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卡色cho
“不峻来得不迟。你上前来。”
“是。陛下但言。”赵坼瞥了一眼二皇子傅润,心生疑惑:怎么是这个小子在跟前?莫非……
“孤十七即位,承天命二十八载,膝下九子、”文宗侧身咳出一口血痰,“膝下八子夭折病催,如今江山生民唯有阿润可堪托付,卿与守谷当竭力辅佐,勿使吾忧。”
守谷是李相的表字。
赵坼点点头,人依旧是蒙的,又瞅了瞅满面忧心的傅润。
傅润接过文宗的痰瓶,递与太监时特朝他笑了一下,如雾似幻,再难寻觅。
“咳咳,不峻,说起阿润,孤有一事相求。”
“陛下言重!老臣敢不尽心!”赵坼自幼入宫侍读,听罢不由心生凄恻。
文宗长叹一声,“不峻家里有好些个小子?”
“是。都是些无赖不识字的东西,幸遇陛下赏识,才在营里做个斥候。”
文宗微笑道:“那倒说得忒过了。大郎斐之前岁征西夏,长胜大捷,可谓青出于蓝也。”
赵坼只知颔首,不知这对父子要在自家身上打甚么主意。
“孤……建兴十四年冬改年号为长治,时天大旱,鬼府崩裂,殷龟出世,人心惶惶。四月,国师为之占卜,双目流血,坐化西去之时曾语孤云,‘我朝有继。陛下可安。’”
赵坼听得云里雾里,他与那装神弄鬼的国师素不对付,万想不到死了十四年的人也能给他添堵。
“不峻的末子可是长治元年四月生人?”
陛下怎么了?好端端的,问他家小儿子做什么?
“……是。这孩子生下来就是个哑巴,又瘦弱,内子与先妣甚怜爱之,取了贱名送他到乡下调养。臣常年屯田塞北,说来羞惭,至今还未见过他的模样……听说是小小瘦瘦的一个,女孩儿(似的)。教陛下挂心了。”赵坼说得太急,不禁吞咽口水,刚好把“似的”二字咽下肚。
文宗但笑不语,几次昏睡过去,忽然坐起,高声唤殿外诸大臣上前听旨。
赵坼跪于榻侧,左边是面色沉着的李相,右边是啜泣不止的傅润,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竟把两行热泪硬生生憋回去,虎眼睁看前方。
“……传位于次子润,聘赵坼女彗之为后。尔等当尽忠职守……”
傅润掩下讶然,低声受命。
众臣伏拜泣哭。
唯有赵坼心中波澜骤起,先想着他哪里有个女儿,又恍惚想到小儿子好像确实叫彗之!
这、岂非颠倒祖制!
欺、欺君之罪?!
“陛下,臣、臣的、彗之他、彗之他他不是——”
哀音四起。
老太监陈大康请示傅润,得了首肯,哆哆嗦嗦尖声唱念,随后以身殉葬:触柱而亡。
是月,文宗崩,皇次子即位。
新帝讳润,建兴十年三月生,生母皇贵妃姚氏。
时年大旱不雨,姚妃梦江入怀而诞新帝,忽两都风雷大作,三河水丰,文宗大喜,故名之。
新帝少慧,轻诗书,好庄老时文,素不与废太子瑛、三子璨等结党相谋。
长治十五年二月,帝从献陵反,入京都,改年号为正安。
后赵氏彗之,坼幼女。
时有一僧过赵将军府,抚掌笑云:“此子真聪敏过人耶,生当如彗星,果欲长寿,则须绝口不言,十八且自如。”京都无人知其意。
……
史馆监修在路边站了两个时辰,总算候着离开南武坊的傅润,恭敬呈上新修的文宗朝实录稿。
傅润看着末篇“结党相谋”四字,觉得有趣,大笑不止,“卿再改改。”
“这?陛下?”
“去罢。”
“臣、臣遵旨。”
刘福的拂尘不意掉了,蹲下捡起回头看了两眼头发花白的监修,心有戚戚,赶紧跟上傅润的车驾。
唉,待会儿见着李相,陛下怕又要发怒啦。
神仙斗法,苦的从来都是他们这些任人搓扁揉圆的太监!
--------------------
打个说明:攻不是哑巴,也不瘦弱,小时候么……
第五章 虎伺(5)
是夜无星,孤月形微。
李季臣双手拢在袖中,端的无悲无喜模样,走过二桥门斜睨一眼身旁忧心忡忡的太傅:
“修夔兄何必徒增烦恼。陛下心不在此,水患一事……明日大朝自有办法。”
江修夔冷哼一声,自诩是新帝的心腹臂膀,不屑与奸臣为伍,快步走出宫门交了宫牌。
宫外自有随从和家人牵车马等候,立时殷勤侍奉,躬身搀他入轿。
江太傅年过六旬,出身寒门屡试不第,故以山野老夫自居,闭门修书二十余载。
因他心性甚高,朝廷数次征辟皆称疾不就,不料时在苏州府做知州的嫡孙身陷囹圄,为报皇次子援救之恩,这才牵一匹灰驴携家带口入京。
无论如何,他总归是当今皇帝的老师,自然有必要为君解忧清理奸佞。
江修夔坐在车里略歇了歇精神,用扇子撩起车帘探头劝道:
“陛下如朝日,势不可挡也,你还是多为家里公子的前程想想,断不可争一时意气。”
李相比江太傅小几岁,却已双鬓斑白,好在面色红润,听罢捻须含笑答道:
“陛下龙/精虎猛之躯,吾辈如蝼蚁匍匐相佐耳,如何云争一时意气?旧有宋人王介甫改制,季臣愿随其后,再将这中国九州换一番气象罢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修夔兄慢走。”
李相站在原地望了半晌月亮,冷笑一声,又对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随从说道:
“哼,好竹出歹笋。他几个儿子孙子都不成器,家学已绝,怎么敢问吾家轩昂的前程?”
“是呢,太傅什么破落门第,我们家又是什么门第。大公子再过一月就该回京述职了,此番留在京都可就好啦。”
“哦?我倒不想让他留下。哈哈,要知道陛下少时可吃了轩昂不少作弄啊……傅润这小子心思深沉,睚眦必报,扳不倒我,难道还不能给他苦头吃么?你看罢,且有的鸡飞狗跳。”
*
这厢傅润确也正在翻看浙江总督上呈的嘉兴令李轩昂述职考绩册,提起朱笔在旁批了两字,放于一侧,想想还是不甘心,把册子摔下去,隐隐欲发怒,环视殿内跪了一地的太监:
“邵方云调去浙江短短两年,竟敢阳奉阴违,捧起李季臣儿子的臭脚——混账!”
刘福刚端了安神的药膳进来,吓得跟着跪在地上,不由暗叹这大太监的日子真没法过了。
“陛下息怒啊,今日已动了几回气,实在有伤龙体。若有什么烦心的,您多踹奴婢几脚罢。”
傅润冷笑连连,背手来回踱步,待呼吸平顺了,瞧见那碗熬得稀烂的肉桂羊奶羹,又无端想起一桩烦心事,蹙眉道:
“孤不用这个。撤了。”
“陛下,您自从诏李相入宫商议,还未用膳呢。”
“鹿血办好了么?”
闻言刘福心惊肉颤,谄媚又别扭地笑道:“办好了。陛下今日……要几个侍寝?”
这话实则大不敬也。
傅润后宫里其实只立了皇后一个,又三年没进过长乐宫的门,吃了将近二十二年的素。
自即位以来,他一直勤勤恳恳亲躬政事,先是处置一批废太子的残党旧部,再是圈禁几个糟心的弟弟,再把欺侮他的姐姐妹妹全嫁了勋贵子弟,又着手培养新臣与李相一派暗中角力……
于子嗣一事上确实疏忽了些。
近来他倒一改行事作风,“日夜笙歌”,“连御数女”,除了赵将军、内外朝群臣无不欣慰。
内里原因么,恐怕唯独守在门外的刘福多少知道一点:
陛下的龙/根不太……不太精神。
现还没尝过荤腥呢,哪就“笙歌”、“连御”呀。
用民间老百姓的话讲,呃就是、就是,嗐,不举呗。
诏女孩儿来,无非是唱曲弹琴,想再进一步承雨露么,嘿,结果陛下先恼了,总不让人近身。
傅润今日格外疲惫,默默想了一遍娥皇女英、巫山神女的仙容妙仪,身下没半点反应,眉头紧锁,少不得甩袖叹道:
“罢了。把药膳呈上来,孤要歇息了,那鹿血……赏你了。”
“这、这——是,奴婢谢陛下的赏!”
刘福还得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跪谢圣恩,心里却把喜怒不定的主子骂了个痛快。
哪有叫无根的人吃那使人气血上涌的大补之物的!
陛下不愧是先帝爷几个儿子里脾气最怪、性格最恶劣的一个。
当年怎么就忽然入了先帝的眼呢。
--------------------
刘福:骂骂咧咧退出群聊。
傅润:?孤还没骂呢?
第六章 新君