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卡色cho
刘福站在亭外查验端进来的汤羹。徒弟小查子附耳跟他说话,屁股立刻挨了一脚。
“再说这些胡话,”刘福小心翼翼张望,趁主子低头喝茶,捏着小查子的胳膊细声骂道:“当心你的人头!陛下在野外将就一晚,鸡不拉屎的地方,能临幸什么女子?换你——呸,你也就是想想。还叫女官来记录起居!还皇室血脉不可遗落民间!你这混小子,伺候沐浴的时候贼眉鼠眼光顾着看陛下身上的伤痕了罢?昨天两伙贼人的阴狠手段你愣是没瞧见?”
小查子连连认错,“师父,您饶了小查子罢。不敢了,徒弟再也不敢了。”
刘福心里发出一阵冷笑:蠢徒弟。陛下的龙/根不精神,就是遇见嫦娥,也只能摸摸手亲亲脸啊。陛下打小不耐摔打,轻轻一碰就红了紫了,摔伤的而已,哪可能是“吻痕”!
“撤了吧。”遇刺脱险的当口,麻烦事多,傅润不愿细究底下人无谓的动静,屈指敲石桌桌面。
“欸,是。”刘福放下还未进用的点心,小步跑上台阶,“陛下歇歇神么?”
傅润在沐浴时已批复了六封中枢递来的折子,正有精神问昨天的案子,“去……把赵坼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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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án chēng。这个读音来自百度,对不对我不清楚,有错就改。
第三十章 圣人
赵坼来猎场的路上听说陛下是被李轩昂找到的,已很不快,想到自己和长子浑身黄泥青苔,在漫漫山谷里彻夜搜寻,结果形容狼狈又无甚么功劳,更是郁闷。老将军对着西洋镜子洗了把脸,换件干净衣裳就带长子赵斐之一同前往凉亭面圣。
“老臣见过陛下。”
傅润手捧一卷有先帝文宗评点的《剑南诗稿》,书页久不翻动,神思沉浸在往事旧尘之中,闻言睫毛颤了颤,搁下诗稿命刘福赐座,朗声问:
“二里庄的人是何来路?查清没有?”
赵坼面有愧色,“查清楚了。虽然刺客们用刀毁了相貌,但西南军是太宗亲定的规矩,人人腋下刺青,再怎么洗也洗不干净——这批贼子正是西南军前月乘舟出逃的老兵。”
傅润轻笑,“孤明白,将军不必多言。此事自然与五郎赵楮之无关,他调去云南的年头不久,军营人心还未收归,又刚平定白鞑叛乱,即便造反也轮不着他。”
这话说的足够温和,又暗藏无限猜忌和杀意。
西南军营各军人口成分复杂,加上土司野蛮归野蛮、无入主中原的念头,北上不大可能。
那么敢“南下”造反的……
赵坼装傻充愣,道:“陛下圣明,楮之新娶了媳妇,腰子尚软呢。此外,陛下歇脚的屋里有一林户的尸首,观其伤口,是刺客所杀,因林户是良民,调查需惊动京兆尹……暂未查验身份。”
和兵鲁子打交道不如与文官商议政事文雅。
谈逃兵便谈逃兵,好端端扯什么腰子!
纵然知道老赵父子的“耿直”“憨厚”统统是装的,傅润也颇感无奈,含糊地说:
“他是为救孤性命而死,很该褒奖,你慢慢查罢,少去烦扰包大振。你看不惯他,是么?”
赵坼一家高大身材,娶妻聘妇亦往高挑淑女里选,的确瞧不起五短“矮人”,点头老实承认了。
傅润久坐腰软,单手撑着桌面站起来。
赵斐之见他不关心那林户的身份,悄悄松了口气。要真查下去,一定会查到老家金匮。
“那些扎白头巾的高丽人呢?”傅润凤眸微动,“其余不问,孤只想知道是谁放他们带兵器入的京都!各关隘的官员都瞎了眼?还是驿站站户一个个全不认识火箭和砍刀?!”
赵坼捻须发愁,叹道:“这个还未查清。高丽人走的是水路,过海沿北运河入京,夏季诸河道河水枯竭,有时又必须上岸陆行,站户归户部管,漕军在兵部,各省官员在吏部……”
傅润动怒时也是极好看的,朱唇张合,缓缓迸出两字:“人呢?”
赵斐之:“死了十七个,还剩三个活口。算上被陛下的暗卫杀的,一共二十三人。”
提及“暗卫”,傅润眉间阴鸷稍减,“嗯,将三人交与刑部吧,问出消息了……慢慢杀了。”
慢慢杀了。
赵坼、赵斐之:“是。”
他们在西北军拷问黑鞑奸细也是这么个处置法子,不觉有何残忍。
*
夏狩未开始就接连遇刺,加上天热而潮,远不如在禁宫舒服。
傅润草草歇息一晚,翌日身穿正红色衮服头戴宝冠独自登山祭祀天地,下山后就要回京。
长天河的守官殷勤搀扶他上车,腰弯得不能再低,“陛下一来,晴空万里,朝霞如龙似麟,真真好兆头。虎、鹿、獾等都在猎场内备下了,万无一失,陛下不如略试一试弓箭?”
傅润忽然心有所感,抬眸果然瞥见远处山林间有一道浅蓝色长衫,“那个人你方才可看见了?”
守官瑟瑟发抖,“不、不曾。”
傅润失笑:“那谈的是什么‘万无一失’?不去了,明年罢,明年……他再来,你要看好他。”
见陛下的宫车往官道去,祭山山脚呼啦啦跪了一地青袍官吏。
半晌,守官擦擦额头的汗,第一个爬起来,眯起眼睛再打量山林空处,“那是谁?明明里外查了五遍,连只野鸡都不见,怎么偏漏了他!陛下倒不怪咱们眼拙。我吓出一身冷汗!”
自有留在长天河猎场的老太监解惑:“想必是陛下的暗卫。昨夜我遥遥一望,嗬,好俊的公子,待人也亲切——不要半个奴婢近身伺候!可惜是孤儿营出身,生死是陛下的东西。”
守官摇摇脑袋,“唉,不说他了。陛下此次提前回京,哼哼,不知有多少铡刀将饱饮鲜血啊。”
*
正安三年夏八月,京都下了一场三十年难遇的暴雨,海子码头的湖水黄澄澄的。
天阴云低,空气里散发一股霉味,挥之不去。
除了打梆子的和入寺庙做礼拜的胡商,家家闭门不出。
“驾!驾!快走!”骑马的侍卫扯缰绳在街角打了个回身,睨看囚车中花容失色、气息哀绝的世子嫔,双手抱拳朝禁宫方向作揖,“陛下圣裁明断,念你父亲在高丽颇有贤名,留你全尸,不过是游街示众,又赶上一场淫雨。李朝世子嫔,你休在此哭哭啼啼,晚了一刻则打你鞭子。”
斜对面巷子里也有一队刑部的人马在纠缠撕扯,两厢相视而悯叹。
奉旨查抄的主事目送禁宫侍卫远去,偏过方脸和负责记录的笔吏交谈两句,冷脸喝道:
“不管他们如何哭喊,快拉将出来!怎么,篡改驿站登记册的难道不是他家二老爷?谋逆行刺之罪已不可饶恕,何况还有通敌卖国之重罪,其心可诛!枉为人臣!
“既问不出幕后主谋,呵呵,也只好先算在一家头上,这是主谋的‘忠仆’自找的。若敢放过一人一畜,尔等听好:将拿你们的妻儿上刑场充数也!怎么,还不动手么。”
长官发了令,普通士卒小吏只有听命的份。
附前后花园戏台的大宅子一时哭天抢地,火光冲天。
……
皇帝在长天河遇刺的消息到底传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数十具非人非鬼的尸体和一道清查各部反贼杀无赦的敕令。
京都百姓茶余饭后议论了三年的“暴君”,时隔数月,终于又真动了杀心。
据说这两拨刺客,一批是亡故的三殿下傅璨的旧部,辗转逃窜至京郊,受大公主驸马张德显庇佑,得以提前埋伏在陛下出游的御道;又买通陛下身边一个小太监,故得知御驾临时去向。
至于另一批,显然是高丽人。
刑部审了足足十二天,李相忧心忡忡在旁亲自陪审。
八月初二,刑部侍郎进宫面圣,稍后拿着血淋淋的供词去高丽世子李悯的寓所对质。李世子称病不出,世子嫔金丽雪借口腹痛要出门就诊,行事十分慌张,从袖中落下一封密信。
经查问,世子嫔金氏供认不讳,只是关押后几次“发疯”,竟哭诉是世子的主意、不干她的事。
李悯病情好转,正抱着禁宫赏下来的姬妾听曲,脸色一白,大骂此女被鬼怪附身云云。
站在门外的刑部侍郎含笑点头,掩去轻蔑和敌意,说:“世子自当清白无辜。某打搅了。”
几十个刺客,牵连出上千人。
京都菜市口的血凝结成块,吸引无数腐蝇,直到暮秋才干净些。
“咱们这位陛下将来的谥号必定是武——唔唔,我不说了不说了,我晓得轻重呀。”
酒楼包厢里的书生们连连叹气,那伸手堵同伴的嘴的中年人坐回凳子上,掀起左臂衣袖,“你们瞧,到现在还是汗毛直竖!连坐之后,各部各衙门都有空缺,可如今在天子脚下做官啊,不容易喽,保不齐哪天人财两空。我家在西安还有百亩薄田,不如回乡当个九品的乡学教授。”
一面容黢黑五官端正的青年站在窗边默默喝茶,并不参与落榜书生们的埋怨,待朋友问他的意见,他沉吟不语,在淡黄色的窗纸上写了一个“忠”字,又再写一个缺了两笔的“傅”字。
书生们:“是矣。是矣。寿斋兄说得对,管他李相陶相——半截子入土的老臣,最该效忠陛下。和陛下作对的,废太子就不提了,废得蹊跷;三皇子璨,莫名暴毙;就连先帝……”
*
淫雨霏霏,济天殿外站满了皇室勋贵,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暂无一人敢擅自闯入正殿。
有一白发苍苍的美妇人手拄拐杖,气喘吁吁、涕泗横流,虚指着殿内连声骂“小畜生”。
傅润独坐玉阶上,嗯了一声,手持玳瑁眼镜专心观赏一块江南匠人贡呈的水晶。
因匠人在巴掌大的地方刻了一副细致生动的《圣人治水麒麟来贺图》,很有些新鲜玲珑。
他摩挲两下水晶背面的字样,托腮浅笑道:“好一个‘天圣禹孙’。小福子,赏这匠人五十两钞,准他家子弟出一人参加来年贡举罢……只要文辞忠厚典雅,名次便不要太差了。”
刘福称是,犹豫道:“陛下,刘国公夫人是先帝的姑母,在外头哭了两个时辰了,不大好罢?”
傅润把玩水晶,不置可否,“快赐座。她如今随夫姓,是你本家,你去搬张椅子来。”
刘福哎唷一声跪下,“陛下折煞奴婢了。”
“傅润!你个小畜生!大公主是太后娘娘替老身收在膝边悉心教养长大的,她既入宗牒,就是你的大姐姐!你个畜生!不分青红皂白杀了阿琳的驸马和儿女,不是要她死么!畜生!”
殿外白发妇人满面唾沫,戴着金玉戒指的手颤颤巍巍指向阴云密布的天空,嘴唇蠕动几下,不多时晕了过去。
傅润这才命外头选几个“清醒的”进来回话。
自从文宗废了右榜,皇室子弟在科举场里鲜少有格外出挑的,而傅润登基后更是处处压制宗室,这帮人大多无权,在京都领皇粮充门面,外面光鲜,谁也不敢效仿刘国公夫人的“壮举”。
人家是心疼亲生孙女中年丧夫。死一个造反的驸马而已,干他们什么事呢!
勋贵们自编自演完成“劝谏”的戏码,到了夜里又笑吟吟朝上首的陛下祝酒,吃饱喝足回家去。
傅润有些醉意,静静坐在床边伸腿等宫娥为他脱靴子,想起竹叶清冽苦涩的气味,下意识抬头看横梁。
……好几日不来了。
什么毛病。
亏孤赐了一个旁人绝不敢用的字给他。
除了心怀不轨的反贼,再就是……孤的人,谁敢取字“欃枪”行走于世啊。
木扫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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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OC小剧场:今夜,月亮又圆又大。赵“暗卫”还在想:他为什么脸红为什么不洗手为什么轻飘飘放过……他们两到底什么关系他喜欢男人这样碰他吗他对李相的儿子都可以这样好脾气那对我——(瞳孔紧缩)。陛下:没良心。不等了,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