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如朝日 第27章

作者:哈卡色cho 标签: 古代架空

第三十一章 拨子

刑部最近忙得人仰马翻,不但有涉嫌行刺案的犯人要审,各地判了死刑的囚犯都将入京问斩。

穿蓝布衫的狱卒叫停了囚车,下马朝街边卖豆花的摊子扔两枚一文钱的纸钞,不坐,站着边呼呼啦啦喝汤抹嘴、边骂两声接连上涨的菜价。百姓们畏惧“蓝衣裳的”,纷纷避让不敢坐。

囚车内,两个蒙头垢面瘦得脱了形的死囚则瘫坐在几片木板上。

待狱卒重新驱车奔向菜市口,留下一地腥臭污秽。

趴在窗边的老者收回视线,“陛下这回有些过了。揪出几只臭虫,怎把臭虫一家全祸害了!”

赵彗之垂眸读信,“他是皇帝,跟皇帝讲人命关天……他多半会说……‘孤便是天’罢。主谋是谁并不最要紧,顺手把李党按下去几个,震慑百官、扶持新臣进入中枢集权才是他真正的心意。”

老者颔首,双手笼在袖中,“小师弟,师父他老人家说什么?命我跑一趟倒很新奇。”

赵彗之将印有金匮十二景的信纸折叠成块、放在蜡烛上慢慢烧了,黑眸熠熠闪烁。

见他不开口,老者也不多问,笑笑,关上窗户拉下竹帘子,黑纱兜帽里一双睿智的眼睛射出两道精光,“三年不见,小师弟长得很结实了,如此师父在寺里吃斋也放心。我在京都还有友人要拜访,就此别过——你快回禁宫——动身前求师父算了一卦,他说你我会面后有两颗煞星将到帝星身边来,必然是姚述训练调/教的暗卫。若又撞上夜视十余里的内家高手……”

赵彗之不由一笑,剑眉入鬓,难得地流露几分少年天真。

俊朗而磊落,当得起一句翩翩佳公子。

他的功夫一半来自兄长赵斐之的教导,一半来自江湖无名老僧,因学得杂,所以不到二十岁、不等身子骨彻底长成了,样样都拿不出手,如今尚且半桶水摇晃,只能吓唬吓唬某位陛下。

当年入京,他根本没有把“做皇后”放在心上,只想尽早见到真人,两厢相认再论其他。

后来……傅润也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隔着纱幔漫不经心摸了一把手,说了一句“还算是柔荑”,就命他留在宫里学宫规。他气得彻夜不寐,第一次想找傅润险被一蒙面的暗卫一掌打下飞檐,好在暗卫从不插手后宫,遑论“赵将军的掌上明珠”住的长乐宫,那夜只是偶然放风。

“小师弟快回去吧。你既又为陛下破戒……唉,待我回去问问师父,可有旁的法子为你续命。你少说些话,少说些,啊。陛下如此残暴多疑,你要真为家里打算……只有说动父兄造反。”

赵彗之喉结上下滑动,不知在想什么。

老者是正常人,一直相信小师弟仅仅是为了赵家的安危“近水楼台”“挟天子”“见机行事”,没有察觉不对劲,笑着整理袖口的梅花扣,不急不慢说出一个消息:

“那个曾想和你换皇后位的魏小静,托你父母每年的关照,出落得亭亭玉立很标致。可惜了。她当皇后倒不错。”

赵彗之若有所思,半晌从喉咙里逸出一声温凉的叹息,“师兄,烦你帮我向她要一件东西。”

老者挺感兴趣的,问:“什么?”

赵彗之:“一枚红色的石头。”

*

赵彗之回到长乐宫时,秋芙和方嬷嬷正在合力搬花盆。

数十日暴雨,本就衰艳的牡丹全死了,青灰色的枯枝旁却长出几簇青苔。

长天河相拥而眠的夜晚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天一亮,傅润骑上马,他们只是互为敌雠的君臣。

黄绿色的琉璃瓦边沿滴滴答答地流落雨水,在黑砖表面溅出一排浅白色的坑痕。

赵彗之擦干净手,取笔蘸清水,将昨日未画好的美人坐卧图稍稍润湿,以方便晕染上色。

他不该画的。

每次受了傅润的气,下意识就画出这样的东西,一幅幅堆在书架最底层,从不见天日。

赵彗之盯着画中美人撑在膝头的粉白的指尖,想了想,提笔在指尖添上两三点浅红色。

火光层层堆叠、铺满整个洞穴,由浅而橘红而灼烈而伤人心魄。傅润趴在他怀里乱蹭乱动,小声说手疼膝盖疼浑身骨节疼,眸含水色、鼻尖冒汗,可怜兮兮的,又格外脾气大。

至于他……

想至此,赵彗之闭上眼,心头五味杂陈。

“疼。彗之,疼。你摸摸我。”

他下腹一团胀热,喝饱了冷溪水的嗓子渴得冒烟,好不容易把握力道将傅润禁锢在腿间。

少年既惊讶于自己竟生出玷污憧憬之人的淫/念,亦难堪于身体不受控的荒唐反应——

“彗之,疼。”带气音的呻/吟舔着他的睫毛和眼睑,坦然而纵情,一下又一下。

他不能纾解,不愿冒犯,只好握着傅润的手指轻轻咬了一口,待美人吃痛,他定能——

“彗之,好疼。”

他看见自己低下头,眉宇没有些许不耐,嘴唇贴着美人的耳朵极亲昵地问:

“哪里疼?”

傅润却不像那夜一样并拢双手交与他揉捏,而是蹙起好看的眉看向修长泛粉的腿间。

他的心跳迟了一拍。度日如年。

“疼。彗之,你……出来。”美人的脖颈汗津津的,锁骨遍布旖旎的吻痕,“呜你……出来。”

他愣愣地往下看去,还未明白自己在梦里做什么已满面是汗,当机立断猛地睁开眼。

屋檐下连缀成线的雨水像乐师不断撩动的琴弦,一把靡红的月牙拨子倏地跃入滞涩的眼帘。

“赵君,你看,这是最后一盆朱颜牡丹,雨下得这样大,它倒慢慢开花了。”

秋芙费力地托举一只青花花盆,立在窗外朝他笑了笑,露出两个酒窝。

“……”

赵彗之神色淡淡的,收笔时手肘撞翻了蓝漆金纹的朱砂盒,深红色的粉末倒扣在画中美人的面颊上。那双眼角狭长而眼峰微圆的凤眸明亮得动人,足以照见少年毛躁懊恼的全部模样。

“哎呀,赵君不要管,奴婢就来收拾。”

秋芙把花盆扔在门槛外,擦擦手提裙跑进来。

负责联络通讯的老仆为救傅润而死,满城阴谋,再想到李轩昂那样放肆直白地明示他和傅润不清不楚的关系……但傅润始终是无所谓的,不仅无所谓,还红着脸傻兮兮地笑了。

既然当事人都无所谓,他何必——

赵彗之越想越不痛快。他因一个“权臣之子”的名头被傅润连敲打带怀疑的疏远、另一个“权臣之子”却能让傅润收敛脾气一笑了之……落差感使他对山洞内发生的“意外”的惭愧磨灭了大半。

他目光冷厉,压低下巴示意试图收拾桌案的秋芙出去。

李轩昂年二十有八,听说妻子俱在,最大的儿子已经六岁开蒙读《论语》了。傅润如果真的和先帝一样男女不忌,难保不喜欢这样有家室的……呵,起码不会占据他傅家的宗牒。

秋芙敏锐地察觉到主子平静的外表下潜藏着万分危险的情绪,小心翼翼往外走。

方嬷嬷高声喊她抽空去取新制的玻璃灯,她慢了半拍梗着脖子应声,又下意识讪讪地笑,不慎瞥见画中神情绝肖陛下、春衫半遮半掩、容貌漂亮的青年和右上角一个未写完的“取”字。

取?娶?聚?

还是——

赵彗之手腕一僵,临时改成布局歪歪扭扭的“取而代之”,偏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眼睛。

秋芙吓得牙齿哆嗦打颤,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灰着脸飞快窜回廊下。

*

是夜。阵雨断断续续地顺风而落。

橘黄色的灯火如豆,瑟缩在一盏青铜茶碗中央。

李悯举着油纸伞站在门口,几次想走,最终还是镇定心神屈指敲门。

门没关,一敲就推开了一条缝隙。

他轻咳两声,脱了雨靴,赤脚走进去,顺着坐在草蒲团上的青年的目光挑了张矮凳盘腿坐下。

“台吉(太子)殿下,你真能做皇帝?我看你弟弟不是好惹的。”

傅瑛左手扣佛珠,闭目诵经,诵罢一卷方睁眼道:“你怕了?他赏给你几个宫女,李世子,你不会因此就沉醉温柔乡、乐不思蜀吧。若如此……上回与你商议行刺,是我鲁莽,识人不清。”

李悯大急,上前剖白心意,“台吉殿下,不是的,我听你的舍弃了金氏,你们刑部的官员说她死前咬断十指在白绫上写血书咒我不得超生——这个贱女人!这几夜我有些不舒服罢了。”

傅瑛轻笑,手中佛珠啪地断了线、滚落一地。

李悯下垂眼皮忍辱负重替他找佛珠,刚拾起两颗,抬眼望见傅瑛的脸。

那是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台吉的脸上满是不甘、愤怒、轻蔑、仇恨与……极可怖的狰狞。

像一条剥光鳞片的黑蛟,从地狱里长出猩红的血肉。

“傅润是不好惹——济天殿的皇位是他从孤手里抢走的,你们若当他是运气好捡了漏,那可就和李季臣一样蠢了。当年孤低估了他的手段和心计,父皇也是,璨弟亦如此……所有人都以为阿润一事无成、游手好闲,哈哈,哪知道他实是一个同室操戈、卧薪尝胆的疯子。”

李悯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台、台吉。”

傅瑛站起来,养尊处优的手拍宠物似的拍了拍李悯白胖的脸,“孤是太子,是太后与先帝所生的嫡长子,自当杀了不听话的二弟继承大统。李世子,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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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吉是对成吉思汗家族孛儿只斤的一种称呼,但同时也是“太子”的音译念法,所以我妄断一下,草率设定被蒙古铁骑征服过的高丽人是这么读“太子”的;本文纯属虚构,与历史、现实无涉。

【摄影棚设定拍摄花絮奇怪小剧场】

陛下:太难了。人人想篡位,当初校园霸凌的混球一个个活得好好的,唯一的“老婆”还整天泥塑我(意有所指)。

赵六:……泥塑?是……捏泥人么。唔,我虽不懂,你若喜欢,等正文完结我可以学(皱眉看向扛着摄像头码字的导演)。

陛下(本来气鼓鼓的,正默背接下来第32章的台词,忽然笑场):低头,让哥哥亲一下。

第三十二章 木樨

翌日。寿康宫。

徐太后有咳疾尚在病中,梳洗罢穿戴端庄得体,一步一回首走出内殿。

下朝后“忧心侍疾”的傅润在正殿等她,懒洋洋地听女官汇报一日里用膳吃药的情形。

见到死敌的儿子,她面色苍白,柔顺的乌鬓新添两缕银丝,咬着浅红色的下唇慢吞吞地问:

“陛下当真要杀了大公主驸马?他是张家年纪最小的儿子,三十岁的人了还未收敛玩心,若说无意被人当了棋子是极可能的,若说有意通敌、密谋行刺……老身量他没有这个胆子。”

傅润摆手命女官收声,令宫娥上前搀扶徐氏入座,眸底却是一片凉薄,“太后猜猜今日大朝后孤遇着什么稀奇的事了?张兴惟捧着太宗赐予他祖父的丹书铁券问孤要一个恩典。”

徐太后柳眉微挑,一时顾不上躲在屏风后的大公主,先叹道:“他老了,听说一天只能吃半碗汤水,将死之人,头脑昏沉,有时挂念子孙的性命,或许忘记他永世是陛下的臣子。”

傅润抚掌笑,“正是。孤念他是先帝的太傅,又致仕多年,入宫倒还记得朝拜大礼,命他两个儿子把他带家去了。孤本想夺张家的爵位,唔且缓两年,也不算平白收回他的免死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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