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如朝日 第23章

作者:哈卡色cho 标签: 古代架空

为什么这个家伙又一次违背宫规溜出来?!

就那么不想穿女装么——

“嗯?你说什么?”

傅润自知失言,镇定心神,抽回手抹了一把全是血的脸,歪靠在肩头促狭地唤他:“彗之。”

搂腰的手兀地一紧。

“……陛下何以认出是我?”声线依旧涩然。

傅润把血污一点点蹭在赵彗之的衣衫上,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失笑,“便认出来了。”

什么叫“便认出来”。一如既往使性子。

赵彗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难免烦躁,刚打算摘下碍事的面具,斜刺里一支火箭射来——

他急扯缰绳避开箭雨,下意识将傅润搂得更紧些,面带冷意看向草丛灌木中冒出头的一队人。

赵彗之:“傅润。”

傅润不满道:“混账!你喊我什么?!”

赵彗之咽下喘/息,自然地夺过他的剑,低声问:“我再救你两次,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傅润毫不犹豫:“不能。我——咳、孤将来一定诛你九族——!”

头披白巾的刺客们较二里庄那伙人更高更瘦,借几十支火箭的势、呼喝着蛮语一窝蜂冲上来。

突厥马是二等马,遇火则退。

这次无论赵彗之如何驱喝,它总软了蹄子原地逡巡,不敢突破火海包围。

“狗儿皇帝,烧吾开京,奸吾国好女子,今日好送你下地府去也!”

有一精瘦的高丽汉子高举砍刀一个跳劈斩断傅润的衣角,连着滚落两枚镶金羊脂玉玉佩。

赵彗之因要护人周全,只一手挥剑防御,先杀了三个想杀马的,再反手一剑刺穿汉子心肺。

那汉子嘴里依旧不饶人,伸舌唾喷两口鲜血,虚指“缩”在“侍卫”怀里的傅润赌咒道:

“狗儿皇帝,我高丽有朝一日必杀尽天下汉人,夺你京都,开你帝陵,将你祖宗父母曝晒鞭尸车裂焚烧!你若有女,永世为军妓,若有孙男,三月发痘早夭,你傅氏必不得善终!”

傅润的睫毛上还挂着血珠,转过脸无动于衷地俯视高丽汉子,眼眸深处有一汪漆黑的寒潭。

他生得太好,即便狼狈不堪,翘起嘴角微笑时也别有一种高贵和令人心动神迷的残忍。

“承你吉言。”

他如此笑着回道,然后安静地趴在男人的肩头,垂眸闭目不再开口。

夏日炎炎,炽亮的阳光在众人头顶旋转漂浮,如梦似幻。

在场的高丽人忽然感到他们在向一个疯子发起复仇,因而恐惧不安,逐渐漏洞百出。

赵彗之当即踹飞两人,用卷刃的剑划破马耳,趁马吃痛要逃,勒紧缰绳跳过火海再往北去。

长距离火箭是高丽人向漂泊到高丽的荷兰红毛学习研制的新兵器,因国内缺乏物产人力,暂不能量产,极其珍稀。此次随世子李悯入京做质子,幸得汉人相助,偷运四十五支而已。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也!

眼看狗皇帝跑远,弓箭手不甘心,长啸一声,咬破舌尖振奋精神,最后三支火箭一齐对准那抹朱红色拉弓——

马哀叫着四足跪地左右翻滚灭火,赵彗之额头俱是汗水,抱住傅润从马身上忙不迭滚下去。

他们离开二里庄一路往西北跑,不知不觉到了一处涧谷的边缘,这一滚,竟恰巧失足跌入深渊。

弓箭手大步跑来,往下瞟几眼,摇头道:“巨树浓雾,当为毒蛇大虫(老虎)繁育之所,不知深浅。刚刚闹了这番动静,汉人军恐要来追,先走罢。他们未必有命活着。”

说完,他拔出束于大腿外侧的小刀,给了鲜血淋漓毛发焦黑的突厥马一个痛快。

同伴合掌悲叹道:“好马儿,因你为狗皇帝驱使效劳,方有这一遭痛苦。死了休要怨我行(们)。”

*

淅淅沥沥的水声缠绵不绝。

傅润捂着隐隐作痛的头坐起来,眨了眨眼,“赵彗之?”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空旷幽远的石壁间产生回音,一声声散开。

傅润再眨了眨眼,迷茫地伸出手,不意摸到一片滑腻冰凉,吓了一跳,确定这不过是石头后盘腿坐回原位,脸色苍白,不住地揉搓酸痛的手腕和膝盖。

“赵……彗之?你在哪?彗之?”

总不会摔死了罢。

傅润口渴无比,舌尖抵着牙齿默算时间,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蹙眉垂眼思索接下来怎么办。

大概过了一炷香功夫,他突然隐约看见一点火红色的光亮和一个黑黢黢的轮廓。

来人弯腰的动作一顿,掩下讶然,轻声问:“你醒了?要洗脸么?我用芋头叶子捧些溪水给你,嗯?还是你随我去——算了,都是藤蔓,极其泥泞,不好走。”

傅润的视线追随火光而转移,奇怪于自己怎么一点不警惕对方,不免怔怔地颔首,“好。”

“在这等我。”赵彗之将火把递给傅润,“你拿着,山谷里太潮了,硝石也不大管用。”

傅润摇头,见黑影要出去,平白急出冷汗,便不再迟疑犹豫。

上位者修长柔软的手指无力地扯少年靴子边沿的金绸带。

或许是金的。管他呢。

赵彗之脸上闪过少许温柔和耐心,旋即恢复漠然,俯身单腿屈膝问他:“陛下怎么了?”

傅润闭眼深呼吸、再深呼吸,手持火把极小声地承认道:

“我……我看不见了。”

橘红色的火焰在湿冷的山风中呼呼地摇曳,靡丽如血,险些烧着赵彗之晦暗难辨的眼睛。

他听见另一个他在说:“……”

说了什么他想不起来了——不能想起来。

少年屏息后退,仓促无措地避开噼啪燃烧吞噬一切的火焰,起身时脊椎冷硬得咯吱咯吱响。

他必须竭力压制躲在黑影中的另一个他试图对傅润做些什么的邪念。

离开金匮千里迢迢入京留在宫中,只是为了助傅润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第一明君”,而不是、不是——

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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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环境、山洞布局参考了一个野外求生纪录片。

第二十七章 红尘

赵彗之再次回到两人暂时歇脚的山洞里,一身湿雾,朝地下扔了几颗鹅卵石大的野芋头。

傅润听见动静,揉捏手腕的手指一动,“什么东西?”

“芋头。”赵彗之淡淡地说道,握住傅润的手示意他接过浸湿的棉帕并蘸取溪水洗脸。

傅润手脚的关节痛得厉害,脸色惨白,却不肯示弱,便默默揩拭下巴处黏腻的血迹。

眼前的黑影就蹲在一臂之外,好像在看他,待他抬眸,黑影又不留痕迹地挪动到另一侧。

窸窸窣窣添加燃料的声音,伴随多次打磨硝石迸发的火星,火光忽然大亮。

“……陛下不要火把么?”

傅润:“哦,我看不见,它倒了,沾着什么一会儿就灭了。”

赵彗之了然,将重新点燃的火把递给他,撕下右臂衣袖将芋头和一捆稍干燥的枯枝包好,“烦请陛下拿着。我看这山洞高处有风,虽不知深浅,山谷里瘴气重、巨树参天,不能久留。”

“你要进去?”傅润皱眉,“先用火烧一回,驱散虫蚁野兽——你父兄会寻来的,不必鲁莽。”

赵彗之盯着他红肿的手腕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收回视线,哑声说:“不,是带陛下探路。”

傅润笑:“赵彗之,你难道想效仿赵起俞背负太祖过寒川的故事?孤不是太祖,你也不是赵起俞,除非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孤不会……”不会把性命交给你。

两人理所当然地陷入无话可讲的境地。

成婚的三年里,他们常常如此,即便隔着一扇宫门对坐,无非一个人吃醉了酒口无遮拦,一个人怀着逐渐冷却的憧憬听他呓语,直到星月低垂,直到黎明与朝霞照亮金灿的琉璃瓦。

山风呜咽,徐徐吹动傅润沾满黄泥血痕的衣衫,肩膀等处的轻甲已在打斗奔逃中散失破损。

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曾被人敲断的骨头如有千虫啮咬万针锥刺,额头挂满豆大的汗珠。

洞外雷鸣阵阵,虫声喧沸,洞内石壁滋滋往外冒水汽。

大概要下雨了。

赵彗之:“陛下是手疼么?”

傅润缓了缓身体里喘不过气的失重眩晕感,闻言意外地软了脾气,笑道:“废话。”

“被谁打断的?”

“……”傅润呼吸一滞,静听洞外倾盆的雨声,手指蜷曲着搭在麻木的膝盖上,“许多人。”

“谁?”

傅润听出赵彗之不大高兴,声音不由愈来愈低随风雨飘远,“不记得了。我好像在等一个人,唔又或者是为了救他,总之在当地徘徊了许久,因神智不清惹人厌恶,谁见了倒在泥地中的我都会来一棍子罢。人性本恶,我到底只是断了手脚,不曾受其他伤,可那个人没有来。这是最可恨的。他一定出卖了我,是他把我在金匮的消息带给傅璨,我才着了傅璨的道。”

山洞地势不高,山风浓雾夹杂冰凉的雨水疯乱地吹溅进来。

赵彗之口齿发涩,定定地盯着地面滚圆的石子出神,“三殿下?……原来是他……”

一个死了三年的人。

傅润蓦然提高声音道:“今日你也见到了,二里庄那些刺客身手不凡,口口声声替你父亲鸣不平——真是好一招‘祸水东引’,和他们主子一样愚不可及。他们当孤不记得傅璨死之前在西南军颇有声望么?前月就地斩杀云南叛将,土司放跑了好些老兵,孤便知有这一天。”

“不,陛下不知道。”赵彗之回神,眸色渐深,伸手试探傅润的额头,道:“委屈陛下了。”

傅润一怔,“什么意思——等等,赵、赵彗之!放肆!你敢……赵彗之!”

他被拦腰抱起来,心砰砰跳,一时忘却疼痛,手足无措地抱紧少年沾满雨水的脖颈。

“此地低洼,我带陛下往高处走,找个干净的地方为陛下施针,可好?陛下发热了。”

“……错了。是孤屈尊陪你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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