还要不住的呕血。”他叹了口气,“梅间雪孤僻自负,谢离的事不许他人插手,有这等名医照料,我也帮不上什么,只是他心情不畅,病自五内而生,情思郁结,实在不利于养病康复。”

“我不能去想他的事,也不能去陪伴他,生怕触动了蛊毒,唯一能做的只有克制自身、清心寡欲、再不想他一分一毫,每日隔水遥遥相望,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他的一言片语,已是极限。”

他喟叹道:“我和他自昆仑到泰山一路同行,感情日益深厚,数次情难自制,他怕我夹在师门和他之间为难,也是想尽办法的远离我。”

他抬起手,恰好飘下一片浅粉色桃花,颤巍巍地落在他瓷白的手背上,手指一动,根根筋骨分明,微风乍起,广袖舒摆,花瓣将坠未坠。

闻怀瑾皱眉做厌恶状:“这个姓梅的怕不是藏着私心?整日里冷着张臭脸,把那魔头看的死紧,生怕别人抢了似的,说不定那魔头正盼着你去找他,一看见你,高兴的吃苦药也如饮琼浆。”

林故渊淡淡一笑:“他们医病也罢,叙旧谈情也罢,都是他们教中自己的事,我去了,是让他宽心还是惊吓,还说不定。”

他将手垂落,甩开花瓣,怅然道:“若是咱们昆仑在剑法和书本文章之外能教人谈情说爱就好了,至少能让我知道,这时候做些什么才能哄他高兴。”

闻怀瑾噗嗤笑道:“你自己不食人间烟火也就罢了,别拉上我们。”

陆丘山神情却有些恍惚,盯着远处的花海,轻道:“感情到了火候,自然会哄,不用学。”

林故渊听他像是话中有话,一皱眉头:“丘山师兄?”

陆丘山回过神来,温柔笑道:“随口胡说,不要当真。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们,玉虚师叔来信了。”

“两位绿衣师弟已经回到昆仑,将一路所见所闻都详细告知师叔,今日一早我便收到了从昆仑山来的书信。”

这句话说完,林故渊和温怀瑾都是一脸惊恐,闻怀瑾呻吟道:“完了——小叔叔说了什么?”他手捧心口,“等等等等,让我准备准备——”陆丘山冲他翻了个白眼,从袖里掏出一封信笺抖开,故意清了清喉咙,卖足了关子,才一个字一个字地郑重读道:“师叔说:‘知道了,勿念。’”

两人瞪着眼等了半天,陆丘山却没有下文,齐齐问道:“没了?”

陆丘山道:“没了。”

闻怀瑾一头雾水:“我们大闹泰山派,跟着一群魔教跑了,小叔叔没骂我们?信里有没有说原谅故渊?又打算如何处置玉玄师叔?”

陆丘山道:“没有,就这写了五个字。”又弯着眉毛道:“玉虚师叔不是说了吗,‘勿念’,意思是他自有分寸,不需我们过问,他没把咱们骂个狗血临头,命令咱们五日内滚回昆仑山领死,就是由着我们折腾的意思。掌门师尊是什么脾气你们不知道?难不成你们还指望他甩着浮尘夸一句干得漂亮?”

大家僵直的脊背松懈下来,都透出一口气,这时才感觉到后怕,昆仑山规矩森严,动不动便要罚跪、罚挑水、罚种菜挑粪,他们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要知道在昆仑,即便是说话稍大声了些都会被送去三清像前反省己过,见魔教而不杀,还当众跟着一群左道人士跑路,岂不是要被剥皮抽筋,镇在昆仑山下永世不得超生?

闻怀瑾满脸喜色,搭着林故渊的肩膀:“这事必须乐上个三天三夜,走,走,在这破雪庐被那帮混账欺负,成日里饿的前胸贴后背,走,咱们溜进城喝酒去。”

林故渊心里惦记着谢离的病,也没有吃吃喝喝的心情,只听陆丘山慢悠悠道:“先别忙,没准玉虚师叔是先诓骗咱们回去,再秋后算账——”

怀瑾的脸一下子白了。

陆丘山笑道:“骗你们的,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泰山派那边有消息了,咱们前脚走,少林寺慧念方丈、天一教的天哭道人和全真教的晓月真人后脚就到了,三位一起拜访了泰山派,邀请了他们派内两位‘象’字辈师伯和周誉青的十二位同辈师兄一起喝茶聊天,关起门来整整说了五个时辰,从正午聊到天黑,现在周誉青已经被废去武功,除去根骨,终生不能习武,逐出泰山派,永远被正派除名了,听说现在丐帮的兄弟成日里盯着他,只要他规规矩矩的,大家自会放他一条活路,若是有半点不轨,立地斩杀——”

“我想,因为这件事,玉虚师叔才消了气,更不会对咱们怎么样了。”

闻怀瑾又气又想乐,恨道:“姓陆的你有什么话能不能一次说完,小爷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又道:“这姓周的投靠魔教,算计我们昆仑、峨眉两派,放火毁了我们的天地生宫,连累手下那么多泰山派兄弟丢了性命,这么轻易的放了他,太便宜了他。”

第135章 雪庐之四

陆丘山叹了口气,道:“慧念方丈的意思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是不肯给作恶之人改邪归正的机会,一味以暴制暴,我们与恶人又有什么区别?慧念方丈真真是慈悲为怀,有佛祖济世容人之心,换了旁人一定做不到。”

林故渊沉吟道:“师门的意思呢?”

陆丘山道:“还能有什么意思?这回少林、正一教、全真教三派联手出马,阵仗闹得大了,昆仑和峨眉也不得不买这个面子,这样也好,往后我们跟泰山派再有来往,总不至于太伤彼此的和气。”

林故渊淡淡道:“这样也好,泰山派门下弟子受奸人蒙骗,不该受此无妄之灾,有人能义气用事,有人有大局之心。”

闻怀瑾接着打听:“周誉青那厮机关算尽,就这么规规矩矩地伏诛了?快给我讲讲,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

陆丘山温润儒雅,一向不喜生杀血光,对得失也看得甚淡,林故渊以为他不想谈及细节,刚想把话题引开,陆丘山却像早有准备,慢条斯理道:“那天啊,那天泰山主峰南天门之上,数千弟子济济一堂,逼着周誉青交出掌门之位,由他师兄韩誉丕继任掌门,周誉青被绑的结结实实驱逐下山,一路披头散发地振臂高呼:‘我虽与魔教有所往来,却无半点私心,我对泰山派一片赤诚!’”

闻怀瑾脸色一沉:“误入歧途,执迷不悟,他竟当着慧念方丈的面说这种话?”

陆丘山道:“确实如此,泰山一派在三十年前清缴魔教一战中损失惨重,大战之后,周誉青继任掌门,仗着泰山派前辈师叔的牺牲,自诩英雄,时常对江湖事务横加干涉,一开始大家惦念他们的功劳,处处尊着他们,可江湖地位凭的是真功夫,时间久了,谁还有心思听他唠叨那些老掉牙的事?自从各门派都换了年轻一代担任掌门,大家对他们是越发不客气了。”

他眼中渐有悲悯之色,沉默半晌,轻道:“我跟随玉虚师叔在江湖走动,见此情形,时常心中唏嘘。”

林故渊道:“周誉青好面子讲排场,定是越想越替派中先辈窝囊委屈。”

他沉吟片刻,又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名利来往,武林也难逃其外,我们管不着他人,只要自己心存善念,所行无愧于天地,也就够了。”

闻怀瑾冷哼道:“他不把心思放在钻研武功上面,将军肚都挺出来了,有什么可抱怨的?”

陆丘山望着不远处打坐练功的江湖流寇,摇头道:“创立武功哪是一朝一夕的事?又不是人人都是长生老祖那等武学奇才。”

接着道:“听周誉青的意思,围剿魔教一战时他曾偷偷向当时的掌门提议,力主保存实力以待日后争雄,可派中众师叔都不肯听,全力厮杀,以致泰山派落得现在的下场。总之他既非忠勇,更非义士,殊不知他自己才是躲在背后放冷箭的小人,眼见不能收渔翁之利,便反过头去加害那些以血肉之躯换取天下太平的英雄前辈。他被驱逐出泰山派领地,一直到人影都看不见了,还能听见他嘶吼些‘没有良心、虚伪之徒’之类的话,可怜泰山派创派百年光明正义,却被他这种小人毁了名声。”

他摇摇头,扼腕道:“三十年前一场厮杀灭了长生老祖,让魔教再不敢祸害世间百姓,可咱们正派却因此生出诸般事端,分割拉锯,至今不能平息。”

闻怀瑾道:“他对正派怨念这么重,不知道还会不会联合魔教生什么事端?”

林故渊笑了笑,道:“我们藏身处便是魔教中心,周誉青这样的人,谢离是不会收的,聂琪更不会,聂琪只谈利益不讲人情,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在他眼里如死猫死狗一般,周誉青心量狭窄又武功尽废,落到他手里,只会死的更快。”

林故渊心里一动,又问陆丘山:“这些细节师兄是从何处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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